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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9)塵緣

  通天河自北向南流淌。

  年青道士和綠衣少女沿著河岸,一路向北。

  正值寒冬,一路上天寒地凍。

  綠衣少女由于自身根腳是桑樹的緣故,能清晰感受到,越往北走,陰寒天氣里,蘊藏著的煞氣越發濃郁起來。

  現在這地方的煞氣,哪怕有些修為的修行人都受不了。

  而且如果不是煉體十分厲害的武者,在這種環境呆久了,多多少少會傷損肉身,神魂也會受到侵蝕,出現不可逆轉的傷害。

  但這種環境,對于她而言,竟是如同凡人來到富含各種微量元素的溫泉里一樣,說不出的舒服受用。

  越往北走,綠衣少女皮膚愈發晶瑩若玉,整個人越來越清冷孤高。

  她化出的這具道身,其實也很尋常,主要是為了體驗紅塵歡樂趣。沿著通天河,一路走來,反而愈發向本體靠近了。

  年青道士倒是一如既往。

  晚上,他們也不趕路,只是露宿荒野之中。

  這時候,綠衣少女就抱著自己的桑枝劍,望著星空,不自覺有星華注入她的身體里。

  她手中的桑枝,亦愈發鋒寒銳利。

  與此同時,在外界陰寒煞氣入體時,她身體的氣血反而愈發活潑、清新起來。

  肉身以肉身可見的速度發生微妙的蛻變。

  這是作為大桑樹,從未有過的體會。

  血肉之軀和天地靈根,到底有本質的區別。

  大約往北走了一個月。

  現如今路上周圍山愈發雄壯宏偉,草木的葉子愈發尖細,如同無數鋒銳的劍,既蒼茫,又凌厲。

  綠衣少女仿佛從其中悟出更深奧的劍道真諦。

  舉手抬足間,皆有無形的劍意流轉,迅捷銳利。

  路上,有遇到生長于斯的荒獸,都被綠衣少女抬手解決。

  只是她也意識到,這些荒獸,如果流竄出去,怕是能給如今的人世間造成極大的動亂。

  人道紀元,各類神通道術的威力都大為削減,百不存一。

  這些荒獸的出現,似乎意味著,那些修行生靈的力量快要約束不住了,即將迎來爆發式的增長。

  壓得越兇,爆發得越狠。

  這一天,年青道士對綠衣少女說:“你的劍是桑枝做的。”

  “怎么了?”

  “它應該有生命。”

  “嗯。”

  “有生命就該有呼吸。”

  綠衣少女聞言,輕輕撫摸桑枝劍。桑枝的呼吸,其實就是她的呼吸。她明白了年青道士的意思,這是讓她用天地之息來錘煉桑枝劍。

  漸漸地,她自然而然領悟一門劍訣。

  一天一夜過后。

  綠衣少女明顯感覺到自己好似打破一層屏障,靈覺遍灑星空。

  她仿佛聽到了一種不可名狀的呼吸聲。

  呼吸聲在她內心里顯得特別悠揚,但又有一分沉重。

  她聽到之后,就再也忘不了。她不自覺將自己的呼吸調整為聽到的呼吸聲。

  當綠衣少女驚覺之后,忍不住問:“這個呼吸是什么?”

  “未來的你。”

  “未來的我?主人幫我推演的?”

  “不,是未來的你,影響了現在的你。”年青道士意味深長。

  “難道我將來也能混元無極?”

  年青道士:“混元無極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境界,記住,強大的永遠是人,而不是什么境界。”

  新的呼吸果然無比適合綠衣少女的劍訣,周圍再有荒獸靠近,她呼吸間發出的劍氣,足以將那些強大的荒獸殺死。

  于是年青道士和她有了口福。

  當然,他們不是吃掉整只荒獸,而是取出其最精華美味的部位。

  而且年青道士總能找到最適合烹飪這些食物的方法。

  到這時候,他們看起來就像是出來郊游踏青一樣,還包括野餐。

  日子十分優哉游哉。

  說起來,年青道士也沒說下山的目的是什么。

  “主人,前面有一座城池。”綠衣少女是第一次在通天河的兩岸見到城池。

  腳下是一座荒山,前面是一座雄城,巍峨壯觀。

  “那不是什么城池,而是一座廟。”年青道士淡淡說道,隨后,他繼續開口:“你去看看。”

