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2年,圣約翰之月(6月)
斯克拉丁,克羅地亞 無論是在城市宮殿內,還是在石山城堡里,都發生了巨大的騷動。翻倒的箱子、被清空的房間,秩序混亂,到處都是瘋狂奔跑的仆人們。
并不是敵人已經入侵了穆垃登·蘇比斯的領地,正在掠奪他們所能看到的一切,而是克羅地亞總督本人在把所有能帶走的財產裝進箱子里,然后用馬車把箱子運走。
總督像一只受驚的動物離開了火海中的森林一樣逃離了特羅吉爾,當然,是在按照自己慣例放火燒掉了周圍的農場之后。這幾天里,他變成了一個偏執、驚恐的老人。
當他察覺到身邊潛伏的危險,脖子上的絞索開始收緊時,穆垃登的本性也顯露了出來:他對他的臣民完全漠不關心,他對他自己城鎮的命運也并不怎么感興趣,他只想保護他的財富,從金酒杯到最后一個破爛的小硬幣。
“在日落前把所有東西都整理好!”他向手下們下達了命令,“晚上我們出發前往奧米什!這里已經不安全了…”
風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有臣民反叛總督的消息,有城市和貴族拋棄蘇比斯家的消息。
希貝尼克和特羅吉爾的反抗像野火一樣傳遍了整個海岸,人們開始意識到暴虐的克羅地亞總督并不是刀槍不入的神明,他和他們一樣,有著凡人的軀殼。
火上澆油的是,達爾馬提亞領主、斯拉沃尼亞總督亞諾什·巴博尼克(JánosBaboni)也向穆垃登宣戰。
隨后,波斯尼亞最有權勢的領主之一,總督,穆垃登的宿敵伊什特萬·科特羅馬尼奇(IstvánKotromani)也加入了他們。
隨著敵對勢力的增加,原來還在觀望事態的克羅地亞領主們也選擇背叛他們的主子。
面對來自北方、東方和西方的威脅,穆垃登·蘇比斯別無選擇,只能向南逃亡。
他的敵人們組成了一支聯軍,而且是個人都能猜得到他們的首要目標便是攻下穆垃登領地北邊的中心斯克拉丁。
穆垃登只能祈禱他的敵人不會追到奧米什,而且上帝會以某種方式幫助他到達那里。
拉斯洛已經完全確信,在斯克拉丁開啟新生活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錯誤之一,而且他已經宣誓效忠于總督,他從中都得到了什么呢?幾個月的平靜,幾乎是夢幻般的完美,然后他周圍的一切又再次崩塌。
一切都完了,他根本不懷疑這一點。穆垃登·蘇比斯多年來毫無顧忌地行使著自己的權力,現在他的命運已定。
拉斯洛知道,無論他們跑多遠,麻煩都在所難免。他們僅有的兩三百人根本沒有辦法戰勝這支討伐總督的聯合大軍。
一個揮金如土,一生只顧自己安逸的貴族是解決不了這種黑暗局面的,他會和歷史中的其他無能者一樣,在這混亂、動蕩和無序之中消失。
在這段時間里,拉斯洛已經意識到他的主人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又是如何對待他的人民的。穆垃登在對特羅吉爾的戰役中證明了自己的邪惡,但這還遠非全部。
有傳言說,有些城市整整十年都無法與外界聯系,因為穆垃登效仿他的父親,阻撓了他們所有發出消息的嘗試。他用箭射信鴿,攔截信使,把這些城市的居民囚禁在自己的墻內。
他認為整個亞德里亞海岸只能為他而活,為他一人工作,只服從他一人,很長一段時間里這確實是如此。
但恐懼助長的權力并不是真正的權力,它的本質是不穩定的,最終都會崩潰。
當拉斯洛想到這些時,他知道穆垃登的垮臺是正常且不可避免的。但他現在能做什么?重新上路,為每一個明天的生存提心吊膽?他不能這樣做。
如果他必須逃亡,他會和總督一起,這樣至少他們可以堅持一段時間,什么都不缺,直到…
直到什么時候呢?直到死亡的那一刻?末日真的這么近了嗎?
拉斯洛震驚地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害怕死亡,他把這當成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反正他早晚有一天要面對。但如果他真的要死,在那之前有兩件事他必須要去做。
在宮殿的馬廄里,他差點撞上了迷惑地看著自己的德米特里。
“你在干什么?”看見拉斯洛牽著他的馬走出來后,德米特里大聲質問道。“你這是要去哪里?你收拾好伱的東西了嗎?”
“什么東西?”拉斯洛一邊反問一邊上馬,“在我們離開這里之前,我必須處理一些事情。”
“太陽已經要落山了!”德米特里在他身后大喊,但拉斯洛已經消失在建筑之間。
他策馬而行,以極快的速度穿過狹窄的街道。他不知道他會不會在拐角處撞倒某人,只是驅使著馬兒沿著熟悉的路線盡快趕到那里。
突然他猛地拉住籠頭。
拉斯洛比他預期更快地到達了那座房子,一看到覆蓋著常春藤的石柵欄,他的心跳就開始加速,他的靈魂開始發癢。
這種奇怪的感覺是他最近才開始體驗的,它既新奇又美妙,只有當他想起索菲亞或者在市場上看到她時才有這種感覺。
沒有別的辦法,他心想,從馬鞍上跳了下來。我必須告訴她,即使他們不愿意把她嫁給我,她也必須知道…
然后他看到了那群打扮花哨的客人,在柵欄的另一邊,在房子寬敞的院子里,吹風笛和彈魯特琴的人演奏著歡快的曲子,臉色紅潤的男男女女們跳著他們自我陶醉的舞蹈。
每個人看起來都很開心滿足,稍遠一點的地方是擺滿食物和酒水的宴會桌,拉斯洛突然有一種可怕的預感。
最后他在快樂的慶祝人群中看到了她。
索菲亞比黎明更美,比春天鮮花盛開的森林更美,她是一個仙子,一個美麗和愛的仙子,拉斯洛從低矮的柵欄上偷偷地看著這個奇跡般的天使,他的心要碎了。
索菲亞戴著新娘的花環。
拉斯洛看到的是她的婚禮。
他不知道自己像一個幽靈一樣在城市的街道上走了多久,他忘記了他的馬,但這聰明的動物自己找到了回到宮殿的路,并在那里等著他的主人。
拉斯洛既看不見也聽不到,他喝醉了,踉踉蹌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他覺得一切都結束了,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幾個小時后,宮殿已幾乎空無一人,穆垃登的手下帶著滿載的馬車準備離開。拉斯洛坐在臥室里的冰冷椅子上,膝上放著他在蒂米什瓦拉逃亡后偷來的小箱子。
對他來說,這個箱子象征著生存,他總是將希望賭在上面,他相信在緊要關頭,箱子里的東西能給他帶來最后的機會。
的確,他從來沒能打開過它,而且最近他也沒有過多考慮過這個小木箱里面到底藏著什么東西。
但此時此刻,他想在這末日來臨的時候知道一件事:他守護和隱藏了將近一年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他看著掛鎖,它生銹了,破損、劃痕、凹痕到處都是,但它就是拒絕被打開。
拉斯洛想了想,站起身來,將箱子高高舉過頭頂,用盡全力把它摔在地上。
掛鎖仍然沒有動,但箱子碎裂成了小塊的木板。
拉斯洛突然間就清醒了過來,他只是站在那里,站在碎片上,默默地眨著眼睛看著腳下,什么也不明白。
箱子里除了一把鵝卵石,什么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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