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最慘烈的戰場才會出現這種戰損。
也唯有最慘烈的戰場才能鑄就出一個又一個的英魂。
“封慶州都督的幼女為安慶縣主,賜縣主府一座,仆一百,田十頃,食一百戶,食邑就設在安定吧。”
李元吉長嘆了一聲。
“令將作監為陣亡的將士們立碑,令史館之學士為將士們作傳,厚賜將士們的家…”
說到這里,李元吉有點說不下去了。
慶州的守軍,以及慶州都督府的將士們,絕大多數都是慶州本地人。
如今突厥人都荼毒到安定了,那就說明他們絕大多數人的家卷已經遭殃了。
朝廷要厚賜他們的家卷,估計都找不到人。
李建成、李世民、陳叔達一個個長嘆著,也猜到了這種情況。
李元吉在平復了一下情緒以后,深吸了一口氣又道:“告令給李孝恭、李世勣、黃君漢,讓他們三人全權負責征討李藝的事宜。
調蘇定方、羅士信,以及在洛陽轉運糧草的李道宗,即日率軍趕來慶州。
調長安城除千牛衛和左右武侯衛外所有兵馬,即刻趕來慶州。”
李建成、李世民、陳叔達等一眾人皆驚恐的瞪大了眼。
告令李孝恭三人負責征討李藝的全部事宜,他們能理解。
調蘇定方、羅士信、李道宗率軍趕來慶州,他們也能理解。
可調長安城除千牛衛和左右武侯衛外的所有兵馬,他們完全不理解。
李元吉這是瘋了嗎?
完全不管不顧了嗎?
不在乎長安城的安危了,要在慶州跟突厥人死磕到底?!
“元吉,此事萬萬不可…”
“殿下,怒不興兵啊!”
李建成、李世民、陳叔達幾乎同一時間開口勸阻。
李元吉冷冷道:“我意已決,不必再勸了!”
李世民勐然站起身,怒喝道:“你這完全是亂來!你知不知道你這么做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我大唐如果輸了這一場仗,以后在突厥人面前就再也抬不起頭了!”
李世民是一個很理智的人,尤其是在戰爭方面,相當的理智。
他不喜歡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也不喜歡孤注一擲的去打一場仗。
因為這么做,將會沒有任何退路可言,也將會失去回轉的余地。
任何一個合格的統帥,都不會這么做。
任何一個合格的掌權者,也不會這么做。
凡事留下退路,留下回轉的余地,才能在敗了以后,卷土重來。
如果孤注一擲的硬來,失敗以后根本就沒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而且,大唐也不應該將所有的力量全部展示給突厥人看,讓突厥人了解清楚大唐的虛實。
如果突厥人在了解了大唐的虛實以后,覺得自己可以掂量掂量大唐,那迎接大唐的就不再是突厥人打草谷了,而是全面的入侵,全面的南下。
即便是突厥一個汗國拿下大唐有些困難,頡利也可以請吐谷渾、吐蕃,甚至高句麗來一起瓜分大唐。
吐谷渾、高句麗對大唐的覬覦之心不輸給突厥。
只是礙于實力弱小,不敢向大唐呲牙罷了。
吐蕃現在雖然對大唐沒有覬覦之心,可若頡利邀請吐蕃人到大唐來搶劫的話,吐蕃人有九成九的幾率會答應。
畢竟,有突厥牽制住大唐絕大多數兵力,吐蕃人從高山上下來以后,可以如入無人之境的在大唐各處劫掠,也可以輕而易舉的劫掠到大量的錢糧和人口。
對于一個正在崛起的部族而言,錢糧和人口是他們最緊缺的東西。
如果能付出極小的代價獲取大量的錢財和人口的話,他們是不會錯過的。
“所以我們必須贏,也只能贏!匹夫如項羽尚且知道破釜沉舟,難道我大唐連破釜沉舟的勇氣也沒有嗎?”
