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充滿惡意、詭異的眼瞳倏然在陳登鳴心靈間浮現,好似深沉的黑暗中突然打開了某個通往地獄的門戶。
陳登鳴只覺身軀仿佛急劇下墜,腦海中時而閃現出一個祭壇的影子。
那眼瞳更是滴溜溜地轉動著,好似鉆頭一般,要透進他心里去,窺探他心靈深處的諸多秘密。
這一刻,陳登鳴連另一塊長春令都已來不及掏出,整個人的靈神、思維,好似被眼瞳吸入了另一個森然空間內,無法反抗。
“道......”
一聲充滿邪惡的低鳴聲,伴隨眼瞳迅速接近,傳入陳登鳴的腦海中。
似要鉆入他的腦子,查看他腦子中有關南尋,有關道統的秘密。
那地方,被長壽二祖形容是道統破碎的詛咒之地,練氣以上的修士一旦進入,便將修為跌落,慢慢身死道消,但卻存在殘留的人仙道統,被無道而求道之人覬覦......
陳登鳴只覺渾身僵硬,全身氣血都似寸寸凝固,思維遲緩,無法反抗,如鬼打墻,鬼上身,邪祟附體。
而這還不是一般的邪祟。
就在是他感到精神也被一股邪惡的意念快速入侵進來的剎那,心神的高度緊張,已令他近乎瘋狂。
但越是瘋狂,他反而越是冷靜,一如昔日在南尋創出狂刀的名頭,看似狂,實則冷靜謹慎至極。
“道道道,道友…奴奴家保護你你…”
魂屋內,小陣靈緊張得結結巴巴,嬌叱一聲,倏然打出一道紅菱。
然而這紅菱近乎瞬間就被邪祟陰冷的力量感染,沿著紅菱直接鉆入了魂屋內。
小陣靈登時沒了聲息。
陳登鳴卻在這短暫間隙間,倏然心靈進入虛極靜篤的狀態,貼近天地,天人合一。
即將被邪惡眼瞳入侵進來的靈神,直接化作了無數細小的小圓點,仿佛橘子汽水的氣泡般凝聚騰沖,脫離了被邪祟附體的肉身,獲得了解脫。
這一刻,他的思維頓時一陣放松,靈神出竅脫離肉身,敏銳察覺到體內的一股邪惡陰損的力量。
他的腦海中,驀地掠過煉神訣以及昔日一門凡間武功絕學圣心訣的口訣,神識登時在這天人合一的狀態下,把握到了二者之間微妙難言的契機。
武與道的結合!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都在研究武仙神通的可行性,卻一直未曾成功。
但在這一瞬,他卻再次把握到了新的契機。
剎那間,他的靈神凝聚神識,融入煉神訣膜術,配合圣心訣驚目訣的口訣,撬動了一方天地靈氣。
呼呼呼——
瞬即,大量靈氣匯聚而來,與神識結合一起,構成了一雙攝人心魄的冰寒眼睛——神通法相!
這一雙眼睛顧盼下,凌凌生威,雄渾懾人,瞬間與其體內那邪祟陰森的獨瞳對轟在一起。
兩股神識力量對沖一起,三目交投,如雷火相擊。
一股陰寒邪祟之力,登時沖擊得陳登鳴的神識力量潰不成軍。
然而,膜術的效果很快誕生,將這股邪祟陰寒的神識力量吞噬吸收,轉化成自身的力量,再度形成新的攔截。
一時間,林子內發生古怪的一幕。
陳登鳴的身軀直撅撅僵立原地,渾身籠罩一股陰森邪氣,頭頂則飄浮著兩只凌寒眼珠,爆發出的神識力量與其體內的邪祟神念對抗,勉強從體內逼出一絲絲陰森充滿執念的邪祟之力。
其手中引魂幡內,突然傳出一聲厲喝。
幡中兄弟祝尋的鬼影一閃,主動沖出魂幡,張開獠牙大口,大口大口吞噬著絲絲邪祟之力,其眼神間的兇戾之色迅速加重,魂體則開始積蓄著陣陣邪惡氣息。
陳登鳴只感到神識之力急劇損耗,已幾乎無法再維持神通法相的狀態,沖入體內的神識力量節節敗退,一旦徹底被逼出身軀,他的肉身就將被邪祟鳩占鵲巢,徹底丟了魂兒。
但方才那種情況,他若不是立即靈神出竅,天人合一進行反擊,便是連靈神也要被邪祟感染吞噬,形神徹底淪為邪祟控制的邪物。
陳登鳴此時縱是焦急,卻也無法,甚至不可動搖心態。
否則將敗退得更快,萬劫不復。
就在這緊張欲裂的緊要關頭,他沒有更多選擇的余地,反而心靈徹底貼近天人合一的狀態。
他收攝心神,腦海中流轉過《金剛不壞禪功》中的禪機。
“惟要忘我,始可三元歸一。天地不敗,我自不敗。惟要忘我,天人合一......”