  綠衣少女領命而去,路上,她感受到天地間的靈機,猶如陣陣海潮,沖擊她的人以及手中的桑枝劍。

  可是她整個人以及劍如若深不見底的黑洞,任由靈潮沖刷,始終寂然無聲,毫無變化。

  她從遠處望去,已經覺得城池很高很大了,到了近處,更覺得浩瀚。

  在她走進城池時,漸漸心中勾勒出一匾額。

  然后有文字出現,她不認得,卻明白文字的意思――“大雷音寺”。

  綠衣少女很輕易的進了大雷音寺中,也感到進去后,身后主人對她的注視消失了。

  似乎這個地方能屏蔽主人的視線。

  這世間,凡是能屏蔽主人視線的地方,都極度極度危險。

  何況從寺廟的名字來看,很可能是傳說中“佛陀”的道場。

  不過,在里面,綠衣少女第一個遇見的不是僧人,而是一個清秀的少年,眉心一點朱砂,燦若流華。

  只是,無論如何,她都看不清少年的長相。

  “道祖?”

  綠衣少女心中震驚。

  果然新的一輪風暴要開始了,那些消失的存在,已經陸續開始歸來。

  這里是大雷音寺,按理說最可能出現的道祖是佛陀。

  但綠衣少女直覺,對方不是佛陀。

  “敢問尊駕如何稱呼?”

  “你覺得我是誰?”

  “青玄前輩?”綠衣少女小心翼翼試探地說。

  認錯道祖,不知道會不會有什么不好的事發生。

  但她有主人依靠,得罪道祖,也不至于怎么樣吧…

  當然,這也不好說,畢竟主人將幾乎所有的道祖都得罪了…

  “算你答對了。”

  其實青玄的另一個身份李風,她見過。

  但是李風是李風,跟傳說中的青玄,有很大的區分。

  “前輩怎么會在這里?”

  “區區大雷音寺自然困不住一個道祖,只是我也不是你以為的‘青玄’。”少年微微一笑。

  “那前輩具體的身份是?”

  “正式認識一下,貧道沈煉。”

  “沈煉?”綠衣少女心中震動不已。

  蓋因,在人道紀元之前,同樣有一個不能在世間提及的名字,那就是沈煉,如同主人現在的名字一樣。

  沈煉不過是青玄的身份之一,卻也是最重要的一個身份。

  “青玄是道祖,沈煉卻不是。”少年含笑。

  “道祖無情,前輩卻教人心生親近。”綠衣少女是近墨者黑,到底跟了主人多年,還是知道說奉承話的。

  當然,主人的說法是隨機應變。

  沒必要得罪人的時候,說點好話是應該的。

  誰不喜歡聽好話呢?

  連太上都喜歡。

  年青道士還時常吐槽這些道祖,平日里盡會裝高冷。

  真要是無欲無求,不能徹底超脫,又能怎地?

  道祖無欲無求,那是凡塵俗世早已沒有能勾起們興趣的東西罷了。

  “我家主人讓我進城來,卻沒說讓我做什么,前輩可否指點我一二。”

  少年輕笑一聲:“我也是剛來。”

  綠衣少女:“…”

  少年輕輕一笑:“的劍是桑枝做的,倒是有點意思。”

  “在前輩眼里,實是不值一提。”

  少年:“你錯了,別把我當成道祖,我看一草一木,一花一葉,都會覺得鮮活有趣,何況你這把有呼吸的劍。”

  綠衣少女:“前輩對這類劍有什么看法?”

  少年:“你倒是狡猾,把我當成你師父了?”

  綠衣少女:“這機緣萬萬劫難逢,我自然想爭取一下。”

  “其實你跟著他,何必求我指點,你是怕將來我和他為敵,你想幫著試探試探吧。”

  “實在抱歉。”

  少年微笑:“人世間,唯獨情之一物,最難琢磨,你為了他,連我都敢冒犯,將來少不得輪回三世。”

  綠衣少女:“我知道主人不需要我為他做什么,可我忍不住。”

  少年悠悠道:“反正你是注定要輪回三世了,我不能讓你白受罪,所以在這大雷音寺中,你有什么想請教的,我會指點你一二,至于能悟出多少,那就是你的事。”