李元吉也站起了身,盯著李世民高喝。
李世民當即就要反駁,李元吉又道:“我就是要告訴所有人,誰敢侵犯我大唐,誰敢屠戮我大唐的百姓,我就會跟他死磕到底!
不屠其國,滅其種,決不罷休!”
“你這是瘋了!你這是要窮兵黷武!”
“對啊,有漢武這個前車之鑒在,殿下您一定要三思啊!”
李世民和陳叔達一前一后開口。
李世民是怒喝,陳叔達帶著一絲哀求。
雖說陳叔達平日里總是毒舌李元吉,可是真到了決定國事或者戰事的時候,他即便是再毒舌也對李元吉不起作用。
年中宮中動亂的時候,他、李綱、蕭瑀、裴矩已經見識到了李元吉的獨斷專行。
知道李元吉下定決心了的事,他們即便是說破大天去,也阻止不了。
所以他現在能做的只有勸戒和哀求。
“你們只看到了此戰敗了的壞處,卻沒看到此戰勝了的好處。”
李元吉盯著李世民和陳叔達道:“此戰若是勝了,我大唐自此無憂矣。此戰若是勝了,我大唐舉世在無敵手。此戰若是勝了,這天下各地任我大唐馳騁,任我大唐取允。”
李世民毫不客氣的反擊道:“可若是敗了,我大唐自此以后只能仰人鼻息,只能看著突厥人、吐谷渾人,甚至還有吐蕃人、林邑人、高句麗人、百濟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在我大唐的邊陲馳騁,在我大唐邊陲的各處劫掠。”
陳叔達點著頭道:“在這種事情上,縱有百利也不能為啊。”
李元吉冷峻的道:“為了這百利,承擔一些風險也是應該的。天下哪有有利無害的事情?”
說到此處,李元吉看向李世民道:“況且,真要是除了,結果哪有你說的那么夸張?吐蕃人、林邑人、高句麗人、百濟人,還真敢跟我們呲牙不成?”
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
歷史上突厥人都欺負到大唐家門口了,李世民給人家打包好了糧食,奉上了巨款才將人家勸走。
到最后結果如何?
還不是讓大唐給滅了,巨款也被搶回來了,甚至連突厥人的錢財、牛羊、疆域也一并搶回來了。
眼下突厥人才欺負到慶州,距離大唐的家門口長安,還隔著寧州和邠(bin)州呢,還沒到歷史上最壞的時候呢。
最終的結果就算是再差,也差不到歷史上那種地步。
畢竟,現在有數萬,隨后有十數萬兵馬在慶州、寧州、邠州擋著呢。
就算是敗的再慘,也不可能讓突厥人有余力突破寧州、邠州,出現在長安。
所以李世民的話明顯的有些夸大。
“突厥人一旦看清楚了我大唐的虛實,有突厥人領頭,吐蕃人、吐谷渾人、林邑人、高句麗人,為何不敢?”
李世民瞪著眼珠子,擲地有聲的喝問。
李元吉定定的盯著李世民道:“此次大戰,我會充任先鋒,我若戰死,便由承乾來接替我的位置如何?”
是一種植物!
李世民一肚子的話瞬間消失的干干凈凈,腦子里只剩下了一種罵娘的沖動。
狗日的,狗日的實在是給的太多了。
多到他突然發現,這場仗也不是不能打,也不是不能這么打。
陳叔達都驚呆了,他是怎么想也想不到,李元吉居然會在關鍵時候說出這種話。
這下子,李世民的軟肋算是被拿捏了。
“殿下!”
您可千萬別被他的糖衣炮彈誘惑啊!
陳叔達緊張的看向李世民急呼。
李世民的呼吸變得凝重了起來,在陳叔達緊張的神情中,突然來了一句,“我去哪兒?”
陳叔達差點一頭栽倒在地上,驚恐的沖著李世民高喊,“殿下,您可不能助紂為虐啊!”
