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大部分空間都被一模一樣的桌子占據了,它們在靠近窗戶的明亮地方整齊地排成了一排。四周的墻壁上都是尺寸巨大的書架,上面擺放著各種卷軸、書籍、抄本和編年史。
每個抄寫臺上都擺放著未完成的作品,一本本正在制作中的書頁被裝在薄木框里,旁邊放著羽毛筆和墨水瓶,用過的蠟燭頭和其他不知道是什么用途的工具。
雙胞胎只能猜測這是一個真正的藏寶室,這里面無處不散發著一種神圣的氣息,他們沒有見過任何能與之相比的地方。
“科爾塔!”賽普克彎腰查看著一本未完工的手抄本,低聲笑著招呼道,“科爾塔,快過來,快來看看這個!”
滿是拉丁文字的頁面底部是一副詭異的精美彩畫,兩名戴著頭盔的騎士正躲在他們的盾牌后面,而站在他們面前的公牛則揚起尾巴,噴出一堆糞便向他們襲來。
盡管私闖禁地的雙胞胎想盡量不發出太大的聲音,但看到這個奇怪的畫面后,他們都大笑了起來。
“看這個!”賽普克走到另一個抄寫臺前,“這還有一幅畫!”
在這一頁上,一個騎著兔子的光頭戰士正在與一只巨大的蝸牛搏斗;在另一幅未完成的手抄本里,幾個女人痛苦地看著一個男人蹲在地上嘔吐;最讓他們感到驚奇的是另一幅畫中的一個女人從樹上摘下成熟的身體部位。
男孩們試圖保持安靜,但即使他們用手掌捂住嘴巴,仍然笑得渾身發抖,連眼淚都掉了下來。
“這到底是個什么地方?”科爾塔笑著問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
“什么樣的書會配這樣的畫啊?”賽普克問。
“你們在繕寫室里做什么?”一個嚴厲的聲音從大開的門外響起,“誰讓你們進來的?”
雙胞胎的笑聲戛然而止,他們驚恐地看著站在門口的黑衣男子,他的皮膚灰暗,脖子細長,雙腿畸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而他鷹鉤鼻上的鐵框眼鏡讓他看起來更加恐怖。
“你們到底是誰?”那人繼續質問道,“你們是怎么進來的?怎么,你們忘了怎么說話了?”
“呃,先生,我們…我們…我們只是…嗯…我是說,我們迷路了,”科爾塔結結巴巴地說,臉色從紅色瞬間變得雪白,“我們…我們不知道…怎么…”
“我一個字也聽不懂,”男人不耐煩地打斷道,然后朝賽普克的方向看去,“你呢?你能回答我的問題嗎?”
“好先生,請您見諒!”另一個男孩表情認真地走上前來,就像自己身上穿的是貴族的細布長袍,而不是很久沒換過的破爛衣衫。“請不要對我們生氣,我們這還是第一次來到這座修道院。
我們稍早的時候帶主人來這看病,現在已經幾個小時沒有他的消息了。于是我們想在等待他的時候稍微鍛煉一下僵硬的四肢,就在空蕩的走廊上散步,然后發現這里的門是開著的,就走了進來…”
“你覺得我會相信這個拙劣的謊言?”男人走到抄寫臺之間,“按照規矩,繕寫室的門一直都會保持緊鎖!”
“先生,拜托了!我的兄弟和我不會在任何情況下撒謊!”賽普克撒謊道,“門確實是開著的,我們也不知道它通向哪里。你看,好先生,我們什么都沒碰過,對嗎?”他看向科爾塔,男孩點了點頭,但還是說不出話來。
“好吧,”戴眼鏡的男人清了清嗓子,還是沒有完全相信,“也許你們并沒有撒謊,但當我進來的時候,你們就像無知的動物一樣咯咯地笑著,沒有一點尊重的樣子。”
“我們不否認這一點,好先生,”男孩搖頭道,“但是請您理解,我們已經在路上走了好幾個星期了,每天都吃不飽飯,我們的主人又病得很重,前一天晚上我們都沒有睡覺。
我們太累了,當我們看到那些彩畫的時候,嗯…”賽普克受不了了,他噗的一聲笑了出來,“我很抱歉,先生,但是,但是那張…那張畫里有個女人在樹上采摘楊物!”
