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約翰之月(6月)的第十五日,天空中沒有一朵云。聚集在羅茲戈尼附近的軍隊被太陽無情地炙烤著,他們來不及占據更有利的位置,停在了山腳,而叛軍則在山丘上。
在查理的軍隊到達塞佩斯并略作休整后,國王不僅得到了那里貴族的物質支持,各家族也加入了他的百合花戰旗之下,支持他的討伐戰爭。
塞佩斯的戈爾吉(Görgey)家族在沙羅什圍城中就已經與查理并肩作戰,而在阿巴家和馬泰·查克的聯軍在向塞佩斯的科希策城進軍的消息傳來后,塔爾柯維家(Tarkövi)的卡卡斯(Kakas)也召集了他所有部屬和士兵加入國王,以保衛他們的家園。
查理·羅貝爾·安茹從未泄氣,他向塞佩斯的貴族、撒克遜人和槍騎貴族們發表了熱情洋溢的演講,而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的是,他不再害怕在接下來的戰斗中死去。
在內心深處,他很清楚,在現在的緊張局勢下,不管是自己旗下的支持者,還是寡頭和他的附庸們都不會退縮或是妥協。他們之間必有一戰,一場快速、血腥又決定所有命運的決戰。
所有和查理一起前往科希策的人都明白這一點,這場戰役不僅關乎著一個城市的自由,更重要的是,它關乎著那些阻礙著王國的發展、改革、進步和復興的獨立領主們是否還能繼續站立。究竟是一切都保持原樣,還是查理的宏圖終得實現,這都取決于他們的勝敗。
一支兩千多人的軍隊集結在安茹旗下,抵達了羅茲戈尼的平原,頭頂上是密密麻麻的敵人,所有人都做好了戰斗的準備。他們知道,如果馬泰·查克和阿巴家兒子們的重騎兵從山頂上轟下來,他們只有兩個選擇:要么四處逃竄,要么迎戰撒旦。
他們站在那里,在炎炎夏日中毅然地緊握著自己的武器,他們都選擇了后者。事已至此,他們不害怕直視撒旦的眼睛,他們不光要看,還要朝他的臉吐口水!
復仇心切的阿巴家兒子們在聽到查理·安茹親自率軍前來解科希策之圍后,立即放棄了對城市的圍攻。他們不想被國王的軍隊和科希策的暴民前后夾擊,就像去年馬泰·查克進攻布達那時一樣。
于是他們放棄了沒持續多久的圍城,轉而回頭迎擊查理的軍隊。他們會回來的,他們想,如果這個安茹國王不再是他們背后的威脅,他們就會奪回一切原本屬于他們的東西。
他們命令軍隊在羅茲戈尼平原上的山丘上停下,這時大領主阿巴用他沙啞的聲音宣布這里是最利于交戰的地方。阿巴家兒子們的總指揮官巴拉薩·德米特(Balassa Demeter)也完全同意他的看法,于是他們在山頂處安營扎寨,并安排好部隊的位置,以便他們能以最大的破壞力進行沖鋒。
“他們別無選擇,”大領主阿巴從山上俯瞰仍然空曠的平原時說道,“他們會在這里布陣,在我們的腳下。他們將成為我們的獵物,這會是一場歡快的狩獵。”
“沒錯,”亞諾什·阿巴和他的五個弟弟同意道,他們也都披上了鐵衣,迎接這個他們終于可以永遠地擺脫那年輕國王統治的重要時刻。“他們會像牛一樣被趕進圍欄里,然后我們再向他們傾瀉一連串的箭雨,然后…”
“箭雨?不!”大領主阿巴搖了搖頭,“那還有什么榮耀可言?你想用低賤的弓箭手來結束安茹的統治嗎?”
亞諾什沒有回答,但他的臉卻火辣辣的,他討厭像是一個孩子一樣被當眾教訓。
“那么,”他緊張地問道,“您建議用什么來代替弓箭,大人?”
