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林家老宅門口時,周清看到了胡屠戶。他顯然冒著雪,等候有一段時間了。
“小周先生。”胡屠戶懷里揣著東西。
周清點點頭,打開院門,兩人一起進去。
到了堂屋。
“胡大哥,請坐吧。”
胡屠戶順勢坐下,拿出兩個小瓷瓶。一個舊的,一個新的,他低聲道:“小周先生,舊的小瓶子里是剛捉到不久的毒蛇身上取出的蛇毒,新的小瓶子里是生附子根磨出的汁液。你可小心點用。”
周清掂量了一下兩個瓶子,不由滿意道:“我知道的,回春符典里面有一味傷藥,需要用蛇毒和生附子根磨成的汁液,但這兩樣東西不好取,只能麻煩你幫我了。”
冬天捉蛇,很是不容易。周清自己出馬,也不如胡屠戶這樣生長在在鄉村的人好使。
胡屠戶忙拱手道:“小周先生,俺這一條命都是你的。你一句話,上刀山,下火海,俺老胡眉頭都不皺一個。這事我做的仔細,俺家娘子都不知道俺最近在做什么。”
周清點了點頭,然后和胡屠戶說了會話,給他再看了看傷腿是不是還有些后遺癥,判斷出來恢復很好,再送走胡屠戶。
等胡屠戶離開后,周清打開瓶子,仔細觀察里面的毒液,然后迅速把瓶口塞住。
蛇毒自然是很少的,生附子汁液要多一些。
生附子多在秋冬季節采摘,而且不能天氣太冷,否則可能凍死。新鮮的生附子根汁液,乃是劇毒之物,一些土著在打獵前,會在箭矢和兵器上涂抹新鮮的生附子根的汁液。
因為考慮到生附子根的汁液不能保存太久的問題,摘取新鮮生附子根的時間自然距離他出發時越近越好。周清才在前些日子請胡屠戶在大雪前,弄些生附子根的汁液。這是比較極限的時間,再晚一些,附子就很可能被凍死了。
蛇毒也一樣有保存的問題。
新鮮的蛇毒,在一般情況下,最多能保存一個月,再長時間則很難保證毒性了。
如果制成干毒,雖然能保存更久,可是毒性也會下降。
現在距離周清去參加鄉試,不到一個月了。
加上冬天氣溫很低,蛇毒和生附子根液的毒性,應該還能再延長十天半月。而且毒性也是慢慢減弱的,不是說蛇毒變質,就完全沒效果。
這樣算下來時間大差不差。
他當時買那把銹劍,除開覺得這劍有來頭,形式古樸配在身上不招搖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便是銹劍表面不光滑,更適合淬毒。
其實用來淬毒的刀劍,應該有專門的鑄造工藝,這樣既可以給刀劍淬毒,也不會損失其鋒利。這樣的技藝,即使在朝廷里都算是機密了。
為了在劍上淬毒,周清寧愿損失一些劍的鋒利。
因為他用劍時,必然不是正面迎戰,關鍵在于能不能出其不意,造成殺傷,如果劍能淬上毒性發作猛烈的劇毒,劍的鋒銳便在其次了。
何況兵器鋪能買到的佩劍,不可能有多鋒利。真是好用的利刃,價錢不菲,也不會輕易流入市面。又鋒利又適合淬毒的劍,即使周清請林家幫忙,一時半會間也不可能找到。
當然,周清這是考慮到淬毒的毒能猛烈發作,第一時間起到作用。如果不考慮這一點,降低毒性,那么選擇會很多。
可在他看來,這沒必要。
真生死搏殺下,要的就是效果猛烈。
若是兩軍對壘,又是另說。
兩個瓶子,周清仔細保管好,出發前他才會將毒涂抹在銹劍和弩箭的箭頭上,這樣能更好地延長毒液的效果。
銹劍面積大,自然是用生附子根的汁液,這個比較多。蛇毒少,便用在弩箭的箭頭上。
做好這些準備,周清心里更踏實了一些。
接下來自然是關于鬼腳的修煉。
福松的判斷,跟他自己的猜測,大差不差。
集中精神?