在這一刻,他似已徹底忘卻自身肉身的存在,靈神與周遭天地融合為一,真正進入天人合一的狀態,而不是僅僅接近......
轟——
他的腦海轟鳴,思域仿佛打開了某種限制,開始持續延伸擴張,杳杳冥冥之際遙遙感應到了一個空曠的大殿。
他的靈神仿佛也在瞬間從天地上升到那座大殿之中。
一個神秘的符文閃現,融入了他的靈神中。
剎那間,他的思緒又急劇收縮,返回了神通法相內,神識力量驀地大增,爆射驚人的神芒,形成宛如實質的光束,刺入體內。
本是節節敗退的神識之力瞬間壯大。
那邪祟獨瞳仿佛被兩道閃電擊中,瞳孔烙印進了一道符文,登時發出一聲凄厲慘叫,似在陳登鳴的體內劇烈顫抖冒煙,而后嘭地爆開。
陳登鳴大松口氣,只覺失去聯系的肉身再度傳來吸引力,他的神識則是枯竭,精神萎靡,好似一陣風吹來,都能意識一黑,當場昏迷過去。
當下立即順著身體的吸引力,靈神回歸肉身之內。
一種溫暖如浸泡在溫泉中的溫和感受,霎時席卷全身,令疲累的靈神得到舒緩。
“道,道友,你沒事吧?”
這時,魂屋內的小陣靈傳出聲音。
陳登鳴強打精神,回應,“我沒事,靈兒,你呢?”
“奴,奴家還好,道友,這邪祟竟然被你擊潰了?你太厲害了,奴家還以為我們都要完蛋了。”
陳登鳴又是放松,又是好笑道,“怎么說話的?我們這不是沒事。”
“好,好了道友,你快將周遭還未散去的邪祟之力收集起來吧,但莫要再喂養祝道友了,他再吃下去,就,就要也徹底成為邪祟,只能日后慢慢消化......”
陳登鳴一怔,耳朵這才聽到陣陣“哫哫哫”的聲音。
睜開眼轉首一看,便看到祝尋陰魂正在林間四處飄蕩,不斷大口吞吸著空氣中流散的邪祟之力。
但觀其魂體,已是變作灰黑之色,充斥強烈的邪惡氣息,魂力強大了不少,面部更是愈發猙獰,宛如戴著一張憎惡面具。
陳登鳴皺眉,掐訣催動引魂幡,將幡體一搖。
呼呼——
霎時一股陰風卷住祝尋,欲將其拉扯回幡內。
“哫——”
祝尋口中怪叫,不住張口繼續貪婪吞吸空中邪祟之力,發覺無果,其青白森然雙目突然怒瞪陳登鳴,戾氣極重。
“厲鬼就是厲鬼,現在戾氣太重了,變強了,竟都沒那么好控制。”
陳登鳴皺眉,努起嘴,也發出“哫哫”之聲,宛如農場主喚雞般,將這兄弟引導進引魂幡。
祝尋聽到“哫哫”聲,臉上兇惡之色也緩和一些,掙扎減小,宛如一個漏氣的氣球般,在空中打轉,逐漸縮小縮回幡內。
陳登鳴環顧四周,調動僅剩不多的靈元,催動伏靈瓶,將流散的邪祟之力都吸收起來。
“道,道友,邪祟之力都是由七情六欲構成,這邪祟的力量,應該是貪嗔欲念,如今盡管潰散,但若是聚集在一起時間太久,還是會重新復蘇,你記得要及時處理......”