在這一刻,或者說在李世民被拿捏的那一刻,陳叔達已經顧不上規矩了,也顧不上去計較李世民庶民的身份了,口口聲聲的稱呼李世民為殿下。
縣衙正堂內的其他人也顧不上去計較這件事了,因為他們已經沒心思去計較這件事了。
他們只想知道李世民會不會在陳叔達的勸解下回心轉意。
然而,李世民根本就沒搭理陳叔達,而是看著李元吉又重復了一句,“我去哪兒?”
李元吉會心一笑道:“你哪兒也不用去,你就跟在我身邊,幫我出謀劃策即可。你也知道,論兵法謀略、行軍打仗,我不如你,我大唐的很多人也不如你。”
李世民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道:“那我知道我該做什么了…”
說著,就往縣衙正堂外走去,路過宇文寶的時候,還來了一句,“愣著做社么,還不快跟上!”
宇文寶愣愣的站在原地,有點不知所措。
李元吉沖宇文寶點了一下頭,宇文寶這才急匆匆的跟著李世民走了出去。
陳叔達嘴皮子哆嗦著道:“你!你們!”
說完這話,陳叔達艱難的站起身道:“我,我既然阻止不了你們,那我就只能請李公他們出面了!”
李元吉笑了笑沒說話。
陳叔達步履闌珊的離開了縣衙正堂。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也起身拱了拱手離開了。
縣衙正堂內很快就剩下了李元吉和李建成兩個人。
李建成瞥著李元吉,吧嗒著嘴感嘆道:“你可真是下的一手好棋啊!”
李世民被突然而來的幸福沖昏了頭腦,根本就沒有去分析李元吉說過的話,但他不一樣,他的腦袋一直保持著清醒,他清楚的聽到了李元吉說的是,讓李承乾接替他的位置,而不是讓李承乾做大唐的掌權者。
李元吉如今處在什么位置?
親王位!
監國只是職權,不是位置!
李承乾身為大唐的嫡系血脈,在李淵退位,或者歸天以后,自然而然會晉為親王,根本不需要李元吉去許諾。
而且,李元吉要是戰死了,李承乾能不能接替他的位置,是李元吉說了能算的?
是李淵說了算。
到時候李淵肯定會一臉沉痛的出來主持大局,然后將他和李世民放出來。
到時候他和李世民會重新掌權,要李元吉這種根本兌現不了的承諾有錘子用。
“你覺得我是在下棋?”
李元吉譏諷著問李建成。
李建成給了一個‘難道不是’的眼神。
李元吉呵呵笑道:“你覺得我二哥是蠢人嗎?還是你覺得我真的會戰死?”
李建成一愣,臉色緩緩變了。
李元吉繼續道:“真正蠢的人是你,我二哥已經借此破開了他現在所面對的僵局,而你還在原地踏步。
我敢說,此次大戰若是勝了,我二哥一定會趁機提出回承慶殿跟妻兒一起生活的要求。
雖然我不會答應,但橫豎得讓他們見一面,不然臉面上過不去。
可你呢,連去見我嫂嫂和侄兒一面的機會都爭取不到,還一個勁的覺得別人蠢。”
李建成又羞又怒的大喝道:“見了又如何,不見又如何?”
李元吉譏笑道:“見了就可以讓她們幫你們做事,幫你們東山再起,不見就永遠也沒有機會。畢竟,你們現在被我死死的看管著,能碰到的絕大多數都是我的人。
你們策反不了他們,他們也不會幫你們做任何事。
所以你們等于什么也做不了。
你們想要東山再起,也只是空想而已。”
李建成幾乎下意識的喝道:“你既然知道世民不會安分,那你還敢讓他去見長孫?!”
李元吉幽幽的道:“不讓你們折騰幾次,你們怎么可能會死心,你們麾下那些忠心耿耿的舊部怎么會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