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伯特·約書亞的宅邸 坐在整間書房最豪華的那張椅子上,胡桃多少有點如坐針氈,十分局促,臉上都不知道該擺什么表情。理智告訴她,這會兒壓根沒人會關注她,但身體還是下意識地縮成一團,屁股只敢坐很小的一部分椅子。
坐在對面的老頭怒氣沖沖,奮筆疾書,不知道在記錄些什么,越寫越上火。刺啦一聲,撕掉了面前的紙張,正要揉成一團扔出去,忽然面色一變,緊緊揪住了心口。他想要伸手去拿桌子上的搖鈴,左手卻彎曲如雞爪,根本沒有力氣抓住任何東西。
“哐當——!”
倚靠著的木桌被撞翻,書本稀里嘩啦散落一地。
“您沒事吧?”
胡桃眼看情況越來越不對,趕緊上前,正打算施展那招超級治愈,一個留著翩翩長發的少女卻忽然推開門,一手攥著藥瓶,一手端著杯熱水。她無比熟練地半跪下來,將朱伯特的脖頸托起,在他幾乎無法行動的前提下,把藥和熱水成功喂進嘴里。雙手交疊,輕輕摩挲、按壓著他的心臟位置,在她的幫助下,原本一臉死相的朱伯特,總算是脫離了危險,呼吸也慢慢平靜下來。
“哈…讓您見笑了,墨理修斯公之女…”他好像才意識到房間里還有外人在,喘了兩口,勉強抬了抬手,“隨先王征討蠻族時,留下了這個討厭的病根。”
“本來上幾層樓,喘都不會喘一下的,現在卻成了這樣。連在家里寫寫東西的,都有可能直接死過去。”
朱伯特自嘲似的笑笑,嘴邊的八字胡跟著動起來,越發顯得他蒼老。
“您也參加過討夷戰爭?”胡桃好奇道,“那么說,您和我父親…”
“當然,在那會兒,我,墨理修斯公,還有已故的達徹·落雨,都可以算是同一編隊的戰友。我對那兩位出色的戰術執行能力,有著很深的印象。可惜啊…在一次先登戰中,我中了敵方帶有咒毒的流矢,沒能和他們一起,見證那場輝煌的大勝。”
似乎回想起那場戰爭中的某個場面,這個垂暮中年人眼里閃爍出光芒,臉上充斥著為之向往的神采。這讓胡桃有些困惑,隨時可能把性命交代掉的經歷,為何總會有男人露出心曠神怡的表情呢?
金石哥哥也是,談起戰爭,總是一臉欣喜,仿佛是一場緊張刺激的游戲。
“唉…”
心臟的刺痛,讓朱伯特很快就從輝煌的夢里醒來,嘆了口氣。
“因為過早離開戰場,戰爭結束后的封賞,我也沒拿到太多東西。本來好像是打算隨便給我一筆錢了事的,是阿諾奇·落雨子爵為我全力爭取,才允許我一起前往他的封地,在鸕鶿擔任一個小小的財政官。這里地方小,財政事務也沒那么復雜,算是給我尋了個養老去處。”
“然后,因為…這個原因,我沒法行房事。”老爺子指了指自己的心臟,見胡桃先是一臉困惑,隨后恍然大悟,隨即臉頰通紅,他竟然壞笑了一下下,“沒有子嗣,不知怎么的,鸕鶿就像一個巨大的沼澤,一點點把我拖進去。曾經,我也結過一次婚,對方是本地有頭有臉的貴族姑娘。但她無法忍受我們一直沒有孩子,最后,也就分開了。”
“這位是木桐·貝爾小姐,怎么說呢,算是暫時照顧我的人。她心很細,如果墨理修斯公之女…”
“別用那么拗口的講法了,直接叫我胡桃吧。”
“…可以嗎?”朱伯特怔了一下,在他心中,喬治·墨理修斯,簡直就是偶像一般偉大的存在。從同一個戰場上回來,人家成為全國上下炙手可熱的明星,這份榮耀、尊重、名譽,是所有戰士都認可的東西。
蹉跎的下半生中,竟然能有機會幫助到她的女兒,命運這玩意兒,真是變化莫測。
木桐向胡桃微微點頭示意,也沒有說太多。但,胡桃注意到,這個女孩的腳踝上,戴有代表奴隸的腳銬。只不過,這雙腳銬被打造的很輕,也沒有限制她自由的鎖鏈,輕到幾乎可以看做是一種裝飾。她的腳踝處沒有勒痕,腳銬剛好能嵌在她的腳踝上,樣式很新,應該是為她專門打造的。
她是奴隸!
只不過…這個女孩運氣不錯,遇到了一個還算愿意關照她的主人。
“我聽說還會有許多人住過來,這間空了幾十年的老房子,看來要熱鬧一陣子了。”
朱伯特拍了拍大腿,自覺恢復得差不多了,起身,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沉聲道,“只是…”
“如果有的選,我其實是希望你們快些離開鸕鶿,越遠越好。”
“隨著老落雨的死,這座城市,就開始變得不正常了。”
想起在落雨宅邸中看到的一幕幕,胡桃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怯生生地問道,“是因為…達徹子爵嗎?”
“或許,他只是一切糟糕事物無法再維系下去后,集中爆發出的病因吧。”朱伯特嘆了口氣,看向窗外,“有一群名為影之團的人放出話來,要清算這座城市里的所有貴族。這是一群瘋狂、憤怒,又走投無路的人,人在走投無路時,會變得非常可怕…”
“千萬小心,胡桃小姐。你的身份越尊貴,相應的,腦袋就越值錢。”
“最好別讓他們知道,你是從北境一路逃亡至此的大小姐。”
木桐看了她一眼,隨后又很快收回目光,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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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那個,有紅房頂的,就是朱伯特·約書亞的房子。他是個單身漢,很多房間都空著,應該足夠容納下我們。”諸葛炳指了指朱伯特的住處,“達徹·落雨把我們暫時安排在那兒,胡桃已經先去了,你們也趕緊過去。”
“等等,阿炳,你不和我們一起去嗎?”琥珀瞇起眼睛,狐疑道,“我還以為…”
“…”
諸葛炳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我這兩天一個人行動,先去做點準備,你那些能造出石傀儡的神奇南瓜種子,再給我點兒。”
“可以是可以,你要干嘛?”琥珀塞了一把南瓜種子給他,不解道,“這種動蕩的時候,你這個核心戰力不在…我總有點兒虛的慌。”
“我也是。”希琳心有余悸地說道,“那個麻花辮瘋女人不會殺過來吧?”
“可能性很小,她其實并不笨,只是…如果你們能理解PTSD是什么,可能就會好解釋很多。”諸葛炳將南瓜種子收好,看向遠處,眸光中,竟不自覺透出一股狠辣,“如果我沒估計錯,就是這幾天,鸕鶿城里就會發生一些變故了。你們待在朱伯特家里,他這個老臣身份,應該還能在庇護你們一會兒。”
“一會兒?”琥珀捕捉到了關鍵詞,倒吸一口冷氣,“那‘一會兒’之后呢,會怎么樣?”
“之后嘛…”
諸葛炳不答,露出一個成竹在胸的微笑,“咱們的‘后勤系統’,也差不多該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