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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西南

  金城縣。

  此地距長安九十里,原是雍州始平縣,如今則屬于京兆郡管轄。

  六月初九的午后,隨著太陽西歸,暑氣也散了些。縣衙里的官吏們換了便衣,下衙還家,一派悠閑景象。

  杜五郎打了個哈欠走出衙門,在臺階處伸了懶腰,準備回家帶薛運娘去城東新開的酒樓用飯,再去看一場板板腔。

  板板腔也叫“弦板腔”,是由這邊的樂器“弦子”“板子”伴奏,結合了戲曲,頗有意思。

  這邊還有個特產是大蒜,便宜又好吃。

  正想著這些,杜五郎忽聽人喚了他一句。

  “杜謄?”

  近來都是被人喚作“杜少府”,忽然有人直呼其名,他頗不習慣,回頭看去,不由驚訝。

  “楊暄,你怎么來了?”

  “噓。”

  楊暄上前,小聲道:“莫呼我的名字,我是逃婚來的,你快給我找個地方住下。”

  “你?逃婚?”杜五郎愈發驚訝,“伱打算逃到哪里去?”

  “還去哪里?你傻不傻?我就是來找你的。”

  “找我?為何找我?”

  “你我是同窗,又是同年,你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嗎?”

  “啊?”

  杜五郎因太過驚訝,慌張了一下。

  若提到“最好的朋友”這句話,他腦子里只有一個人影,那就是薛白。至于其他朋友,那也得是元結、杜甫、皇甫冉、顏季明等人,楊暄真的得要排到很后面。

  可他再回過想來,看著楊暄那不太聰明的眼神,莫名地有些愧疚起來,問道:“那個,你找我…找我有什么用啊?”

  “快給我拿些吃的來,我快餓死了。”

  兩人邊走邊談,楊暄說起家中給他安排的親事,大吐苦水。

  “阿爺讓我娶萬春公主,他馬上要去川蜀了,出發前要把親事訂下來。還是我二弟偷偷告訴我,迎娶了公主,我就不能在外面養女人了!”

  “其實,你就算不娶公主,在外面養女人也是不太好。”杜五郎小聲嘀咕道。

  楊暄根本不聽他說話,揮著手,激動道:“我還聽說萬春公主脾氣壞得很,我是萬萬不能娶她的。”

  杜五郎道:“可你這樣跑出來也不是事,問題還是在那里。”

  “我二弟會解決的,我躲一陣,等阿爺去川蜀了就能回長安,對了,你知道薛白也要去嗎?”

  “收到了信了,我給他寫十封信他才能給我回一封…”

  入暮前,杜五郎便在金城縣的客館里給楊暄安排了客房,又讓店家把酒菜送到屋子里來。

  楊暄原本是帶了兩個隨從與馬匹的,快到縣城時被楊國忠派人追上,他是獨自跑了半個時辰才進了縣城的,累得不輕,當即大塊朵頤。

  兩個同窗許久未見,互問了近況,杜五郎原本想說一說在縣尉任上如何如何,楊暄根本不聽,自顧自地說長安有多好,說到后來,大哭不已。

  “長安啊長安!離了長安我好想哭…嗚嗚嗚,外面什么都沒…嘔!菜也太難吃了。”

  楊暄吐出一口大蒜,整張臉都皺起來,連飲了好幾口酒,又嫌棄道:“劣酒。”

  “別哭啊,你很快就能回去了,對了,你的官職怎么辦?”

  “你知不知道我們有個同年,被南詔捉去了?”楊暄忽然到一樁趣事,拉過杜五郎,說起閑話來。

  “啊?”

  “和我們一起天寶七載明經及第的,就是同年,懂嗎?”

  “誰啊?如何就被捉去南詔了?誰把他捉去南詔的?”

  “鄭回,被南詔那個什么鳳捉走了。”

  “鄭回?”

  杜五郎想了想,依舊是沒有印象。

  明經科沒有進士科那么風光,及第之后也未曾集宴。且他畢竟是春闈五子之一,來往的都是李棲筠、劉長卿這些才名遠揚的進士。

  “鄭回就是那個…自稱是滎陽鄭氏,其實家里窮得揭不開鍋,高高瘦瘦,比我們大三五歲,長得有我四成俊俏,你想起來了?”

  “好像是有那么一個人。”杜五郎奇道:“我都不識得他,你如何識得?”

