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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陛下做主

  禮部官員在前面引導,會試考生和恩科考生,分成兩大隊,自午門入金水橋,行至奉天殿前,來參加今天的殿試。

  在大殿前的空地上,早已經擺好了座位,每隔兩仗,就有一個大漢將軍,佩刀懸劍,昂然守衛。

  每個參加考試的人,都低眉順眼,絲毫不敢造次。

  有人十年寒窗,就看這一次。有人苦了大半輩子,就靠著今天翻身。

  昂揚的斗志,直沖天際,斗破蒼穹。

  禮部尚書宋禮站出來,高聲宣布考試開始…隨后就有人將寫上考題的試卷,送到了每一個人的面前。

  拿到了考題的剎那,有人欣喜,有人凝重,也有人心里頭拔涼拔涼的…這些人完美詮釋了什么叫做五味雜陳,苦樂悲歡,各不相同。

  徐景昌也是今天的讀卷官之一,他坐在位置上,俯視著全場,嘴角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他把寶押在了殿試上面,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理論上作為最高一級的考試,殿試并不復雜,只有一道題,也只考一天的時間,不需要糊名,考過之后,立刻就能出結果。

  而這一道題也不是八股文,而是策論。也就是皇帝向優秀的學子問計,然后大家伙憑著自己的學識,提出建議。

  皇帝閱卷之后,根據喜好,排出名次,公布天下,也就算了殿試完成。

  瞧見沒有,所謂八股取士,只能體現在會試之前…殿試考的東西,反而非常務實,比如近年有了水旱災害,殿試的題目就可能是備荒,如果是對外用兵,就問軍務錢財,如果有貪墨大案,就問問如何整頓吏治。

  針對這些實際的問題,有見識的人不在少數,但是對不起,你們根本沒有資格,參加殿試。

  前面一輪一輪的考試,已經完成了篩選…這就相當于給你三套方案,其中兩套基本一樣,一套完全不能接受…你能怎么選?

  不論怎么選,都是孔孟門徒,都是朱子門生。

  不管什么策論題目,拐來拐去,也都是儒家的那一套仁政王道,休養生息,愛護百姓,以德治國…

  伱想聽到別的聲音,對不起,做不到的。

  因為科舉本質是代圣人言…不需要你有什么想法,只要把圣人之道闡釋出來就行…可圣人說了那么多話,該怎么理解?

  這時候就要請出朱熹老夫子了,他給圣人的話做了解釋,你就按照朱熹的注釋發揮就行了。

  說來說去,科舉這個東西,越是發展,就越是在螺螄殼里做道場。

  明初的情況或許還好點,等到了后期,科舉考試就完全和實務脫節了。

  科舉比拼的也不是真正的本事能力,而是一種存粹的應考技巧…當然了,不排除有些厲害的人物,不光能科舉,也有真本事。

  但這種人畢竟是少數的鳳毛麟角,多數人還是和實務脫離的書生,根本無法承擔起治國的重任。

  這一次殿試,最大的不同,就是有許多有實務經驗的人,通過恩科,躋身殿試,能夠跟那些一路殺出來的科舉高手過招。

  到底誰更高明,就看這一次的比拼了。

  朱棣出的題目也很簡單,前面說了一堆背景,歸結起來,只有四個字:理財之道。

  繼承大統一年多的朱棣,還是被財政困擾著。

  靖難之役的創傷,遠沒有那么快康復。

  天子需要問計群賢,如何富國?

  朱棣目光掃過所有閱卷官,淡淡道:“今日在朕和諸位卿家的注視下,進行殿試,必是公正無私了?”

  群臣紛紛點頭,誰哪敢胡說八道。

  朱棣又道:“今日取才,必是真才實學,能給國家提出有用的建議,而不是泛泛空談!”

  群臣稍微遲疑,再度頷首。

  這是沒法反駁的,但是諸如蹇義等人,已經涌上了強烈的不安。

  殿試進展很快,到了下午,考生已經紛紛停筆。

  朱棣下旨,收上試卷,然后送學子出去,君臣立刻閱卷。

  “事不宜遲,大家伙抓緊看吧。”

  徐景昌的面前,也分到了一摞…他拿起了最上面的一份,只看了一眼卷面,頓覺賞心悅目。

  上面的字跡比起印刷出來的還要工整,每一個字都無可挑剔。看這種卷子,不是判卷,而是一種享受。

  就好像在看一件藝術品。

  “好,真好!”