這讓周清想到自己第一次靈魂出竅的事,當時他精神何其集中,只是那一次,弄得他差點大病一場。
可現在周清不再是當初孱弱的少年了。
即使如此,周清依舊不打算再次去嘗試靈魂出竅。要嘗試,也得等過了鄉試,考中舉人后再說。
只是那種臨近出竅的狀態,可以再試試。
當時是誦讀大學,精神不斷集中,凝聚。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
朗朗讀書聲中。
周清的心愈發安定下來。
前路風雪,在他此刻的內心里,無非是些許風霜罷了。
內心強大,才能成為真正的強者。
周清精神不斷凝聚,渾身有種飄然之感時,他忽然起身。
這一次,他掌控了自己,沒有試圖任由精神凝聚,汲取氣血,靈魂出竅。他油然生出一種掌控自己的感覺。
可是他沒有任何意外。
因為這是一次次刻苦的修煉,一次次讀書養神,不斷提升對自我的掌控,自然生出的結果。
掌控自己,才有資格去對抗未知的恐懼。
鬼腳是鹿戲的八式,配合清風符典演化出來,但沒有完全融合清風符典,仍是以鹿戲為主。
鬼具備一種無形的力量,有邪惡、恐懼、陰暗的特征。
夜里的潛行是鬼鬼祟祟,出其不意的踢腳直擊要害是神出鬼沒…
種種有關鬼的詞語,含義,從周清心中流淌過。
鬼腳的八式,于是在他心中自然有了名字,也有了神。
鬼鬼祟祟、神出鬼沒、心懷鬼胎…
八式的名字,自然生成。
他踢了三遍鬼腳,然后收勢。養生主關于鬼腳的評價,來到了“精通”。
沒有半分勉強,只是水到渠成。
精通級別的鬼腳與清風符典可以嘗試完全融合,但文膽尚未補充回來,仍是虛化透明。
虎鶴雙形拳當初也是靠文膽破碎,才能融合兩種內家氣勁,進階精通。
當然,只是雛形級別的融合,消耗氣血可以做到。
但周清沒那么多時間了。
消耗氣血,沒氣血丹的情況下,短時間很難補回來,多少會影響他的戰斗力。而且新的武技,還需要重新修煉掌握。
自不如此刻精通級別的鬼腳那樣爐火純青。
不要最好,只要最適合。
現在他貼身作戰有鬼腳、虎鶴雙形拳以及不成系統的左手劍。十步之外的作戰,有彈指神通和弩箭。
弩箭威力更大,只是需要特定的時機,不及彈指神通那樣靈活。
但彈指神通的威力又是不及弩箭的。
兩者剛好互補。
林小姐送他的弩箭是手弩,并不大,攜帶方便。
若是軍用的弩箭,威力遠比手弩大,可便攜性也差了不少。
手弩的殺傷力集中在三十步內。
再遠距離,除非精準命中心臟咽喉等要害,否則很難形成致命傷。若是和尚、陳豹那種武者,即使在三十步外命中要害,也難以致命。
這也是周清要在箭頭上涂毒的原因。
接下來時間,周清熬煉拳腳,溫習科舉八股,還順帶復習了策論。鄉試本來就有考策論,二來他見世道漸亂,這種情況下,一些有抱負的主政官,會在鄉試中側重一些關于時政的內容,要考察這些,自然當用策論了。
這類的例子,在他前世關于科舉的了解中是有過的。
譬如明朝萬歷之后,科舉其實已經不以拘泥迂腐的八股文為主,考試的內容,多了許多對時局的思考。
正如科舉的制度,本身也是隨著時代發展變化的。
古人并不愚笨,若是將王朝的衰落,完全歸結于某個制度,那可太小瞧古人的智慧了。
周清的導師曾說過,土地兼并,在有的地方,除了向有功名的讀書人投獻外。
即使普通地主豪不強迫,也有普通平民自愿賣地。
因為作為自耕農,抵御天災人禍的能力很差,收成好的時候,谷賤傷農,收成不好的時候,遇到災荒人禍,屆時只能將田土賤賣。自然不如在年景好的時候,將土地以更高的價格賣出去。
當然這種情況并不多,卻也是存在的。而且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手工商業逐漸發達,農戶有了更多進城討生活的機會。
此外,名聲好不好,也是鄉村統治者能不能順利進行土地兼并的一個因素。
如現在的胡村,等周清考中舉人,胡村肯定愿意立刻依附過來,投獻土地。
