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了!”威廉驚呼道,他與赫克托之子塞班以及醫院騎士們并肩作戰,并且清楚看到了從山上沖下來的士兵們。“他們的目標也是國王!保護國王!”
老騎士高舉他的祖傳寶劍,躍上他的戰馬沙魯爾,一小撮士兵跟隨著在他飄揚的黑色斗篷后面,向國王的位置趕去。
在查理身邊的安塔爾看到他的養父正帶著一群士兵沖向從山上殺下來的士兵,但隨后沙魯爾倒下,百合花騎士看不到獅子的身影了。
“堅持住!”他聽到了國王的聲音,“馬上一切都會結束!”
突然,一個身材魁梧的人出現在他的面前,頭上帶著一頂破舊生銹的鍋盔。安塔爾沒有絲毫猶豫,他用左手掄起戰斧,將武器深深砍在了那巨人的肩膀上,那人像個異世的怪物一樣咆哮著,丟掉了他的長矛,百合花騎士右手握劍向前沖去,刺穿了古老頭盔不到半指之下的喉嚨。
“我們撐不了多久了!”安塔爾對查理喊道,“如果再不撤退,我們都會死在這里!”
“堅持住!”國王怒吼一聲,不顧手上三處流血的傷口,又用長矛奪下了一條性命。“再堅持一會!”
就在這時,杰克從馬上摔了下來,胸口裂開,再也沒有動彈。
皇家旗手死了,安茹的旗幟也落在了塵土之中。
———
亞諾什·阿巴看不清混亂中心的戰斗,但他能清楚地看到,那面百合花旗幟在人群的頭頂上消失了,沒有再出現。
“國王的旗幟倒了!”他瘋狂地呼喊著,胸口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激動,“我的兄弟們,皇家旗手倒了!讓我們進攻吧!”
迄今為止只在側翼作戰的阿瑪德·阿巴的兒子們聽到他們大哥的呼喊,都抬起頭來,踢著馬刺朝國王的方向沖去,想要在查理·安茹的頭顱落地之前趕到那里并親眼見證國王和一個家族的隕落。不過,阿巴家的兒子們都不是一流的戰士,在紛飛的殺戮人群之中,他們緊密的隊形在眨眼間就被卷散。
二兒子尼古拉斯驚恐地發現,在他騎著馬跌跌撞撞地沖進敵陣后,他完全孤身一人。他被一群穿著鎖甲的騎士們團團圍住,然后一只手鉗住他的手臂,把他拽倒在地。他仰面看著這個老圣殿騎士手持長劍向他沖來。
那人的頭盔已被剝去,滿臉疤痕的灰發騎士渾身是血,一擊便打掉了尼古拉斯手中的劍,然后將自己的劍舉過頭頂。尼古拉斯·阿巴瞬間拔出匕首,用盡全力刺入了老獅子的肋骨之間,那人的臉龐扭曲,但動作絲毫沒有中斷,他一擊將尼古拉斯的頭顱劈成了兩半。
只有三兄弟到達了中心:亞諾什、大衛和拉迪斯勞。但醫院騎士們出現在了他們面前,騎士們像割稻子一樣掃過周圍的士兵,然后像一座堡壘一樣將查理和他精疲力盡、遍體鱗傷的騎士們保護在墻內。安茹的旗幟還在地上,國王的頭上升起了一面新的戰旗:黑底,白十字。
“我要殺了他!”大衛看到了在醫院騎士們里的國王,大喊一聲,策馬而行。
“大衛,不要!”亞諾什驚恐地喊道,但他卻無法阻止自己弟弟的愚蠢行為,因為他要躲開來自四面八方的砍擊和刺擊。等到他再次回頭的時候,大衛已經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阿巴家的六個兒子中,向來是戰力第一的大衛左躲右閃,迅速地殺出重圍,巧妙地擋開了醫院騎士們的進攻。他迎面撞上了頭戴羽毛盔的查理,他怒吼一聲,用長槍刺向國王。查理及時地舉起了他的盾牌,擋住了進攻,但矛頭擊穿了牛皮木盾,撕開了他的前臂。
查理不在乎他的手臂是否已經斷了,他再次用右手刺出長矛,穿過鏈甲,捅穿了大衛·阿巴的胸膛。
然后,醫院騎士們的活城墻再次合上,一直看著這可怕一幕的拉迪斯勞心中有什么東西破碎了。他像個小孩一樣大聲哭泣,扔掉了手中的武器,卻被受驚的馬兒救了一命。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逃離了戰場,來到了山頂,孤身一人地看著山腳下的血腥戰斗。
———
巴拉薩·德米特無法判斷哪支軍隊在敗退。在內心深處,他已經在開始詛咒阿巴家的兒子們第一次與查理·安茹對峙的那一天,他想,如果他們沒有那樣做,他就不會出現在這個地獄般的地方,等待著其中一方被屠戮成灰。他們都會死在這里,成為亂葬崗上無人埋葬、無人認領的無頭尸。
突然,低沉渾厚的號角聲響起,數以百計的步兵和騎兵從兩翼殺出。巴拉薩·德米特從來不是一個膽小鬼,但此時的他瞪大了眼睛,讓恐懼淹沒了自己。塞佩斯的薩克遜人和騎槍手們從側翼包圍了寡頭的軍隊,一次沖鋒就徹底擊潰了他們。