回答之前,大領主阿巴看了看另一邊的巴拉薩·德米特,他從那人的眼中看出他們在想同樣的事情。
“我們不會坐等他們發動進攻,”他隨后告訴亞諾什,“我們將率先采取行動。一旦查理的軍隊排好陣型,我們所有的重騎兵就沖下山坡,直奔中心。我們將直接攻擊國王,其他軍隊都是次要的,我們只需要擊破查理。”
“如果這時候他們的兩翼包圍了我們呢?”亞諾什擔心地問道,“他們會屠殺我們的騎兵,然后是我們。”
“你沒有參加過很多戰斗,是嗎,年輕人?”大領主阿巴笑著看著他,“你從未看過重騎兵在戰場上的威力,對嗎?”
“我們會像洪水一樣沖垮中心,”巴拉薩·德米特插話道,他對他的主子被侮辱并不在意,“如果旗手倒下,敵軍的士氣將會大挫,如果國王倒下…”他停頓了一下,聳了聳肩,“那我們就直接贏了。”
“這將是你從未見過的東西,”大領主阿巴表示,“我們不需要擔心側翼,也不使用不必要的戰術。我們將殺死國王,然后凱旋。”
“世間榮耀不再。”威廉喃喃自語,他與安塔爾、拉斯洛還有安德洛尼卡一起騎馬穿過戰場。老獅子并沒有被他們頭頂上人數眾多的軍隊所困擾,讓他連連搖頭的是受教皇之命前來援助國王的醫院騎士團的軍隊,其中有不少前圣殿騎士團的成員。
“那是瓦索里,”安德洛尼卡冷笑著說,他在醫院騎士團的軍隊中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我記得他說他寧死也不違背他的誓言。”
“那邊那個呢?”威廉用頭探了探前方,“他也是我們修道院的一員,不是嗎?”
“是的,”安德洛尼卡也認出了那個人,“他的名字是文斯勞斯,還是維內留斯來著?”
“隨便吧,”老騎士擺了擺手,見安塔爾滿臉尷尬羞愧,又連忙補充道:“重要的是他們今天來了,為國王而戰,即便他們頭頂不再是黑白旗,而是白十字…”
拉斯洛帶領著百合花騎士的步兵來到戰場,在不斷的征戰中,他們的數量已經從兩百人減少到了一百五十人,盡管查理努力地想要為他的首席騎士提供足夠的補員,但在多次的戰役失敗后,部隊再也沒法滿員。而原來從根茨堡就跟隨著安塔爾的三十六個士兵到現在只剩下九人,安塔爾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并向上帝祈禱能為他們報仇。
主后1312年的夏天,塞班·波卡的一百名輕騎兵也減少到了七十名,但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在死亡的陰影下退縮,他們在流盡最后一滴血前都會堅守自己的誓言和命令。
翁貝托沒有跟隨他們前往羅茲戈尼,而是和托馬斯大主教以及一部分隨從一起回到了蒂米什瓦拉,為國王的勝利祈禱。
“我們到了。”查理抬頭望著等候在山上的敵軍,嚴肅地說道。“這要么是我們舊生的最后一日,要么就是我們新生的第一個黎明…”
他的話語輕輕地離開了嘴唇,只有站在國王身邊的人才能聽到他說了什么。國王的持甲人托馬斯·塞姆塞已經穿上了他最華麗的戰衣,如果他必須死,他也應該以一個真正領主的姿態進入天國的大門。他拿起查理的羽毛頭盔,遞給了站在他面前的君主。
“謝謝你,托馬斯!”國王接過頭盔戴上,然后再接過了長矛,“你一直是我盡職盡責的忠心部屬。”
“陛下!”托馬斯·塞姆塞低下頭,他的眼睛有些酸,“為您效忠是我的榮幸!”
“伱呢,杰克?”查理看向他的皇家旗手,“你的戰旗握得夠緊嗎?”
“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陛下,”那人驕傲地說,“我就不會松手!”
“所有人!今天我將不再把你們稱為我的手下,而是我的手足兄弟!”國王調轉馬頭,看著他的軍隊,“不要害怕,就算是面對死亡!不要害怕,就算下一分鐘敵人們會如雪崩一樣從山上殺下!不要害怕,就算你們看到刀鋒劍刃,感受到冰冷鋼鐵刺入肉體!
因為我會在這里,和你們一起戰斗,必要時,我會為王國獻出我的生命!我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但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會用我的劍與矛,殺盡世間最后一個反賊!”