盡管他很想克制自己大笑的沖動,但還是和他的兄弟一起爆發出了陣陣笑聲。他對面的陌生人差點就被說服了,但現在眼睛卻瞇成了一條縫,厚厚的眼鏡里閃著暗光,然后生氣地指向門外。
“出去!”他如暴風一般嘶吼道,“滾出去!別讓我在這里再看到你們了,去走廊上等你們的主人!”
“謝謝您,好大人,”賽普克和科爾塔趕緊縮著脖子跑了出去,“您是個好人!”
“我不是什么大人!”戴眼鏡的老人在他們身后說,“我是雷米吉烏斯修士,是這繕寫室的監督者。而這些彩畫,”他憤怒地指著抄寫臺上的書頁,“都是象征和寓言!”
“你說是就是吧,”賽普克對著他的兄弟小聲嘀咕道,“但那個女人從樹上摘楊物可不是什么正經畫…”
他們在外面度過了兩個小時,也許更久,雙胞胎坐在走廊的墻壁旁失神地思考著,而每個從他們身邊走過的人就像是沒有注意到他們一樣。
男孩們的肚子咕咕作響,眼睛都餓得跳了起來,腳也開始酸痛,但仍然沒有任何關于拉伯克的消息。
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陣獨特的敲擊、拍打、撞擊和腳步聲傳入了他們的耳朵里。那是一種低沉而又熟悉的聲音,雙胞胎幾乎是同時看向了對方。
“這聲音是從哪里來的?”賽普克伸了伸脖子,“就好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一樣…”
科爾塔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頭,“那是因為我們在走廊上。”他站起身來,開始在走廊的石板上來回走動,豎起耳朵確認著聲音的來源,然后突然興奮地說道:
“那里,是從那里傳來的!”他指著他們身后的一個小窗口,靠近墻壁拱頂的地方,“把我撐起來,讓我看看!”
賽普克把他的兩只手握在一起,科爾塔用右腳輕輕地踩在上面,但仍然離窗口差了一指的高度。
“太高了,”他跳到地上,搖頭說道,“靠墻蹲著,讓我踩著你的肩膀上去!”
“好吧,”賽普克謹慎地環顧四周,“但到時候你也得為我這么做!”
“當然,當然,趕緊的!”
賽普克抱住頭,讓科爾塔踩在他的膝蓋上,然后爬上他的肩膀,用兩只手夠到了高高的窗口,晃了幾下,終于將臉貼了上去。
“你看到什么了嗎?”賽普克有些吃力地問道。
“等等,陽光太亮了!”另一個男孩瞇起眼睛,“我只能看到修道院的墻壁,里面一定是內院,我可以清楚地聽到里面的聲音,但是…”
“嗯?怎么了?聲音到底是不是那里傳來的?”
“我不知道,我沒有…”科爾塔打斷了自己的話,“是的,他們就在這里,就在我們下面!”
他把臉湊近窗子,往下看,只見在方形的院子里,至少有三十名年輕侍從在訓練著。兩名成年的教練在他們中間踱步,用嚴厲的目光掃過他們的動作,時不時地糾正一些笨拙的站姿和攻擊招式。
看著這些訓練中的侍從,科爾塔的心跳動了一下。一些人用長矛戰斗,另一些人則用釘頭錘和劍互相進攻,在裝飾著白色十字架的黑色盾牌后面尋求保護。
有訓練匕首搏斗的,也有沒用武器,赤手空拳格斗的。院子的盡頭放著草編假人和箭靶,弓箭和弩箭沿著墻壁擺放,等待著近戰訓練之后的射擊訓練。
“拜托,你沒聽到嗎?”賽普克不耐煩地抱怨道,把科爾塔從沉思中驚醒,”你都看到了什么,他們在做什么呢?”