  他發自肺腑贊嘆,就憑這個字跡,也值一個三鼎甲。

  隨后徐景昌又看他所寫的內容,頓時徐景昌就皺眉頭了,這位認為理財的核心在于充實國庫,而充實國庫,就要生之者中,食之者寡…簡言之,就是要開源節流。

  再往下看,他的建議包括削減開支,裁撤冗員,避免大興土木,不修邊功,與民休息,輕徭薄賦…標準不能更標準了。

  徐景昌一路看下來…只剩下一個念頭,多好的字跡,實在是白瞎了本事。

  他在看名頭,此人名叫曾棨,再看他的籍貫,不出所料,又是江西人。

  徐景昌猶豫了再三,想要黜落,可對方的卷面實在是太好了,哪怕是老生常談,也不舍得扔了。

  聽見沒有,考試的時候,字跡好點,真的管用。

  徐景昌還是手下留情了。

  隨后他繼續往下看…殿試閱卷,采取的是流動閱卷,每人分到了一些時候,根據自己的喜好,把看好的文章放在上面,然后轉給下個人,如果大家伙都看好,就放在最前面,送給朱棣做最后的決斷。

  如果有爭議,拿不定主意,也交給朱棣。

  就這樣,大家伙一直看到了掌燈時分,終于出現了一篇爭議極大的文章,禮部尚書宋禮直接扔在了一邊。

  “此人文不對題,若非殿試不黜落考生,此人斷然不能取中。”

  而此刻在宋禮不遠處的解縉朝著文章瞥了一眼,不由得伸手拿過來,放在面前看了起來。

  毫無疑問,他的字跡遠不如曾棨那么賞心悅目,文辭也很拙劣,屬于那種讓人看著皺眉頭的。

  第一印象就不好了。

  可仔細看看他的內容,解縉卻是眼前一亮,這方法不錯啊!

  這個考生主張,將朝廷的津貼和百官做事的成效放在一起…當下幾乎所有京官都有津貼,結果不論良莠,每個月都能額外領那么多。

  干得多干得少,都是一樣的。

  這怎么行得通?

  朝廷花錢不能毫無節制,必須要用在刀刃上。

  津貼和做事掛鉤…解縉眼前一亮。

  “宋尚書,仆以為此文的建議頗有可取之處,你意下如何?”

  宋禮哼道:“解通政,陛下問的是理財之道,此人講的是吏治,南轅北轍,離題萬里,錯得離譜,如何有可取之處?”

  解縉一笑,“宋尚書,陛下問理財,此人講的也是花錢的辦法,非要說離題,也不盡然。”

  他們倆爭執起來,大家伙都湊了過來,包括徐景昌也過來了,他看了眼此人的文章,頓時了然。

  那種濃郁的老吏務實味道,怎么也遮掩不住。

  他提出將津貼和百官績效掛鉤,干得好多領,干得不好少領,乃至不發…而且在后面他還提出,要給百官制定做事的數量,方便考核。

  考成法!

  徐景昌看在眼里,突然笑道:“解學士,我記得當初通政司就有個紙條,公布各部做事的情況,那些紙條還在嗎?”

  這一句話,弄得解縉老臉一紅,“定國公,最近政務繁忙,來不及統籌,便停了下來。”

  徐景昌臉上含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同樣是通政使,也是天差地遠…徐景昌在位,他能挾持六部,還有主持旬會的權力,所以他能給六部制定標準。

  但是到了解縉這里,他就不行了。

  根本沒人聽他的,所謂監督績效,也就名存實亡。

  “我看你們兩位還是別爭了,讓陛下來說吧。”

  皮球踢到了朱棣的面前。

  朱棣面對著這篇文章,初看沒什么,再看之后,頓時大喜過望。

  “好,實在是好,干凈利落,切中要害,此人提議設立考察百官的規矩,依據考察優劣頒發津貼,能者多得,庸者削減…甚合朕意,甚合朕意!”

  朱棣大笑贊道:“以朕觀之,此人當為今科狀元…朕要找的人才,就是這樣的。”

  天子如是說,讓宋禮的面色格外難看。

  他勉強道:“陛下,此人文辭拙劣,言語之間,似有離題之嫌,只怕不妥吧?”

  朱棣笑了,“宋尚書,這就要看朕辦殿試的用意,朕要為國選才,若是僅僅拘泥于考試,倒是失去了初心。”

  頓了頓,朱棣又突然道:“宋尚書,你說以前的殿試,選不出來堪用的人才,是不是這種人才,都被以離題的借口,給黜落了?”

  宋禮大驚,慌忙跪倒,“啟奏陛下,臣萬萬不敢有打壓人才的念頭,還望陛下明察!”

  朱棣笑了,“不用著急,這事情或許是朕想錯了,這種建議,哪里輪得到會試啊!只怕連童子試都過不了。”

  宋禮的臉色更難看,跪在地上,竟然不敢起來。

  朱棣又看了看其他人,笑道:“你們怎么說?”

  稍微沉吟,蹇義就說道:“殿試乃是天子門生,一切自然是陛下做主。”

  朱棣笑道:“讓朕做主?很好,既然如此,那恩科就要經常辦下來,不能只是這一次,如此人才,源源不斷才好。”

  沒錯,此人是恩科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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