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諸事雖關羽可一言而決,但水軍士卒以及戰船的調動,都需要時間。
不過隨著一條條命令下達,即使是江陵碼頭上提著藤編籃子的小販也察覺到了氣氛的不正常。
“這已經是今日過去的第九條戰船了,不會又要打仗了吧?”
對于亂世的百姓來說,得出這個結論簡直再正常不過。
事關生死,碼頭上人登時聚在一起嘰嘰喳喳:
“周郎都沒了,曹賊要是再打過來,如何擋住?”
“擋不住也得擋,不然逃交州去嗎?”
“交州苦蟲瘴,俺可不想去那等苦地…說不定曹軍也沒那么不堪呢?”
這個說法立即引來了碼頭商賈們的嘲笑:
“連貨幣都不得用,如何能好?”
雖然如今南北兩地禁通,行商的人卻往往都有自己獨特的門路,就如在此地交易的絲綢,最終有接近一半都要通過種種手段流入北地換取利潤。
故而對商賈們來說,若是被歸于那曹丞相的治下,委實不算什么好消息。
最早說話的小販小聲道:
“說不得那關將軍能勝呢?”
有人嗤笑:“那赤壁時也沒見關將軍有何驍勇。”
當時就有人不服,跳出來講述那關將軍斬河北顏良的戰績。
也立時有人反駁,稱那袁紹據說領軍百萬也敗給了那曹丞相,可見那袁紹定是徒有虛名之輩,顏良定是也差不多。
吵吵嚷嚷間有人提議,不若提前去往成都或江東觀望情況。
有人贊同,有人怒罵這是臨陣脫逃,也有人振振有詞稱自己本來就不是兵卒。
碼頭上掀起一陣喧鬧,但立馬歸于平靜,因為又一艘戰船開了過來。
“好大,也好怪!”這是眾人心中的驚嘆。
與今日此前過去的九艘相比,這艘戰船要大了一倍,擦著碼頭過去時襯得他們的商船仿佛一碰就散一般。
同時而已很怪,因為船尾并不平整,安置有三個巨大的如馬車輪一般的東西。
目送著這艘巨船行遠,碼頭上也重新安靜下來。
“關將軍說過江陵無戰火的吧?”一個小販低聲詢問。
于是更多的商賈回憶起來了這個紅臉的將軍,兩年來似乎…從未失信?
有人心底下了某些決定,而有些人心底也升起了一縷薄薄的信心。
人群中有一個人悄悄退了出來,進城后沿著熟稔的道路穿梭,很快鉆進了一個寫有劉字府邸的后門。
府邸中,劉璋正躺在軟墊上,剝開一枚果子,在蔗糖粉上滾了兩滾送入口中。
舌尖爆開的甘甜觸感讓劉璋眼睛都瞇了起來,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目光又被廳中央兩個扭動腰肢的女伎吸引。
廳內除了安臥的劉璋,還有兩個文士打扮的人。
此時有人從廳外進來,附在一個文士耳邊輕語兩句便退出。
還不待其開口,劉璋已經懶洋洋開口:
“南和何必如此?安臥堅城,食甘果,賞美姬,寒暑不侵,復何求?”
張裕字南和,面色不變,長拜而下道:
“主辱臣死,益州雖多茍安之輩,然人心思公,無不翹首以盼主公重掌益州!”
劉璋不說話,目光只是盯著女伎腰部掛著的環佩,據說乃是玻璃所制,其色青翠,相擊之聲亦清脆,如此舞動起來…
“主公!”張裕著急的聲音打斷了劉璋的想法。
于是他只能敷衍問道:
“可我聽聞益州黔首皆夸劉皇叔,何言人心?”
張裕跪著向前兩步,急切道:
“黔首小民,何談人心?”
“翹首以待將軍的存雍氏,同勞爨氏,漢中強、閻、陳,雒城梁氏、陰平徐、仇、屠等方為人心!”
看劉璋臉色有一絲失望,隨手又剝了顆果子在蔗糖粉中蘸了蘸,而張裕表情更加急切,又上前兩步。
劉璋動作頓住了,但卻是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劉備入成都時,曾有言詢于你,當時問了什么?”
張裕動作也頓住了,不過還是老老實實道:
“那劉備知臣善相,于是邀臣為其賊將張飛相面,詢其壽。”
“那南和相出了什么結果?”劉璋很感興趣。
“臣言丁酉或失其將,結果那劉備大笑,將臣請離,竟不顧其弟之災。”
丁酉年…劉璋暗暗算了下,也就是六年后?
張裕將此等傷心事拋開,他當時以為這劉備定然會仔細詢問那張飛如何遭災,沒想到竟如此無情!
