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本是撩人之色,可月下的京城卻成一片亂景。
火光四起,滾滾濃煙熏透了半邊夜空。
槍炮的轟鳴中,城內城外皆成廢墟,遍地的死尸,此起彼伏的慘叫哀嚎,婦孺的哭喊,洋人的嘶吼咆哮,在火與血的侵染下化作一方血肉大磨,碾碎著一切生機。
一角城墻上,不知何時蟄伏著數十道身影,望著眼前一切,似是看紅了眼。
“記住了,莫要戀戰,盡量救人,天亮前在城外的密林匯合!”
王五語氣沉重,說完便身先士卒翻了下去,身法靈巧似貓,不過幾步,眨眼投入夜色。
“你們千萬顧好自己!”
李存義手握單刀,瞧著眼前飽受戰禍的京城,眼中殺意沖霄,領著一眾形意門弟子已奔向另一頭。
“諸位師兄弟!多保重!”
其余人亦是紛紛散向各處,兔起鶻落間便消失不見。
“殺!給我殺!”
林黑兒雙目充血,勁衫提劍,悍不畏死的收割著洋人性命。
饒是她已勁透全身,劍法出神入化,連番廝殺惡戰也難免氣虛力疲,冷俏的面容上多出一抹虛弱之色。
可她還是強自吞吐著氣息,揮使著雙劍撲向一個從巷弄里跑出來的洋人。
尚沒來得及反應,劍尖抹過脖頸,那洋人立時瞪大雙眼倒下,在抽搐中咽氣。
懼于洋人的槍陣,武門里的高手連同義和團的團民大都取巷弄胡同來約束對方的陣型,偷襲暗手,不然一旦槍陣展開,即便武林宗師也夠喝一壺的。
但也有缺點,那胡同巷弄不但能約束洋人,也能約束他們,倘若沒能及時沖破槍陣,反倒令自己身處險境。
林黑兒的身上也已是遍體鱗傷,槍傷、刀傷、烈火的灼傷…大腿上先前被刺刀扎了個窟窿,肩頭有彈片破入,還有“義和團”竟然出現了叛徒,偷襲了她一掌,撐到現在,她似乎已快調動不了筋肉,氣血流失的太快。
好在那些“紅燈照”的姐妹們多已脫身,足夠了。
“大師姐,別管我們,你快走吧…我們是走不掉了!”
身旁幾個同樣傷痕累累的拳民也都精疲力盡,殺的手軟,喘著粗氣,更是身負重傷,踉蹌倒在血泊里。
“咻…”
尖銳刺耳的哨聲驀然從街頭傳來。
急促的腳步聲還有洋人那難聽的洋文,從長街左右包抄了過來。
“又來了!”
林黑兒抹了把臉上變涼的熱血,望著手里已經砍出豁口的雙劍,深深呼出口濁氣,眼神黯然失落,腦海中莫名浮現出一張臉來。
本以為只是一時放縱風流,不想那人竟從京城一路追她追到津門,還與她攜手殺出了重圍,甘愿同生共死…往后,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她心知自己兇多吉少,但絕不會引頸受戮。
瞟了眼在火光里被拉長的一排排身影,林黑兒讓其余人躲進一旁的巷弄,自己則是提著一口氣,閃轉騰挪間人已似鬼影般竄出,雙劍借著地上的影子連辨洋人方位好似毒蛇吐信,劍尖抖出嗖嗖劍風。
不及反應,立聽洋人的慘叫接連響起,但起的快,落的急。
“我引開他們,你們自己找機會逃!”
林黑兒留下一句話,和一地尸體,如離弦之箭般掠向長街一頭。
聽到動靜,原本圍來的腳步聲紛紛調轉,緊追而去,還有急促的哨聲,像是打著暗號。
果然,林黑兒逃出不遠,街頭忽走出一隊埋伏好的洋人,槍陣一架便是一通亂射。
猝不及防之下,她赫然吃了大虧,忙退守到一旁的客棧。
里面人去樓空,一片狼藉。
見洋人沒敢追進來,林黑兒正想著喘口氣,忽見幾個火把從窗戶飛入,借著地上打碎的酒壇,火勢燃的極快。
非但如此,客棧四面竟已被那腳步聲圍的水泄不通。
退無可退,逃無可逃。
林黑兒眼神一狠,顧不得身上的傷勢,幾步趕出,從角落抓起幾壇子酒擲了出去。
趁著酒壇還沒落地,她右腳一橫,連連掃出幾個火把,將酒壇在半空擊碎。
“噗轟!”
黑夜里,瞬間炸出幾團恐怖熊火,滾滾火云呼嘯著在夜色中蕩開,逼得洋人連連后退。兩人避之不及,被酒水淋中,登時成了火人,在慘叫哀嚎中被燒成了焦炭。
外面的洋毛子氣的跳腳,嘴里嘶吼不停,咬牙切齒。
也在這時,林黑兒趁亂飛身一縱,從窗戶躍出,揪住一面酒旗,想要借勢掠上屋頂。
但甫一騰空,長街上陡然跟著驚起一連串槍響,火光明滅,槍聲大作。
來不及反應,林黑兒頓覺手腕一痛,心中已是一驚。
別看武門里有諸般用刀耍劍的高手,這洋人的槍陣中也不乏用槍的高手,指哪打那,且還會審時度勢,專挑避無可避的時機,只求一槍建功,專打要害。
先前便有一位擅使通臂拳的武門宿老,在騰挪輾轉間被人一槍斃命。
五指一松,勁力一泄,林黑兒臉色頓變,身子已從半空墜下。
等她強穩重心落地,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數柄刺刀已是扎了過來。
這些洋人竟打算生擒她。
“休想!”
手中劍方一抬起,只揮出一般,林黑兒忽覺手腳齊齊傳來鉆心痛楚,竟是被數把刺刀釘在了身上。
一股巨大的力道推著她,直抵住墻,方才堪堪停下。
口中血水狂吐,林黑兒眼神絕望且又癲狂,正欲拼死掙扎,滿是腥氣的夜風里,忽聽嗡鳴乍起,如飛蝗過境。
一抹凌冽刀光,宛如一輪冷月在她眼前一晃而過,刀影如驚雷掣電,一閃而逝,而后被一只大手在半空攥住。
下一秒,林黑兒只覺刺刀上傳來的力道莫名一散,而她面前那一排舉槍獰笑的洋毛子則是頓住了身形,表情也僵住了。
一縷細如發絲的血痕悄然在他們的脖頸上浮現,接著血水外溢,雙肩夾著的腦袋跟著匪夷所思的滑落在地,一股股血水霎時自其腔喉中噴涌沖出,濺起丈許來高,死的好不干脆。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林黑兒一愣,長街上又是一連串槍聲,還有洋人癲狂發抖的咆哮,以及慘叫。
可很快,槍聲沒了,慘叫也沒了。
一顆金發碧眼,戴著彩色高帽的人頭骨碌碌從月影下滾出,瞧著脖頸斷口似是被大力生生撕扯下來的,拖著一截脊骨,疼的面目都擠在了一起。
“傷的重不重?”
淡淡的聲音響起,陳拙抖著刀上的血水,從陰影中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