  “他求我幫忙謀的官啊!”楊暄理所當然道,“我為他謀了一個縣令哩。”

  “噗。”

  杜五郎一口酒不小心噴出來,連忙擦了,訝道:“縣令?我都只是縣尉。”

  “真是縣令。”楊暄道,“西瀘縣令,我記得很清楚,我把他給我的錢給阿爺。阿爺讓我給他選個官,我一看有個縣令,就替他選了。”

  “西瀘?”杜五郎思忖著,遲疑問道:“不會是…巂州的西瀘縣吧?”

  “我哪知道,反正,我近來才知道,離南詔挺近的。要不然,鄭回也不會被南詔擄走了。”

  杜五郎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又無話可說。

  “你看我做什么?”楊暄道,“怪我不給你謀官?鄭回給我使錢了,你又沒有,他可是舉貸給我阿爺送了禮。”

  “舉貸?”

  “是哩,問通善寺的典座借了一百貫,約好以每月的俸祿償還。如今他被擄了,連本帶息都還不上,禿驢們還要錢要到我頭上來,該殺!”

  杜五郎倒是聽得懂,長安城中的借貸,除了東、西兩市里的柜坊之外,寺廟放貸最為方便,因佛家不沾銅臭,稱為“香積錢”,其實,本金稱“功德”,利息稱“福報”。

  這都是長安老規矩了,如今薛白、杜妗的豐匯行,插手的便是這樁生意,因而杜五郎知道,但他再一想,鄭回當時謀官時還沒有豐匯行,利息…哦,福報想必是不低的。

  “我算算啊。”

  楊暄掰著手指頭算了老半天,喃喃道:“天寶七載,到九載,哎呀,反正禿驢們問我要兩百貫,我才不給。”

  “不給會怎么樣?”

  “不給,他們就要將鄭回的阿娘、弟弟妹妹都賣掉唄。”

  “豈可如此?”杜五郎道:“他遠赴邊陲,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鄭回被俘而不是死守,家眷不落罪已經算好的了,誰還能替他還錢?”

  南詔。

  風從洱海的水面上拂過,極遠處,洱海與蒼山的交界之處,正在修建一座關城。

  絡繹不絕的隊伍涌向太和城。

  太和城中,王城兵所中有一間大牢房。

  鄭回躺在骯臟的茅草上,望著從墻縫中透進來的一縷陽光,思緒已回到萬里之外的長安。

  他家在通善坊,是個租賃來的二進小院,前院養了雞,他阿娘每天都會喂。他阿娘其實出身于太原王氏,年輕時也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后來雖然家道中落了,也從不忘教導他們兄妹三人禮儀。

  幼年喪父,他在阿娘含辛茹苦地拉扯下長大,寒窗苦讀,好不容易中了明經,舉債補闕,結果如今身陷囹圄,也不知家人要如何是好…

  “舊山雖在不關身,且向長安過暮春。”

  “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

  鄭回喃喃念著詩,忽覺得記憶里的長安模糊了起來,抹了抹眼,才發現自己眼里已滿是淚水。

  忽然。

  牢房的大門被打開,有人往這邊走來。

  “縣尊,你還好嗎?”

  “如之?”鄭回掙扎著站起身來,趨步到欄桿邊,目光看去,來的果然是西瀘縣中的戶曹主事高如之。

  “縣尊,云南王信守諾言,沒有殺害縣城百姓。”高如之趕到牢欄,鄭重執禮道:“明府以一人之力,保全一縣父老之性命,功莫大焉,請受我一拜。”

  “你這是…降了?”鄭回問道。

  “豈是降了?”高如之道,“都是大唐的臣子,而非外敵,何事不能化干戈為玉帛。”

  鄭回怒道:“閣羅鳳反了!”

  “都是誤會,誤會啊。”高如之道:“是張虔陀欺云南王太甚,無禮索賄,甚至淫辱云南王的妻妾…”

  “夠了,旁人不知閣羅鳳的自立之心,你我能不知嗎?!”

  “那縣尊打算如何?”高如之道:“云南王有與大唐修好之意,想要再請求歸附,縣尊不愿促成此事嗎?”

  鄭回道:“歸附,他無非是占到了便宜,又怕大唐報復,想要見好就收罷了。”

  “縣尊就忍心看著戰火肆虐?到時那些被你保全的西瀘父老如何是好?縣尊就寧愿讓南詔從此投靠吐蕃?到時局勢只怕會更壞。”

  “閣羅鳳這是挾吐蕃以自立。”

  “為之奈何?助他歸唐是最好的結果。”高如之苦口婆心,繼續勸道:“縣尊,你說過,教化西南的路還很長。那你是想要一個繼續教化的機會,還是玉石俱焚?”