其中除了周清有舉人身份外,也跟他們愿意相信周清有關,這份信任是周清當塾師時積累起來的。
如果名聲不好的鄉紳,不會有自耕農主動去依附。
這類人,就是所謂的劣紳。他們想要進行兼并,就得采取更惡劣的手段,容易引起對抗。
因此一般來說,世代扎根的豪強,都會為本鄉本里謀取利益,賺取名聲,這也就是所謂的家風清正。
至于魚肉鄉里,多是朝別的鄉里去。
畢竟身份地位的維持,關鍵在于有自己人支持,這是根基。
大至一國,小至一州一縣甚至一鄉,實則運轉機制都是類似的。沒有自己人,干什么事都不成功。
說到底是壞事容易成事難。
考舉人千辛萬苦,可要讓一個人考不中舉人有太多辦法。
周清請林小姐調查過,過去三次鄉試,江州城一個舉人沒出,很大原因是那六七個明明很有機會考中舉人的生員,都會因為各種意外的事,參加不了鄉試,或者鄉試的時候生病,或者出別的問題…
因為江州原本也不是次次鄉試都有人中舉,這件事也自然被人忽略過去,甚至歸結于江州本身科舉水平的問題。
雖有這方面原因,但也太過巧合。
三次鄉試,差不多十年時間,張家在沒有其他舉人出現,或者老舉人過世又或者到其他地方當官的情況下,便長成了江州第一的地方豪強。
誰受益,自然誰的嫌疑最大。
有這些參考在。
周清還和張家有過節,他愈發堅信這一路去長州參加恩科鄉試不會太平。
但他已經做足了準備。
林家的外宅。
周清做好準備后,跟福松道長來林家匯合。
年關已過,距離鄉試還有一個月,他們準備出發了。
運氣好,路途順利,還能在長州過上元節。長州的元宵燈會,可是遠近有名的。
院中有十七個鏢師,其中鏢頭是個身材普通,但五指粗大的武者。
“周相公,這位是威遠鏢局的武鏢頭,路過咱們江州,下一趟目的地正是長州。武鏢頭江湖人稱‘虎爪手’,素有聲望。而且武鏢頭的父親跟我爺爺也是多年至交。”
她又對武鏢頭道:“這趟周相公和武鏢頭一起去長州,還請武鏢頭多多照應。”
周清來之前,林小姐已經跟他打過招呼。
雙方各自見禮。
武鏢頭,單名一個峰字,身上有一股精悍之氣。不過他知曉周清年僅十五,便取中了秀才,還是案首,又得提學賞識,將要參加鄉試,因此言語間十分客氣。
接下來福松自報家門,武鏢頭神色微變,對福松多了三分禮重。
隨后做了休整,武鏢頭說了一些走鏢的注意事項。周清和福松跟著武峰一隊人馬,隨著鏢車出城。
出城之后,鏢局的大旗展開。
林小姐特意找了一匹最溫馴的馬給周清騎,而且周清提前幾日已經練習過馬術,當個騎兵不行,但是趕路自是沒有問題。
而且前往長州山路多,騎兵能發揮的作用有限。
“周相公,你放心好了。路上有名的黑道人物,我們威遠鏢局都打點過,斷不至于跟咱們為難。這行走江湖,講的是臉面、情面,便是所謂的人情世故。何況還有福松道長的面子在,想當年清福宮…”
周清沒想到這武鏢頭還是個話癆。只是這鏢頭也是看人下菜,若周清是一般人,肯定不會搭理。
此乃人之常情。
福松輕咳一聲,“武鏢頭,清福宮寥落至此,還能有幾個江湖朋友記住,已經分外難得了。當年的風光,又有什么好提的。”
武鏢頭隨即住口。
清福宮是大不如前,但這福松既然是福字輩的道長,自也有不俗的手段。這趟鏢有他在,只要不是遇上流寇巨匪或者別的怪異東西,哪怕某個過路的山匪惡霸突然要黑吃黑,下狠手,他也更有底氣了。
因此武鏢頭一點也不想得罪福松。
接下來路過客棧,周清則與福松同屋休息。福松打坐自能對付一夜,周清雖然睡在床上,也格外警惕。
一連趕了三日路,風平浪靜。
鏢師們都議論紛紛,他們這趟路走得格外太平。
都說近來山路多匪患,比往年危險,現在看來,傳聞多少有些夸大。
直到第十天黃昏,再翻過三座荒山,便可望見長州城了。
荒山邊上,只有一家野店。
于是一行人便準備在這家野店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