故而再次進言道:“如今荊襄似要再啟戰端,曹丞相南伐,當聯益州之民,遙相呼應…”
劉璋動作再次頓住,隨即認真思考了一下,點點頭道:
“那南和去辦便是,但如今只宜暗中聯結,等曹公兵圍江陵,再覓良機起事。”
張裕大喜,重重拜下,輕蔑的瞟了眼旁邊如泥塑的另一位文士,隨即大踏步離開。
而等張裕走遠后,劉璋朝著另一邊跪坐的周群道:“那便辛苦仲直走一趟了。”
周群點點頭,將剛才那些姓氏記在心里,不急不緩起身安靜離去。
廳中只留劉璋幽幽輕嘆:
“這些人,怎么就忘了本將軍亦姓劉呢?”
隨即朝著女伎大聲道:
“腰上再佩兩環翠玻璃,再喚兩樂師過來,一起舞樂!”
吱吱呀呀的絲竹聲響起,與女伎腰間的環佩撞擊聲隱隱相和。
而在那剛剛經過江陵的車輪巨船上,趙阿正站在船頭滿眼好奇的打量。
行船時若無戰事,隨意走動擅離崗位者,笞五。
趙阿對于操典背的還是挺熟悉的,故而似然對這新船滿是好奇,但也只能伸長了脖子仔細看。
他最終還是離了秭歸,抱著裝滿罐子的錢幣,順流而下來江陵城投了關將軍。
秭歸毗鄰江水,因此趙阿自然通水性,故而毫不猶豫的報名入了水師。
當然,水師的月錢要再高五十,這是趙阿做如此選擇的原因。
從軍的生活雖然枯燥,背操典,背醫冊,練操船,練跳幫,忙得不可開交。
但趙阿樂在其中,畢竟無論如何也比種地有意思多了,而且有很多能說得上話的人。
“趙五,別傻樂了!趙都督上甲板來了!”旁邊有人小聲提醒。
五人為一伍,于是自然而然的按年齡排資論輩,趙阿最年輕,所以被同伍的叫趙五。
趙阿扭頭看了看,只見那趙累都督正在與身旁一個小將對著前方指指點點。
趙阿凝神看去,透過江霧依稀間能看到一座城。
而近了之后,趙阿臉上浮現出一點失望之色:“這便是江夏?”
城墻矮了點,道路窄了點,人少了點,城小了點。
旁邊的袍澤小聲道:“江陵城放眼天下都是數得上號的…江夏已經夠好了。”
趙雷似乎沒有來這邊的意思,于是趙阿干脆小聲繼續交談:
“那咱們來這里是干嘛?”
“借道去當陽。”袍澤無語:
“伍長說的時候你聽沒聽?到了當陽碼頭筑營休整幾日,就要去打曹軍了!”
趙阿一時間心潮澎湃:打曹軍。
他還記得就是曹軍把李公一路攆到了秭歸,只是可惜李公并不知道,讓趙阿心里有點遺憾。
但,等等,劉皇叔似乎也是被這曹軍攆過來的?
那他和李公是不是還得謝謝曹軍送來了劉皇叔?
船上的趙阿一時間陷入了奇怪的煩惱。
而江夏城墻上魯肅看著這艘巨船。
匆匆趕來的傳令兵還沒來得及稟報,就聽魯肅淡淡吩咐道:
“放其過去。”
于是傳令兵只能拱拱手,便匆匆返回去傳達魯肅的命令。
佇立在魯肅身旁的步騭有點不安:
“將軍,如此大規模的兵力過境,似應當稟報主公…”
魯肅一臉生人勿進的神色,只是簡單道:
“主公已經知曉。”
步騭便不再言語。
少卿,步騭聽到魯肅徐徐出了口氣,嘆道:
“真是好戰船。”
步騭略有不服氣:
“未經水戰,如何便能說是好船?且北上后以水師凌陸地之兵,哪怕走舸也能算好戰船了。”
魯肅話語中帶上了一絲笑意:
“子山所復刻水力坊,較之公安縣的,如何?”
步騭還待嘴硬兩句,但抬頭對上魯肅那波瀾不驚的眼神,最終只能氣餒道:
“略有不如。”
“吾亦聞江陵人言工學。”魯肅慢慢道:
“如今以工學試制戰船,即便敗,亦算勝。”
步騭沉默,江東人最熟舟船,魯肅的意思他當然懂。
只是,想著劉備一介從北方逃來的諸侯,如今在改船上竟已經走到了江東的前面,這就讓步騭隱隱有點無法接受。
而更無法接受的是平日江陵商賈看他的眼神,從數年前的仰視,到了如今的略有漫不經心。
其中的事實讓他難以接受,不過才兩年…
“子山去岸港照看一二,勿要出了差錯。”魯肅忽然吩咐道。
步騭也埋下思緒,與魯肅一揖,快步離開。
等步騭走遠,魯肅才將自己的拳頭從袖子里伸出來,手心是一份主公的諭令:
責關羽輕啟戰端,已令呂蒙率兵兩萬趕赴江夏,以備不測。
這份諭令已經被魯肅手心汗水浸濕,墨跡散開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伸出手,瞧著這份諭令離開手掌,隨著強風吹拂飛舞,最終落入江中。
魯肅心中滿是不能理解的疑問:
“能有什么不測?”
“何不北上攻伐,互為呼應,圖大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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