  綠衣少女知曉,得對方這一句承諾,確然是萬萬劫難逢的機緣。

  或許這就是主人讓她進入這里的目的。

  只是她到底機心升起,想為主人做點什么,將來遭劫,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其實這劫數,主人也肯定能幫她化解,但道祖的因果,即使化解,也無法消除,最終也會從別的地方找補回來,甚至更嚴重。

  這也是清福宮之所以傾覆的原因。

  “多謝前輩。”綠衣少女施以大禮。

  少年:“咱們先走走吧。”

  “諾。”綠衣少女亦步亦趨地跟上。

  少年打量周圍巍峨高聳,氣派莊嚴的建筑,悠然開口:“釋迦牟尼不愧是釋迦牟尼,這里每一塊石頭,都有其獨特的佛法在,任何修煉者,都可以從中悟出與自身最契合的佛法,而且絲毫不會與自身的修煉法門沖突。若論融合萬道,在你主人之前,釋迦牟尼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以他的身份說出這番評論,無疑是公允至極。

  綠衣少女:“只是如今這大雷音寺內,怎么會空空蕩蕩。”

  少年微微笑道:“我當年成道之前,太乙親臨靈山,朝此劈了一劍,故而雷音諸佛皆寂滅,這是定數。”

  “佛陀當初竟然不能阻止嗎?”

  少年搖頭:“釋迦牟尼和太乙是完全不一樣的人。太乙無情之人,卻有無邊的慈悲。那一劍看似殺機絕滅,實則慈悲至極,佛陀能絕殺機,卻不能絕太乙救苦渡人之慈悲,故而雷音諸佛當滅。”

  綠衣少女十分不解,都要殺死對方了,怎么能稱得上慈悲呢?

  她想到少年的話,干脆直接問出來:“前輩,太乙道祖是要渡靈山諸佛不成?”

  少年:“說渡也是渡,只能說,太乙那一劍,本著是慈悲之心,否則連靈山也不存了。”

  “太乙道祖好霸道。主人也說,太乙的劍,沒有對手。”

  “道祖無分高下,哪怕太上,也只是看著比別的老家伙強,實際上本質沒有拉開差距。不過在不同的時代、環境、地點,道祖之間的爭斗是能分出勝負的。但終究不過是面皮之爭。”

  “所以前輩當初以青玄之名,拖住八位道祖,又是如何做到的?”

  “是啊,怎么做到的?我也說不上來。但那件事必須要有人去做,所以我做了。”

  他們步行之間,來到了雷音寺的功德池邊上。

  池水清凈,居然顯示出一個畫面。

  “金蟬子,你輕慢我大教,當有懲戒…”

  “金蟬子,傳說中玄奘大師的前身。”綠衣少女開口。

  少年瞧著池水中的身影默然。

  “前輩,你怎么了?”

  “我也有個徒弟,乃是金蟬之身,當然,他不是這個金蟬。”

  “他不在了?”

  “我在,青玄就在,青玄的眾人也在,只是終歸不一樣了。”少年悠悠地嘆口氣。

  “現在,我相信前輩不是道祖了。”

  “你是覺得,作為道祖,不該有我這樣的情緒。”

  “是的。”

  “有沒有可能是們喜歡端著。”少年灑然一笑,繼續開口:“有的人活的是擺設,有的人活的是人設,們之中,不乏這樣干的。”

  非議道祖啊!

  要不是少年的身份在這,綠衣少女都有轉頭逃跑的沖動。

  好在,類似的事,她不止在少年身上經歷。

  其實主人也沒說錯,旁人說不得道祖,那是身份不行。

  說到底,道祖依舊有其“人”的一面。

  如果完全沒有這種東西,那道祖和天地宇宙的那些運轉規律,沒有任何區別了。

  不知何時,從功德池泛起迷霧。

  在綠衣少女眼里,少年的身形輪廓都和其面容一樣變得模糊起來。

  “前輩。”綠衣少女忍不住呼喊。

  她總覺得雖然少年離她很近,實際上卻很遠。

  果然,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她視線中。

  周圍迷霧涌過來,綠衣少女耳內盡數是可怕無比的梵音。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這一句佛音不斷在綠衣少女耳中重復。

  “桑道友,梵音索命不索魂,趁機做個了斷吧。”

  “了斷?”綠衣少女聽到了來自主人的聲音。

  “了斷塵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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