但這時他們身后有人大聲地清了清嗓子,嚇得賽普克往旁邊一縮,本能地轉過身來,科爾塔幾乎是垂直地落在了地上,噗通一聲跪在了修道院長面前。
“我們已經完成了檢查,”男人干巴巴地說道,就像是什么都沒看見一樣,“我們的一位外科醫生和他的十二名助手一起對拉伯克先生進行了檢查,他們數了他的心跳,看了他的尿液…”
“但他是喉嚨有問題,”賽普克插話道。
修道院長舉起右手,示意男孩安靜。
“他們已經徹徹底底地檢查了這位先生,”他平靜地解釋道,“但不幸的是,他的病情太嚴重了,病魔已經折磨了他太久…
但他還有的救,跟我來吧,阿德爾修士會告訴你們應該如何給你們的主人準備食物,好讓他重新獲得力量。我們也會給他準備一些藥材,然后我們再討論付款的問題…”
說完,修道院長轉身走在前面,雙胞胎乖乖地跟在后面。他們相信醫院騎士團的人可以讓拉伯克康復,只是不知道他們是否有足夠的錢來完成治療。
下午時分,他們回到了在城外搭建的營地,拉伯克再次回到了他那破舊的小帳篷里,一系列漫長復雜的檢查讓這個可憐的老家伙感到非常疲倦,以至于雙胞胎剛他把放下,他就直接睡著了。
不過在老人睡著之前,他們將一大勺醫院騎士團的神秘藥水強行灌進了他的喉嚨,里面有醋、蜂蜜、各種草藥的煎劑,還有一種成分不明的褐色糖漿類物質,醫院騎士團把配方藏在七把鎖的箱子里,除了他們沒人知道真正的內容。
男孩們知道鈴鐺人不會乖乖將藥水吞下,為了不讓他吐出來,他們在塞進第一口藥后就迅速夾住他的鼻子,堵住他的嘴,把他的頭向后仰,直到確定他的嘴里不剩一滴的時候才松開這個虛弱的老人。
之后他們將拉伯克留在帳篷里,他很快就睡著了。在睡眠期間他仍在發出可怕的聲音,呼吸困難,但他不再像以前一樣不停地咳嗽了,這和過去幾周甚至是幾個月的痛苦相比,算是一個令人稍稍安心的跡象。
男孩們在早已熄滅的營火旁坐了下來,在黃昏慵懶的陽光下數著剩下的錢幣。
在支付了藥費和檢查費用,并在城里買了一周的推薦食物后,他們幾乎已身無分文了,不過,他們能撐到現在完全是多虧了拉伯克平時的公平和慷慨。
不管他每次交易賺了多少錢,老人總是把一半的收益留給自己,然后將剩下的一半分給孩子們。
他們現在是法律上的奴隸,沒有人會相信雙胞胎曾經是一位高貴騎士的養子兼仆人,但老人真的把他們當成了自己的助手來對待。
所以男孩們也為了救拉伯克一命而絞盡腦汁,做著各種嘗試。他們本想把他留在修道院里,讓修士和世俗醫生的照顧和監督下休息到康復為止,但那樣會花費很多錢,拉伯克的錢袋早就空了,而男孩們也湊不出來需要的金額。
因此他們不得不把老人帶回營地,用從醫院騎士團得到的藥物和建議來湊合,希望在森林的邊緣搭建的這個通風良好的帳篷能比修道院的病床更有效果。
“你還剩多少錢?”在數完自己手里的錢幣后,賽普克一臉酸楚地問道。
“和你的差不多,”科爾塔嘆了口氣,沮喪地回答,“靠這點錢我們撐不了多久,必須得想想辦法了。”
“有什么好辦法?是在這里找到一位愿意讓我們效力的貴族,還是到樹林去找種子和鳥蛋?”
“也許我們應該根據拉伯克教我們的方法,”科爾塔想到了一個主意,“試著把推車里剩下的貨物都賣掉…”
“真是一個絕妙的想法,我親愛的兄弟!”賽普克嘲諷地說,并起身走到手推車前,在里面開始翻找。“比如說,這個破土罐子,肯定有人會買對吧?
我不知道哪個人會這么傻,但一定會有一個蠢蛋愿意把他的全身家當都花在這個破罐子上,也許這傻瓜就住在埃格爾里,等著我們去找他呢!”
科爾塔無奈地搖了搖頭,陰沉地翻了個白眼,而賽普克則繼續說道:
“或者是這個裂了的木杯子!”他指著另一件垃圾說,“這杯子里面又臟又臭,任何蟲子都很樂意住進去,我們把它賣給蟲子們吧!”
“夠了,別開這種沒意思的玩笑了!”科爾塔呵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別說了,好嗎?我已經受夠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