  鄭回沉默不語。

  高如之道:“縣尊,為長久大計,當忍一時之氣啊。”

  鄭回有些被說動了,開始思忖著。

  此時,外面傳來了一連串的呼喚聲。

  “大王。”

  “大王。”

  鄭回轉過頭,只見當先大步而來的是一員南詔將領,正是當時擄他來的段儉魏。

  段儉魏的祖上是河西四郡之一的武威郡人,在魏晉時遷至云南。因家學淵博,如今在云南已成了當地的大姓。段儉魏不僅是家世顯赫,還勇武過人,乃閣羅鳳麾下第一大將。

  此時,段儉魏走進牢中,四下看了一眼,卻只是站到了一旁。

  很快,有幾人領著一名頭戴珠冠的錦袍男子進來。

  這便是南詔王閣羅鳳了。

  閣羅鳳年近四旬,沉穩而有風度,臉上帶著詳和的笑容,只看外表,有些軟弱可欺的樣子。

  “鄭縣令受苦了。”

  還沒等走到牢房前,閣羅鳳已匆忙吩咐道:“快將鄭縣令放出來。”

  段儉魏遂從牢頭手中接過鑰匙,準備開口。

  “不必了。”鄭回道。

  段儉魏并不理會他,依舊是打開了門,閣羅鳳徑直入內,看向鄭回,誠懇道:“鄭縣令治理西瀘的政績我早有耳聞,仰慕鄭縣令之才學久矣!但我今日方知,段將軍竟把鄭縣令怠慢了,莫怪莫怪…”

  “你若是想要我投降,且死了這條心。”

  “不。”閣羅鳳道:“我希望鄭縣令能為我再寫一份降書,稟明事情經過,請朝廷不再興兵。我不擅文辭,此前雖已上表請罪,可惜圣人為奸臣所惑,不肯寬恕我。”

  鄭回再次猶豫。

  閣羅鳳踱了幾步,嘆息了一聲,道:“吐蕃人已經到了,如今就在蒼山以北。南詔是歸附吐蕃,還是歸附大唐?此事交給鄭縣令決擇了。”

  鄭回思忖了良久,終于點了點頭,道:“我可以寫。”

  “太好了!”

  閣羅鳳大喜,上前拉著鄭回的手,笑道:“高如之一直夸你有大才,此番一定能解釋清楚,化干戈為玉帛…走,喝酒去。”

  鄭回心情低落,終究還是被帶進了王城,只見王城中早已準備好酒宴。

  見此情形,他如何不知閣羅鳳打的還是招降他的主意?

  再聽宴上眾人說話,彼此間的稱呼已有南詔新的官職,可見閣羅鳳已開始完善官制,哪怕名義上再次依附大唐,實則已自立一國。可降書若不寫,真能眼睜睜看著南詔倒向吐蕃嗎?

  “這杯酒,我敬鄭縣令,聽聞鄭縣令乃是大唐的進士,在座的沒有一人學問高過你。”

  “誤會,我并非進士,是明經…”

  “一樣的。”閣羅鳳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抬手道:“請。”

  鄭回道:“酒可以喝,但先說好,我只為云南王寫請罪表,不會為你謀劃自立。”

  “好,答應你便是。”

  鄭回這才舉杯,飲盡杯中酒。

  他在牢里餓了許久,那美酒流過喉頭,無比甘香。

  閣羅鳳拍掌道:“把我的孫兒抱來。”

  很快,隨著孩子的哭聲,一個蠻族女子便抱著個一歲多的幼兒過來。

  閣羅鳳臉上的笑容褪去。

  “我兒鳳伽異,開元二十六年入質長安,圣人問他問題,他對答如流,被封為鴻臚少卿。圣人還許宗室縣主與他為妻…怎奈奸臣陷害,誣陷我兒要逃,將他殺死在長安!”

  隨著這一句話,殿中文武當即臉色肅然,一副要殺進長安,為儲王報仇的樣子。

  鄭回卻是抬手一指那幼兒,問道:“那他是?”

