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玲玲從廚房出來,發現父親呆呆地坐在沙發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有些擔心地走了過去,喊了聲。
“爸,你怎么了?”
聽見她的聲音,胡廣軍忽地轉過頭來,只見他滿臉怒容地盯著胡玲玲,然后生氣地道:“你這臭丫頭,還知道回家?你不是說死在外面也不回來的嗎?”
“爸爸…”
見胡廣軍這番模樣,胡玲玲哪里還不知道是為什么。
他的記憶估計回到了當初自己跟他吵架,要離家出走的時候。
“伱要氣死我是不是?那個男的有什么好?離家這么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我們還能幫襯一二?你自己幾斤幾兩拎不清嗎…”
胡廣軍罵罵咧咧地說個不停。
不過這一次,胡玲玲沒有反駁,只是靜靜聽著,淚水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胡廣軍所說的這些問題,幾乎在以后的生活中一一應驗。
見胡玲玲流眼淚,胡廣軍越說聲音越小,最終嘆了口氣,滿臉痛惜地道:“好了,你別哭了,爸爸就說說而已,我不說了還不行嗎?”
“別哭了,別哭了,哭花了臉就不好看了。”
胡廣軍站起身,伸手想要幫她抹眼淚,可是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哇,爸爸…對不起…對不起…”
胡玲玲一把摟住父親,嚎啕大哭。
“玲玲乖,玲玲乖,不哭了,不哭了,爸爸不說你了,不說你了…”胡廣軍拍著她背,笨拙地安慰。
如同小的時候,胡玲玲每次大哭,他都是這樣輕聲安慰。
胡玲玲想要不哭,可是怎么也停不下來。
陶秋蓉站在旁邊,也是不停地抹眼淚,胡光旭不知什么時候來到廚房門口,靜靜看著,也是雙目泛紅。
下午的時光,一家人圍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聊著天,享受許久未有的團聚。
陶秋蓉和胡光旭為了怕胡玲玲難過,刻意地避開提起她的老公。
可是歡樂的時間總是短暫的,墻上的鬧鐘敲響了五點的鐘聲。
“姐,你是要走了嗎?是誰在等著你嗎?”胡光旭首先開口問道。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注意到胡玲玲看墻上的鐘。
胡玲玲聞言低著頭,接著小聲抽泣起來,她舍不得父母親人,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
“玲玲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坐在旁邊的陶秋蓉摟著她的肩輕聲詢問。
“是不是受欺負了,你跟爸說,爸給你做主。”胡廣軍也是滿臉怒容地道。
“爸,媽,小弟,我要走了。”胡玲玲抹著眼淚道。
“你要是不想走,就不走,這是你的家。”陶秋蓉幫她擦了擦眼淚道,滿目慈祥。
“對,這是你的家,哪里也不許去。”
胡廣軍放著狠話,做著溫柔的事。
“爸媽,都是我不好,我當初沒有聽你們的話…”
“我怕你們擔心,沒跟你們說,其實我過得一點也不好…”
“和我婆婆經常吵架,還有潘長勝也不是個東西…”
“嗚嗚嗚…我都不敢跟你們說…”
“有什么不敢說的,我們是你的爸媽,在外面任何時候受了任何的委屈,都可以跟我們說…”陶秋蓉摟著女兒,也是傷心不已。
“對,既然覺得委屈,那就回來吧,我們不回去了哦,不回去了…”胡廣軍也在旁邊不停地安慰。
可是胡玲玲搖了搖頭,哭著道:“一切都太遲了…太遲了…”
“不遲,怎么會遲呢?任何時候都不遲。”
“你們不懂,都是我不好,我一時想不開,跳了樓,我已經死了…死了…已經太遲了…”胡玲玲哭著,哽咽著,泣不成聲。
“說什么傻話呢,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嗎?不過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為什么…”
無數的疑問再次升起,先是女婿告訴他們女兒跳樓自殺,接著警方又通知了他們,他們前往江州幫她收殮了尸體,然后悲痛欲絕地把她給下了葬。
可現在眼前活生生的人,卻是假不了。
“因為我遇到了一個特別的人…”
胡玲玲說起自己的奇幻經歷,眾人感覺如同做夢一般,可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就在這時,胡玲玲站起身跪在胡廣軍和陶秋蓉的面前。
“爸,媽,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們。”
她說完,向兩位老人重重地磕了幾個頭。
“何至如此,何至如此…”
陶秋蓉滿臉悲痛,伸手想要把胡玲玲抓起來,可全身發軟,沒有一點力氣。
而胡廣軍呆呆坐在沙發上,記憶似乎又出現了混亂。
“爸爸…”胡玲玲叫了他一聲。
“哎。”
發呆中的胡廣軍,立刻應了一聲,當目光落到她身上的時候,渾濁的眼神,變得清澈起來。
“玲玲,你回來啦。”
他顫抖的手,摸向胡玲玲的臉頰,幫她輕輕抹了抹眼淚。
“你呀,年紀輕輕的,怎么能干這樣的傻事呢?”他只是輕輕地埋怨了一句,并沒有責怪她。
“對不起。”胡玲玲滿臉愧疚。
除了說對不起,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么。
“沒什么好對不起的,爸爸就是覺得可惜了,我們的緣分這樣的短暫,會以這樣的方式分別,以后沒你的日子,我恐怕會很不習慣…”
胡廣軍雙眼通紅,卻面帶微笑,這一刻他似乎徹底清醒了過來。
“爸爸,如果…如果有來生,我還可以做你女兒嗎?這一次我一定會乖乖聽話。”
“當然,當然…你一直都很聽話,爸爸一直都覺得你是最好的女兒。”
“爸爸…嗚嗚…”
胡玲玲撲到胡廣軍的懷中,再次嚎啕大哭。
“玲玲乖,不哭…不哭…玲玲乖…”胡廣軍依舊笨拙地安慰,可是淚水卻止不住地滑落,模糊了眼睛。
“媽媽,再見…”
“爸爸,再見…”
“小弟,再見…”
胡玲玲和三人一一擁抱。
“玲玲,再見,媽媽,媽媽…”陶秋蓉哽咽著已經說不出話來。
“姐,你要去哪里?”胡光旭抹著眼淚問道。
“去一個叫桃源村的地方,聽說那個地方很美,是亡者的天堂,小弟,爸爸媽媽就拜托你了。”胡玲玲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直起身道:“你已經是男子漢了,以后要撐起這個家。”
接著她把目光看向父親胡廣軍。
胡廣軍同樣也在看著她,見她看來,喉嚨聳動,想要說些什么,卻發現怎么也發出聲音來。
于是他使出了全身所有力氣,最終擠出幾個字來。
“要好好的啊。”
“好。”
胡玲玲淚眼朦朧地點了點頭,這是她出嫁那天,離開家的時候,還在和她置氣的胡廣軍對她說的唯一的一句話。
胡玲玲流著眼淚,面帶微笑地向三人搖了搖手,身體如同褪色的水墨畫,逐漸變淡,最終消失在他們的眼前,最終只有一串護符落到地上,發出清脆聲音。
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去了哪里,都要好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