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濃的黑暗將村莊籠罩,翁貝托和威廉坐在簡陋的廚房餐桌旁,享受著一壺好酒。翁貝托前一天從他最后一次王國巡游中返回,威廉還沒來得及問這位年輕的意大利吟游歌手的所見所聞。
“你的旅程如何?”他一邊倒酒一邊問。“有什么收獲嗎?”
“我的旅程很順利,謝謝你,”翁貝托感激地接過木酒杯,舉起渴飲。“只不過天氣太熱了,我有時都害怕自己會從馬鞍上掉下來。”
“你看起來已經長大了,”威廉指著翁貝托在旅程中留出來的濃密胡須,“現在沒有人會認為你是個小學徒了。”
“但我的下巴幾乎都熱成了烤肉!”翁貝托笑道,“如果不是我天天給它澆水降溫,它早就著火了!”
翁貝托是個相當開朗的人,每當他一走,莊園里總是會變得更加安靜沉悶,而每當他回來時,所有人都好奇地聽著他又帶回來了什么故事。
他來自博洛尼亞,他的父親想讓他成為一名木匠大師,然而他立志要成為一名宮廷歌手,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止他的決心,無論是他父親的請求還是打在他背上的無數鞭子印。
十六歲那年,他在森林里閑逛時發現了一把完好無損的魯特琴,那樂器就躺在一棵樹下,翁貝托覺得這是上帝賜予他的旨意。于是他拿起它,帶著它匆匆回家,當晚便出發周游世界,用他的歌謠賺取每天的面包。
他不會演奏,但他覺得在這漫長的旅途中總有一天他會馴服這魯特琴,并彈奏出越來越多美妙的聲音。他仍然年輕,只要擁有時間和熱情,他相信夢想一定會實現。
三年后,威廉從圍攻奧爾巴斯克的戰場上回家時,在路邊發現了一個幾乎被打死了的男人,當時他已經消瘦得幾乎成了骨架。
他的左手嚴重骨折,他唯一的財產,他的魯特琴也被搶走了。威廉把他帶回了自己的莊園,照顧他恢復健康,并決定為這個失去希望的人賦予新的生活意義。
盡管翁貝托再也沒有拿起過樂器,但他仍然講著故事。由于他新處的環境,他學會了匈牙利語,也學會了用他們的方式講出更精彩富裕的故事。他口中關于騎士、愛情、巫師和怪物的故事能讓聽眾聽入迷。
有時候為了取悅觀眾他總會開玩笑說自己是博洛尼亞的翁貝托爵士,一位周游世界并講述著自己冒險經歷的騎士,沒有人不喜歡這個活潑的男人。
“你有什么新發現嗎,翁貝托?”威廉抿了一口酒問道。
“國王決定拿他的一部分軍隊去支持拿騷的阿道夫對抗德意志的國王。”
“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們已經在四個星期前交手了,軍隊在萊茵河畔的格爾海姆相遇并交戰,阿道夫取勝了。”
“我想知道修道院里的圣殿騎士們是否知道這件事,”威廉撓了撓下巴,他覺得這個消息還沒有傳到杜比察,多虧了翁貝托,他能比當地人更快地了解一切。“就好像我們王國里的情況還不夠糟不夠亂一樣,我們現在還得和德意志的國王打仗?”
“但我們贏了啊,大人。”
威廉憤怒地將木酒杯按在桌子上。
“我們贏了,是的,”他搖了搖頭,“感謝上帝。”
“怎么了,威廉大人?”
“六年內打了五場仗,翁貝托!六年五場戰爭!”威廉提高了音量,“如果一個統治者這樣壓榨自己的人民,他怎么能保護自己的王國不受外部侵略呢?”
翁貝托沉默了,他很了解威廉騎士,知道自己最好閉上嘴,耐心地聽著面前的獅子釋放他心中的怒火。
威廉為兩人又倒了一輪酒,將自己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然后幽幽地開口繼續抱怨著。
“安德烈利用一個貴族來打敗另一個貴族,然后又轉頭對付之前為他賣命的貴族。他正在拆毀王國的城墻,而不是在重建它,他甚至插手干涉鄰國的事務,他的祖先從骨子里都支持著法律和秩序,而他的眼里卻只有混亂!現在,你看,他連一個盟友都沒有了!”
“教皇也不支持他登上王位。”
“但他甚至沒有坐在那個王座上,翁貝托!”
“他的舅舅埃爾貝提諾·莫西羅尼剛剛抵達匈牙利,”翁貝托啜了一小口酒,饒有興趣地看著威廉那張發紅的臉。“國王已經決定委托他管理整個斯拉沃尼亞公國。”
“是國王的決定,”威廉苦笑道,“還是他母親的決定?我們都知道,我親愛的朋友,真正戴著王冠的人到底是誰。”
“這個王國會變得越來越強大,看著吧。”翁貝托試圖安慰他。
“伱知道,”威廉再次舉起酒杯,“有時候我一點也不后悔我在東方度過的歲月,至少我在那里,我不需要參與這些狗屁事情…”
翁貝托又喝了一口酒,他不想引起一場毫無結果的爭論,他決定轉移話題。
“埃斯泰爾戈姆有了一位新的大主教,”他匯報道,“格雷戈里·比斯凱,他忠實地遵循著教皇博尼法斯八世的政策。”
“是的,我想也是。”威廉盯著他的酒杯。“羅馬仍然想讓安茹家族登上我們國家的王位,是嗎?”