  “是我與儲王的孩子。”那蠻族女子應道,“我是披獨錦,三年前奉命到長安進獻,懷了儲王的種帶回來。”

  她與中原女子不同,對此事不以為羞,反而十分驕傲。

  鄭回微微嗤笑,心想這都是閣羅鳳早有異心的明證。

  “披獨錦,讓鄭縣令抱一抱異牟尋。”閣羅鳳道。

  披獨錦一愣,反而抱緊了兒子,道:“大王,怎么能讓這個唐人抱你的孫兒。”

  “給他!”閣羅鳳叱道。

  披獨錦心里極不愿,卻還是聽命而為,走向鄭回,不情不愿地將手里的孩兒遞過去。

  鄭回一開始沒接,先是看了看她擔憂的眼睛,又看向那孩子啼哭時稚嫩的臉龐,終于伸出手去,接過了襁褓。

  哭聲更響。

  鄭回莫名有些緊張。

  閣羅鳳道:“我兒子死得早,我這個孫子會是云南郡的儲王,我想請鄭先生教導他儒家學術,請鄭生先務必答應。”

  “這…”

  鄭回連忙想把孩子遞回披獨錦手里。

  不想,披獨錦竟是拜倒在地,道:“請鄭先生教我的孩子。”

  “你們…”

  鄭回又氣又急,心想他們就不怕他把這孩子擲在地上嗎?

  然而,他腦中想到的卻是自己曾與高如之說過那一句“教化西南的路還很長”,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下一刻,鄭回低頭看去,只見被他抱在手里的異牟尋已經不哭,正睜著一雙明亮純凈的眼睛好奇地看著他,伸出一只小小的手。

  他不由長嘆一聲。

  閣羅鳳只聽這聲嘆就知事成矣,笑道:“先生這是答應了,來,都舉杯,賀異牟尋覓得良師!”

  “賀儲王覓得良師!”

  雖然名字里有個“回”字,但鄭回已不知何日才能回家了…

  次日,一封出自鄭回手筆的降書便離開太和城,北上,遞往蜀郡益州給鮮于仲通。

  蜀郡,新都縣。

  益州分明已近在咫尺,但楊國忠入蜀到了新都縣之后,非要先休整三日。

  所謂“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他曾在新都任過縣尉,在當地有許多故人。如今高官在身,自然要好好顯擺一番。

  才入城,他便恢復了年輕時的無賴脾性,因天氣炎熱,衣服也不穿,敞著肚皮,招了一眾曾經的狐朋狗友在縣署賭博。

  怪的是,以前他窮困潦倒,在最缺錢的時候賭博就沒贏過,如今根本不缺錢了,反而贏得盆滿缽滿。

  “啖狗腸,錢這東西也是勢力眼,喜歡往高處走。”

  楊國忠不缺這點錢,將贏來的全都分了,還賞給了朋友們許多,道:“都散了,我跋山涉水地回來,乏了,明日再來。”

  眾人一陣哄笑,又說了許多奉承話,方才散去。

  楊國忠志得意滿,才想起好日子才剛開始,莫教索斗雞給害了,連忙讓人招薛白來商議到了益州之后的計劃。

  “阿郎,薛白沒進縣城,在城外兵營歇息。”

  “那去請啊,你腦子留在長安沒帶來?”

  “喏。”

  待薛白來了,便見楊國忠在檐下擺了個兩個大木桶,正躺在其中一個里面泡著。

  “你我兄弟就不客氣了,涼快涼快吧?”

  薛白確實也覺得天氣太熱,進了另一個桶中,浸濕了頭發,然后放松下來泡在水里,洗去了路途的風塵與疲乏。

  楊國忠道:“阿白,你說李林甫要如何害我?該不會找人來刺殺我吧?給我下藥?”

  “不至于。”薛白道:“只要打輸了這一戰,他有的是辦法對付你。”

  “輸?”楊國忠道:“想不到怎么可能輸,彈丸小國,天兵一到,還不就滅了他。”

  “南詔不好打。”

  “嘁,你又嚇我。”

  薛白道:“地勢險峻,道路難行,補給不易,天氣炎熱,瘴氣橫生。便是率大軍攻到太和城下,只要閣羅鳳堅壁清野,如何攻破?”

  “強攻!”

  “那是阿兄不了解太和城的地利,東是洱海,西是蒼山。另外,若有一支吐蕃兵馬繞后,大軍只怕有去無回。”

  楊國忠不耐煩聽這些,道:“總而言之,你就是寄望于王忠嗣?”

  薛白道:“他定然比我們能打仗。”

  “帶這么多不會水性的北兵,有何用?”

  “能殺人。”薛白應道,“能殺人才是最有用,至于旁的,隨時都能學會。”

  楊國忠道:“然后呢?”

  “李林甫只要放任安祿山除掉王忠嗣,阿兄你立功不成,自然就拜相無望了。”

  “你直說,我如何做?”