聚集在無數家族旗幟下的士兵、醫院騎士、宮廷騎士和查理自己的部屬齊聲吶喊,怒吼萬歲,他們的武器和盾牌盔甲碰撞,發出了一曲阿巴家的手下、馬泰·查克的士兵甚至連大領主阿巴都從未聽過的鋼鐵之歌。
“真是可悲,”站在山頂上觀看的男人說道,然后將生銹的鍋盔戴在頭上,看起來就像一個從墳墓中復活的戰士,“我們可以進攻了。”
“簡直是小菜一碟,”亞諾什·阿巴向眾人說,但更像是在說服自己,“他們的數量看起來比我們哨兵報告的還要少!”
“看來,”巴拉薩·德米特說,“他們沒有成功拉攏塞佩斯的騎槍貴族們。”
“我父親生前和那些人的關系很好,”亞諾什表示,“他們不會加入安茹的旗幟的!”
大領主阿巴最后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裝備,然后向重騎兵示意了一下,自己也與他們一起站在前排。
“記住了,”他對巴拉薩·德米特說,“一旦我們沖擊了中間,就不要猶豫!當下面的戰斗開始后,就把整個軍隊都帶下來,全力進攻國王!”
“我該怎么做?”亞諾什興奮地問道,“我已經準備好戰斗了!”
“好吧,年輕人,如果你真的準備好了,你和你的兄弟們可以在后面加入我,為你們的父親報仇。”偉大的阿巴回答道,“現在睜大你的眼睛,看看真正的戰斗是什么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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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刺耳的號角,沒有敲打的鼓聲。高處的重騎兵毫無征兆地發起了進攻,似要沖散查理·安茹和國王所代表的一切。山腳下的軍隊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從山上沖下來的披甲騎兵,他們腳下的震動連遠在科希策的市民都能感受到。
“做好準備!”多處傳來命令,步兵們走到前面,形成了多排的戰線。
“活城墻!”拉斯洛喊出了熟悉的口令,百合花騎士的一百五十支長矛整齊地出現在了國王面前,單膝跪地,將長矛的鈍端插入地面,矛頭對準前方,以刺穿從上面沖來的馬匹。
查理興奮地握緊了他的長槍,準備迎接著重騎兵的到來。當步兵的防線被沖破的那一刻,他需要像他的手下一樣為自己的生命而戰,他站在他的騎士中間,沒有恐懼,只有腹部和頭部傳來的冰冷麻木感。
馬泰·查克的重騎兵來了,他們從山坡上勢不可擋地沖下,以嚴密的楔形陣勢,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如一道巨大箭矢沖向國王的金百合與紅白紋戰旗,仿佛除了中間的部隊之外,他們什么都不在乎。
“上帝保佑!”托馬斯·塞姆塞喊道,查理已經看出來那些向他沖來的鐵洪水想要干什么。羽毛頭盔的遮掩下,他的臉色變得灰白,但開口時聲音卻沒有絲毫顫抖。
“堅持住,托馬斯!”然后,他舉起盾牌,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怒吼,所有的士兵也以戰斗吶喊響應。
在指揮官的信號下,來自兩翼的騎兵和步兵開始向中心移動,但為時已晚:重騎兵在震耳欲聾的撞擊聲中沖進了第一排陣線,然后又沖垮了第二排、第三排、第四排。他們像一只巨矛一樣刺穿了查理軍的防線,步兵試圖阻擋他們的沖鋒,戰馬痛苦的嘶嚎聲沖天而起,矛頭插進它們的身體里,矛身如樹枝一樣折斷裂開。
重騎兵的沖鋒速度大大減緩,但卻沒有任何停下來的跡象。他們繼續朝著國王的方向前進,查理的侍從和他的騎士們將國王圍得更緊,他們握住長槍,向前咆哮,然后一次又一次地用盾牌勉強抵擋住地獄般的打擊。
就在這時,軍隊兩翼的支援抵達,慢慢將重騎兵圍住。
整齊有序的陣型很快就被打散了,從上頂上只能看到一大片糾纏在一起的人群,在血泊之中融為一體。
巴拉薩·德米特被眼前的場景嚇壞了,他參加過很多次戰斗,也經常看到近距離殊死搏斗,但從未見過如此混亂的場面。
“進攻!”等他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才有些遲鈍地下了命令,“進攻!”
伴隨著他的一聲吶喊,山頭上的輕騎兵和兩千多名重、輕步兵全軍出動,發起了第二次沖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