翁貝托點了點頭,“您是什么想法呢,大人?”
“我?”威廉抬起頭,“我只想要一位國王,一位真正的國王!一個能撼動這個王國根基的統治者,一個能好好地控制住這些貴族和軍閥的統治者!
那些豬玀的權力越來越大,財富越來越多,內心也越來越肆無忌憚。他們毫無顧忌地在鄉下挖著礦脈,然后…唉,別提了!我完全沒有必要為了這種事情頭疼…”
“我有個好消息,大人。”翁貝托微笑著說。“您要找的畫家…”
“你找到他了嗎?”威廉猛然抬起頭,“告訴我你已經找到他了!”
“我已經找到了,大人。”
威廉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開始繞著翁貝托走來走去,像是在看著一件不合身的衣服。
“我不能相信,我簡直不敢相信!”他興奮地結結巴巴地說,“你簡直是主親自派來的,翁貝托!”
“請不要夸大其詞,大人!”翁貝托翻了個白眼,“我只是走運了,僅此而已…”
“我從不覺得這能成功,我發誓我沒有…”威廉仍然一臉的不可置信。
“他可能明天就會到達,我已經安排了一個樂手和他一起。”
“你解決了一個難題,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所做的一切,我親愛的朋友…”
翁貝托剛想要推辭,走廊里便傳來一陣輕柔而急促的腳步聲,一個黑影從門前閃過。兩人立刻動身要跟上去,但當他們看到安塔爾的房門大開著時,他們便知道是什么回事了。
“不要緊,大人,”翁貝托表示,“我去追他,回去睡覺吧,不會有問題的。”
歌手清楚地知道要去哪里尋找這小東西,如果換成以前,他肯會先從酒窖里找一遍,但這一次他直奔馬廄而去。
而正如他所料,安塔爾正坐在薩雷徹旁邊,坐在一大捆甘草上,撫摸著馬兒閃亮的漆黑脖子。
“恭喜你,安塔爾。”翁貝托開口說道,“你的馬真漂亮,我聽說你用魔法馴服了它。”
“有時候一句好話比一記好拳更有用,”男孩聳了聳肩,“這是我從我舅舅那里學來的,我當時想試試是否真的如此。”
翁貝托走近安塔爾,在男孩的旁邊坐下。黑馬在陌生人的影響下有些顯得不安,但安塔爾繼續撫摸著它,就像在和一個老朋友說話,向它解釋翁貝托是他的朋友。
“你知道嗎,我知道一匹馬。”翁貝托眼底閃爍著只有在講故事時才會散發出的獨特光芒。“它和薩雷徹很像,一匹從不讓任何人騎的阿拉伯純種馬,真主創造了它。它比其他任何馬都早存在幾個世紀,它是一個國王,是其他動物中的神。”
“它后來怎么了?”男孩問。
“有一天,他大聲嘶叫,震得整個世界都在顫抖,然后他化身成一位王子,把嗜血的基督徒從他的家里趕了出去!”男人嘿嘿笑道,雙手撲到安塔爾身上撓他癢癢,直到男孩把眼淚都給笑了出來。
“有時你講的故事很危險,”一會兒后,安塔爾對他說,“如果神父們聽到了你的故事,他們會活活把你燒死在火刑柱上。”
“不用擔心我,我一向懂得謹慎選擇我的聽眾。”翁貝托一邊說著,一邊像剛想起有什么東西似的把手伸進了自己的袋子。“我也懂得如何獎勵一位優秀的觀眾。”
他把手從袋子里抽出來,里面攥著一個和他手掌一樣大的木頭騎士。騎士坐在一匹精心雕琢的戰馬上,一手拿著長矛,一手拿著圓盾。
“你是不是以為我忘了你的第十個命名日啦?”翁貝托笑著說,“我知道這禮物可能不如威廉大人的好,但應該也能讓你滿意。”
“太好看了,翁貝托!”安塔爾把木頭騎士拿在手里轉了轉,他被這件奇怪的禮物感動了,“謝謝你!”
“這個就是你,被封為爵士之后的你,”翁貝托指著木頭騎士說,“你坐在薩雷徹的身上,正在為戰斗做好準備。這是我讓布達最好的木雕大師做的。”
翁貝托從麻布袋子上跳下來,朝安塔爾伸出手。
“來吧,該睡覺了。不然你舅舅會更生氣了,他今天的心情可不太好噢。”
“讓我在多呆一會吧!”男孩請求道,“我還想和薩雷徹多說說話。”
“好吧,”翁貝托打了個哈欠,轉身便向馬廄外走去,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在門前轉身看向安塔爾。
“你能告訴我一個秘密嗎?”
“什么秘密?”
“你在你的馬兒耳邊到底說了些什么便讓它如此順從?”
“你不會告訴任何人吧?”安塔爾羞澀地問道。
“你可以相信我。”翁貝托點了點頭。
小家伙稍微猶豫了一下,但最后決定對翁貝托分享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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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怕隔墻有耳般地輕聲說道,“萬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穆德是真主的使者。”
翁貝托咯咯地笑了,向男孩搖了搖食指。
“我們會一起被綁在火刑柱上燒死,安塔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