“嗯,好!靈兒你也記得及時提醒我。
對了,七情六欲,貪嗔執念......會影響人的心智嗎?”
陳登鳴倏然想到一點,語氣深沉開口詢問。
“會,會有些影響吧,會放大人心中的貪欲嗔念,若是比較追逐利益的人,或是平日容易動怒的人,會更為放大......
因此,道,道友千萬不要被邪祟纏上,很麻煩的。”
陳登鳴眼簾中兩點幽芒微微一閃,旋即又淡了下去。
他心中已有諸多猜測。
但現在,無論什么猜測。
許微如今下場這般凄慘,這一道壽元將盡的魂兒,他都無法保證還能續命多久。
喜兒也已因此付出了代價。
還有那最后那駱冰,縱算是真的被邪祟影響,他也不愿再有任何諒解。
若對方心內從無算計,不去追究不應該屬于自己的利益,是否也不會被邪祟影響,放大心中貪嗔之念?
但這些假設,都已無用,正如他所說,舊交已斷,從今往后,好自為之。
與此同時。
駱家內,駱冰嬌軀一顫,驀地悠悠醒轉過來,耳畔便聽到丫鬟低呼。
“家主,家主,您可算醒過來了......奴婢去通知副家主......”
“喜兒......”
“喜兒姐?家主,喜兒姐她,她已經去了......”
駱冰原本迷茫的眼神一定,霎時腦海各種有關過往種種的畫面,從腦中如夢幻浮影般掠過。
這無數畫面中,她看似與平日行事毫無區別,卻做出種種已超脫情理之事,更顯得冰冷,毫無人情味兒,徹底趨于利益那一邊。
邪祟的力量,固然不存在智慧與邏輯,只遵循欲念本身的需求所驅使。
但她的智慧卻不弱。
二者結合,可謂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此時,她已徹底清楚所有,但她心中僅僅只是痛楚了那么一會兒,冷若冰霜的面龐便重新恢復如常。
她不后悔,因為所有的一切做過之事,本也是跟隨本心而為。
那股邪惡的力量,也只是放大她心底的欲念,若她不愿,也難以徹底釀成惡果。
如今,便要自食惡果。
只是,一個曾經就已冒出的疑惑,再次從心底誕生。
妙音宗懺悔洞之內,何以會有那么邪惡的存在?韓掌門似都不知?
一道道幽幽的呼喚聲,再次于心底深處浮現......
“呵呵呵......妙音宗那茍延殘喘的老東西,還真是夠執著的啊,待我徹底研究完這一段,改日真得去妙音宗看看那老東西,還剩下幾根骨頭這么硬,執念成邪祟,一直殘喘于世。”
西域,一處沙漠底部的古殿中,陣陣狂放笑聲在殿內傳蕩,震得周遭壁上的符文時而閃爍靈光。
殿外的沙漠中,一位身穿斗篷的老者聞言悚道,“尊主,妙音宗那化神難道真的存世?她不是傳聞千年前就已隕落了......”
古殿內傳出不屑冷哼,“人都畏死,化神也不例外,顯然她在千年前隕落之時備有后手,轉為邪祟茍延殘喘存世,希冀得到道統,重活第二世。
當年那妙音宗元嬰真君與我不死不休,我事后還奇怪,也曾想到一些原由,如今看來,八成也是被他這位化為邪祟的老祖坑害影響的......”
沙漠外的老者聞言尷尬躬身,“尊主,老奴當年也是不懂事,不過也幸好,老奴不會犯執拗,現在跟著尊主您,算是過得更舒坦了。”
他話語如此說著,心里也是對妙音宗那化為邪祟的化神老祖感到無比忌憚。
此人是真的狠人,竟不惜死后化為邪祟茍活,不怕形神俱滅。
不過,這也的確算是一個損招,邪祟這種存在,甚至都不能算是原主人的延續,因為缺乏智慧與記憶,只存在最純粹的生前執念,只要執念夠強,邪祟便很難被消滅,時常會再度復蘇。
故而,真正意義上而言,那化神,其實早已死亡,留下的不過是一段執念罷了。
“尊主,你這次暗中出手助那小子解圍,又是為何?”
