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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終須一試

  對世居長安的人來說,日復一日的生活似沒有什么不同。

  或只是入城的番商變多了一些,或只是雜胡奴婢的市價更低了一些。

  或是東西市坊多了幾家未見過的食肆,或又是售賣鐵器的堂鋪將鐵鍋擺在了貨架上。

  每日卯時入城收集污物積穢的人受了官府資助,又能置辦幾輛新車。

  長安少府少有的將朱雀大街逐段封閉,據說要重修天街。

  本來,這些變化至少是足夠作談資閑侃的。

  但七月末在長安城闕張貼的新告示,將滿城上下的注意力給徹底拉了過去。

  城闕張告示,天子布罰賞。

  城闕是長安入城之所在,每日來往的百姓頗多。

  故而每每有新政令,則官府也必在此張貼告示并行文天下。

  剛從城外練騎馬歸來的裴行儉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看著眼前堵的水泄不通的城門感覺分外新鮮。

  弘文館的課業遠算不上繁重,故而學生們閑暇時往往都會找些其他事情做。

  裴行儉從涼州回來之后,非常干脆的將曾經練習書法的時間換成練習騎術,每日清晨帶著自己的小馬駒出城跑上兩圈,等人馬皆累再回城忙一日之課業。

  薛仁貴戰陣中馭馬張弓連射連中,蘇定方奇襲間能奔襲百里瞬息而至,兩位師兄在騎術之道上皆可稱個中好手,裴行儉并不愿意落于人后。

  而且若赴西域,騎術怎能差了?

  不過此時…眼看著城門口百姓們吵得跟過年前后的東西市一樣,裴行儉也是心生好奇:到底發生什么了?

  凝神傾聽下,周圍的議論也都清清楚楚傳入耳中:

  “…竟無永業田,這青海道算什么均田?”

  “二十畝永業田又能怎地?依我看還是這兩百畝傳家田靠譜!”

  “狗屁!這狗使的傳家田不還是分口田換了個名字!”

  “好狗才,陛下這諭令寫的清清楚楚,傳家田可分傳子女,若田地不相鄰可使官府丈量而鄰補缺,你不識字怎地?”

  “死狗奴,俺不識字又怎地,但可報衙府抓乃公…”

  裴行儉捏了捏眉心,掏出幾文錢給旁邊的茶攤東家買了個方便將馬駒托付,順便出示了手頭的符牌以免其生不軌心思。

  隨后便仗著十三歲身體矮小的優勢鉆了進去,直到親眼見到了城闕告示,裴行儉方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么事。

  眼前告示寫的清清楚楚,乃是當今圣上因青海道并入唐之疆土所辟的均田令。

  均田令和租庸調令都是武德七年所頒,如今大唐百姓對其也并不陌生。

  而且去歲在勝突厥后,當今圣上就對曾經突厥占領的朔方至磧口這片疆土頒布過均田令,并額外頒布了遷民令,對愿意去漠南地均田的百姓補錢免賦稅徭役。

  正因如此,在風聞了朝廷對吐谷渾的伐滅之后,不少有心人都在默默等待著新的均田令。

  漠南雖廣袤,但畢竟地處嚴寒且交通不便,若遇流竄的突厥賊,朝廷恐援之不及。

  青海就不一樣了,地處河西乃是要道時常有駐軍往來,而且來長安的番商也說起過,稱那青海道所產的青鹽可稱絕,即便均不到鹽田,但近水樓臺說不得也能先得月?

  即便都不行,單論地利也應該能從西域番商那兒賺得一二方便吧?

  但如今青海道的均田令與以往皆不同。

  原均田令中對十六歲以上丁男授田百畝,其中二十畝為私人所有之永業田,八十畝為死后朝廷收回的口分田。

  青海道均田令則是稱十六歲以上丁男可分田百畝,若有婚配則再增一百畝。

  只是這份法令中只字不提永業田和口分田,而是統一為能傳子女不能買賣的傳家田,若有戶亡、流逃,傳家田則收歸圣上所有。

  若有私下贖買,則買賣雙方同罪論處。

  草草看完,裴行儉心中便難以遏制的蹦出了一個念頭:陛下竟欲與民爭利乎?

  布告寫的不算非常詳細,因為還要留出篇幅來講述青海道的遷民政策,與此前的突厥舊地差不太多。

  告示雖不甚詳實,但長安從來不缺能析文研義之人,單單憑借著其中所隱含的意思,裴行儉覺得明日的月正朝會,文武百官恐怕會給陛下準備不少的詰問上疏了。

  畢竟陛下你今天能不發永業田,那后天指不定就要下旨廢了所有永業田,雖然這個猜想太過驚悚,但此諭令實在是耐人尋味,很難不讓人往這方面想。

  但,終無用也,親身經歷過青海道戰場的裴行儉清楚知曉:

  那火炮聲威有多利,陛下之決心便有多堅定。

  只是可惜,自己現在雖有功勛,但并無官身也沒法參加朝會,不能親眼見明日朝會之景了。

  不過…裴行儉還想到了自己師父,從歸京都之后便一直閉門謝客,莫非此等非議之事,師父早就知道了?

  被裴行儉所擔心的李世民,此刻則是在后宮優哉游哉品嘗皇后所制的豆花,甚至還有閑心品評一番。

  “觀音婢這素手調豆花,可稱味甘也。”

  長孫皇后哭笑不得,但還是再給李世民小心切了一塊嫩白的豆腐端了過去。

  看著夫君用筷子將尚且溫熱的豆腐斬分數塊,依次蘸豆豉肉羹蔗糖罐頭搖頭晃腦的品嘗,長孫皇后終于還是沒能抑制住心中的好奇,輕輕嘆口氣道:

  “青海道扼守河西,遙控西域,雖非沃土,但可稱良地。”

  “陛下雖有行均田,然據一道之地歸天子所有恐遭天下非議。”

  李世民專注對付眼前的豆腐,頭也不抬道:

  “觀音婢以為吾錯了?”

  也就是在此,李世民才能拋開帝王禮制忘卻君王自稱。

  長孫皇后在李世民身側跪坐下,依偎著呢喃道:

  “自然無錯,妾只是擔憂,群情洶涌致使郎君憂心焚身。”

  李世民滿足的嘆了口氣道:

  “宵小所吠,自不掛心。”

  隨后這間宮殿當中便再無聲息,唯有站在一旁的褚遂良默默往手中的本子上寫寫停停。

  作為李世民的起居注郎,褚遂良這段時間親眼見到了陛下的另一面。

  他眼看著這位年輕帝王徹夜不眠,翻看著那光幕記要一言不發。

  他眼看著大唐國主一連數日,召賢臣學士問土地兼并之解。

  他最終眼看著這位殺兄逼父的君王或推心置腹或暴跳怒罵,終于說服了宰輔試行新均田令。

  甚至關于那場爭論,他皆遵陛下所言,一字不落錄于起居注中,手中的本子往前翻兩頁便能看到那爭論的末尾。

  玄齡曰:此法令可使國傳萬世乎?

  帝曰:未可。

  如晦曰:何不等后世之詳法,據其而改以嘉天命?

  帝曰:有此良機,或可為后來者鑒,終須一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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