  薛白沉吟著,道:“我在想,安祿山若想除掉王忠嗣,也許會借鮮于仲通之手。”

  楊國忠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道:“不會,鮮于仲通是我的人。”

  “阿兄與他很熟。”

  “當然。”楊國忠道:“當年,我就是在這新都縣任縣尉,很是做出了一番功績。可惜,任期滿后沒能補到闕,手氣也不佳,貧困之下,正是去投奔了鮮于仲通,他先是舉薦我為扶風縣尉,又將我舉薦給章仇兼瓊,才有了我后來攜禮入京,飛黃騰達一事。”

  “那阿兄也知道他是漁陽人了?”

  “他不是蜀郡豪族嗎?”

  薛白搖了搖頭,道:“他是薊州漁陽縣人,鮮于氏是殷商王族后裔,祖上出走遼樂,入朝鮮國,又因封地在于邑,就合國名與邑名,稱鮮于氏。”

  “是嗎?他未與我說過。”

  “他家鄉就在安祿山治下,因此我擔心安祿山會借他之手除掉王忠嗣。”

  楊國忠從未想過這一點,不由遲疑起來。

  鮮于仲通、章仇兼瓊都曾有恩于他,但他一直以來都與鮮于仲通更親近一些,因為兩人性情更像,年輕時都是好走鷹斗犬的游俠兒。

  “即便除掉了王忠嗣,他也不會害我吧?”

  “那就不好說了。”薛白道:“若是才入蜀就先斷一臂膀,就算最后能辦成差事,阿兄想在蜀郡待多久?”

  不等楊國忠回答,他又補充問了一句。

  “還是說,故地重游,已不想回長安了?”

  “當然想回長安!”楊國忠道,“你就說,要我如何做?”

  “說安祿山要利用鮮于仲通對付王忠嗣,不過是我的猜測,猜得對或錯,一試便知。”薛白道:“這樣如何?將士在后,我們先行往益州,見見鮮于仲通。”

  益州,都督府。

  鮮于仲通其實名叫鮮于向,字仲通,因是以字行于世間,故被叫為鮮于仲通。

  他時年已有五十七歲,他大器晚成,一直到二十多歲都不讀書,被父親打罵了之后,躲進嘉陵江邊的離堆山中,居石洞讀書,快四十歲才舉鄉貢、中進士。

  此后這十余年間,他在蜀郡隨張宥、章仇兼瓊、郭虛己三任節度使建功立業。

  去歲,郭虛己一死,他便認為自己獨當一面的機會來了。

  可惜事不由人,朝廷派了旁人來處置南詔一事。

  七月初二,得知楊國忠已到了新都,鮮于仲通迫不及待招過他弟弟鮮于叔明,道:“你留在益州,我親自去新都縣迎國舅。”

  “阿兄,我得到消息,朝廷本要點王忠嗣接替郭虛己的位置,因王忠嗣背疽發作才作罷,臨時換了國舅。但,有人說王忠嗣并非病重…”

  “我知道。”鮮于仲通抬斷了鮮于叔明想說的話,道:“待我見過國舅再談。”

  他非常了解楊國忠,知道楊國忠好不容易回蜀一趟,必然會在新都縣多待幾日。

  然而,不等他出府,已有快馬趕來,稟道:“國舅已進城了!”

  “如何會這般快?”

  “國舅輕車簡從,只帶了數人。”

  鮮于仲通大為驚訝,因這“輕車簡從”就不太像楊國忠。

  “快,把大門打開…”

  都督府還在匆匆做著迎接的準備,不多時,楊國忠已經到了。

  這位從蜀郡走出去的重臣,如今回來本該有很隆重的禮儀迎接,可惜今日得到的只有鮮于仲通的熱情。

  “國舅!”

  “仲通!”

  故人相見,楊國忠上前,給了鮮于仲通一個熊抱,朗笑著,嘆道:“我們都老了啊。”

  其實以前鮮于仲通都是直接喊“阿釗”的,如今再見,這稱呼也能看出兩人的交情未必有表面看起來那么深。

  “國舅不老,風采更加不凡了,是我老了。”

  “走,進去說。”

  “請。”

  鮮于仲通一抬手,迅速瞥了一眼楊國忠的隨行人員,首先認出了那名滿天下的薛白。

  之后,一個魁梧的漢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漢子身高六尺有余,氣魄不凡,但卻是身穿斗袯,低著頭,讓人看不清臉。

  鮮于仲通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暗道,王忠嗣還是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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