一陣風沙卷來,將老者身影和聲音都淹沒。
古殿中再度傳出的聲音,穿過風沙依稀傳來,斷斷續續。
“他成功......道統......天賦......有用......沒察覺......”
一個時辰后。
距離嘉木關八百里外的林子中,傳出陳登鳴語氣帶笑的聲音,以及一陣抑揚頓挫的嗚咽聲。
“好了,黑子,之前那不是形勢緊急?你主子我都是被前輩匆匆帶走的,真不是有意把你丟下。”
“嗚!嗚——”
“哎,差不多了,你這么機靈,聞著味都能找到我,怎么會跟丟?就算有敵人,也不會為難你,誰知道你是誰的豹?”
“嗚——”
林子中,地面一顫,丈多高的肥豹仰躺在地,四仰八叉張開腿,露出兩側腹上的主人刻字,表露忠心,豹眼幽怨,一副“生是陳家豹,死是陳家豹魂”的模樣。
“好了好了,起來,這里不宜久留,你先載著我離開,回宗門。”
陳登鳴一腳踹起黑云豹,而后飛身坐上去。
黑云豹振動雙翅,四蹄發力一陣助跑后騰空而起,加速飛行,迅速消失在云霧間。
陳登鳴閉上雙目,手中握住一塊上品靈晶快速恢復還未徹底恢復的靈元,同時回想方才對戰邪祟時,將圣心訣與煉神訣結合起,來形成神通法相的情形。
如今再回想,依舊歷歷在目,但唯獨最后接近天人合一之時的景象,他發現竟無法再回想起來。
依稀只記得......靈神仿佛感受到了一個恢弘廣闊的空間,感受到了一種引動天地靈氣的神秘符文。
但記憶到此,仿佛始終隔著朦朧的發花玻璃,完全無法勾勒得更為清晰。
但有一點,他此時就能確認,他似與天地之間的聯系加強了。
此刻沒有處于虛極靜篤的狀態中。
就好似平日里已處于虛極靜篤的狀態下,對周遭環境中的各種訊息捕捉反應能力,大幅提升。
這種微妙的狀態,若能持續保持,當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意味著從此他的感知更為敏銳,反應能力等等都變強了更多。
但陳登鳴認為,好處只怕不止如此。
也許他如今已能輕易進入天人合一的狀態,無須依靠術法,也能撬動天地之力。
如此一來,昔日的很多武道,包括肉身力量,也許都能撬動天地之力,舉手投足,發揮超乎想象的力量。
“難道剛剛那道符文,關系到人仙道統?......難道我真的接觸過人仙道統還不自知?
或者說......當我自悟出神通時,就逐漸有了接觸道統的資格?”
陳登鳴心神沉浸,觀察面板。
“筑基后期修士陳登鳴 壽:87/338/779
靈根:金、木(上品50/100)
武功:《陳氏武道總綱》(超凡1/100)
道法:《煉蠱訣》(宗師0/100)、其他略......”
“果然......”
陳登鳴看到面板出現的變化,眼神流露出一絲欣然喜色。
曾經一直處于圓滿層次難以突破的武道總綱,這次竟是真的突破了,從凡間武學跨越到了超凡的層面。
這是否意味著,他已打開了部分人仙道統的密碼?
只要日后繼續鉆研修煉下去,將來也能擁有堪比煞星在同境界時的恐怖戰力?
雖說他并不好戰,不喜好勇斗狠,但擁有強大的戰斗力自保也沒毛病。
“長生不死”這追求的四個字中,長生對他而言倒是不難,只要不咸魚擺爛,努力修煉,就能一直活下去。
不死就有些難了。
今日遭遇的種種,若無長壽令和那出現的神秘符文,或許他已經死了好幾次了,故而強大的戰斗力還是非常必要的。
“回去就要多研究研究......這次武道總綱突破,煉蠱術竟也突破到宗師了,看來是王蠱已經煉制出來了,我的壽元大限因此又增長了二十年......”
陳登鳴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吐出。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啊。
他繼而想到了許微,目光一閃,立即拿出引魂幡,而后緊張忐忑,小心探出神念,查看幡內的許微。
嚴格來說,許微還并不算真正死去,這大難不死,能否也有后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