巴拉薩不知道阿巴家和馬泰·查克是否真的輸掉了這場戰斗,因為在下一刻,他便被三支長矛同時刺穿,被上方的戰士們踐踏,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
安塔爾發現敵軍已經開始背對著他們,用最快的速度想要逃離戰場。少數人還在戰斗,但很快便被前來包抄的援軍輕松解決。隨著指揮官大領主阿巴和巴拉薩·德米特被殺,阿巴家的兒子也只剩兩個,叛軍放棄了戰斗。
戰斗的聲音慢慢平息,但這一次沒有任何歡呼出現。查理軍隊的幸存者們沉默不語,靜靜地迎接他們的勝利。
國王所在的中心沒有一個人不是多了十多道新傷口,或斷了幾根骨頭。醫院騎士們堅守陣地,雖然擋下了第二波沖鋒,但他們的人數大減,他們以大多數人的生命為代價保護了國王。
在他們周圍,目力所及之處都是死人,他們被凝固在自己的血液里,四肢扭曲或缺失。有的人被釘頭錘打得面目全非,有的人用最后的力氣把腸子塞回了被切開的肚子里。非人的可怕景象展現在百合花騎士的眼前,到處都是鮮血、排泄物和人體碎塊。
他從凱撒身上下來,跌跌撞撞地步行去尋找幸存者,他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面孔,他自己的士兵,他們被踐踏在地上,他不禁懷疑,且在心中有些確定地想到,他們之中沒有一人在重騎兵的沖鋒中幸存下來。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威廉。
他的舅舅,他的主人,他不是父親而勝似父親的人,靜靜地躺在一個帶著阿巴家紋章的士兵尸體旁邊,臉色慘白,他的手放在肋骨上,鮮血從那里不停地流淌。
“父親!”安塔爾不由自主地痛苦嘶喊道,他扔掉了護鼻頭盔,跪在威廉身邊。他把老騎士的頭抱在懷里,撫摸著他的灰色長發。
威廉將那雙疲憊的眼睛轉向騎士,安塔爾再也忍不住眼中淚水。他想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但他知道,威廉不喜歡他的養子對他撒謊。
“我親愛的孩子,”老獅子淡淡笑著,“我唯一的孩子…”
“我在這兒,”安塔爾呻吟著,喉嚨里的腫塊幾乎讓他窒息,“我在這兒,父親。”
“所以我們贏了,”老人說,嘴角開始滴下鮮血。“我活不了多久了,但不要哭泣,沒事的。看到這天空有多么晴朗了嗎?今天是個迎接死亡的好日子。”
“是的。”安塔爾點了點頭,但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他開始抽泣,顫抖著肩膀,威廉伸出右手撫摸著他的臉頰。
“沒事的,我親愛的兒子,”他不斷地安慰道,“我已經活得夠久了。只是…有一件事我還沒有做。”
“什么事?”安塔爾沙啞地問道,“如果我能為你做…”
威廉閉上了眼睛,慢慢地,他盡可能地深吸了一口氣,讓后雙手伸向腰帶,解開了武器的扣子。
“我們祖先的劍,”他再次睜開眼睛說道,“現在是你的了。拿著它,像我一樣接受并守護它,總有一天它將屬于你的兒子,然后…屬于他的兒子。它…必須如此。”
這是威廉·巴托的最后一句話。這位老十字軍戰士終于仰天長眠,將自己的靈魂獻給了永恒,就像他之前的所有英雄一樣,他也終于得以登上星途之橋。他的臉上掛著平靜而幸福的笑容。
“巴托大人!”一個聲音從安塔爾身后傳來。
“巴托大人!”又一個聲音叫道,但百合花騎士沒有回答他們。他覺得很快人們就會意識到威廉·巴托已經不在了。
但他身后的人并沒有停下,安塔爾憤怒地轉過身去,用充血的雙眼死死盯著他們。但正當他要發難時,他突然意識到,這些人不是在呼喊威廉,而是在叫他。
“巴托大人!”一個年輕的騎士再次說道,“國王命我們去追擊潰散的敵軍,你和我們一起去嗎?”
“不,”安塔爾搖頭,“我已經受夠了戰爭。”
騎士們離開了,但他留了下來。他撫平了威廉的眼皮,然后默默地為其不朽的靈魂祈禱。
過了一會兒,拉斯洛出現在他旁邊,然后是老塞班。他們蹲在他身邊默默守著,知道任何言語都無濟于事,便與他一起靜靜祈禱。最后是安德洛尼卡,他也在這場戰斗中幸存,盡管他的用劍手無力地垂在腿旁,身上到處都是割傷。
安塔爾看著在他懷里睡著了的威廉,慢慢打開了干澀的嘴唇。
“你是我見過的最高尚的騎士。”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