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為民帶著郭旭剛來到程早春的辦公室,主動幫他說明了情況,程早春很大度的表示郭旭剛隨時可以回來。
得到程早春的首肯,郭旭剛歡天喜地的離開辦公室,準備去辦回來的手續。
林為民盯著程早春那一臉笑瞇瞇的表情,心里大致能猜到他此時的心情。
國文社不是什么世外桃源,只不過這里幾十年所養成的人文環境確實要比一般的單位更加濃厚,郭旭剛在這樣單純的環境里待的時間長了,去到外面冷不丁不適應也很正常。
程早春對于郭旭剛的回歸肯定是樂見其成的,這兩年外面的出版社時不時的就要來國文社挖挖人,包括還有自己想走的,雖說走的人很少,但總這么下去,人心思動可不是好事。
郭旭剛的回歸正好算是給國文社的職工們樹立了一個反面典型。
林為民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只長著惡魔角的老山羊,拎著一頭被拔了毛的小羊,對著底下一群小羊喊道:“都看看!都看看!外面的草是那么好吃的嗎?一不留神,皮都給人扒了!”
小羊們瑟瑟發抖,老山羊得意洋洋。
郭旭剛就是那頭被拔了毛的羊。
可惜,程早春的想法還是太天真了一點。
社里這邊剛給郭旭剛辦完手續回來,竟然又有一個社里的小年輕頂風作案,要辭職去鵬城下海。
程早春開會的時候惱怒的點名道:“李新,這已經是你們編輯室走的第二個人了吧?怎么人都是從你們那走的?”
李新是當代文學二編室的主任,今年三十四五歲,年富力強。
“現在都吵著要下海,我能有什么辦法?總不能攔著人不讓走吧?”
編輯部人走了,李新這個當主任的心情也不好,被程早春點名批評,他帶著情緒說道。
程早春見他這個態度怒氣更重,正想開口訓他幾句,林為民開了口。
“李新,你這是什么態度?伱看看你們二編室,別的編輯室怎么沒走人,就走了你二編室的?
做人可得講良心,社里給他們開的工資少嗎?福利待遇不好嗎?房子沒給他們分嗎?”
林為民搶在程早春之前開腔,疾言厲色,看的大家一愣一愣的。
李新也是先愣了一下,然后眼神怪異,看著林為民,又看了看程早春。
大家都眼神同樣放在程早春身上,只見他臉色陰沉,黑的都快滴出水來了。
“你可真是個好領導!”程早春咬牙切齒的說道。
李新和林為民同是編輯室主任,不過林為民身上還掛著個副總編的名頭,主要負責的就是當代文學,算是李新的半個領導。
剛才他那幾句話看似是在罵李新,但在場人都聽得出來,是在對付程早春。
社里的年輕編輯們是什么待遇,大家還能不知道嗎?
沒職務、沒職稱,業內沒什么名氣,沒發表過什么作品,分房子都輪不到他們,這群人應該算是社內生態圈的最底層了。
按道理說,國文社編輯的工資不算低,但今時不同往日,改革開放大潮一波接著一波,誰身邊沒有幾個下海做生意的人,街邊擺個攤賣茶葉蛋一個月都能賺上幾百塊錢,年輕編輯們月月領著兩、三百塊的工資,人心思動也很正常。
林為民心虛的笑了笑,“這不都是跟領導您學習的嘛!”
程早春強忍著翻白眼的心情,壓著脾氣說道:“既然不想讓我說你們,那你們就好好把編輯室的工作管起來。好好了解手下編輯的心態,尤其是那些年輕編輯,不能讓他們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是是是,領導說的是。”剛掃了領導面子,林為民積極附和領導的發言,讓程早春好笑又無奈。
“不過…”林為民話頭一起,程早春看向他,不知道他又打算鬧什么幺蛾子。
“領導,您真不能怪我們管不住人。您說說,現在下海的人那么多,哪個人身邊沒有下海賺著錢的人?看著身邊人賺的盆滿缽滿,誰能忍住這個誘惑啊!”
林為民說完之后眾編輯室主任齊齊附和,“是啊,領導,真不能怪我們。”
程早春有些氣惱的望著林為民,手下有這么個刺頭,工作太難干了。
“不是讓你們監視大家的一舉一動,而是讓你們上點心,大部分人要走肯定早就有預兆了,勤跟大家聊聊天,溝通溝通,看看是不是哪里委屈了。
有時候人家要走,你多說一句暖心的話,可能就留下了。刨除那些鐵了心想走的人,有很多人是可以挽留下來的,這就要看大家的工作做的到不到位了。”
程早春苦口婆心的說道。
林為民又道:“領導這話說的有道理,真知灼見啊!”
程早春無視他的馬屁,將眼神放在眾人身上,眾人表情輕松。
好好的一場凝聚人心、統一思想的會議,在林為民的插科打諢下,逐漸變了味道,最后草草收場。
會后,林為民在領導辦公室待了半個小時。
“為民夠意思啊!”
眾主任走后,仍不免擔憂的朝程早春的辦公室望去,為民這回算是替大家抗雷了。
辦公室內林為民端坐著喝茶,反正就是一頓罵嘛,又不是沒挨過,習慣了。
可他等了好一會兒卻不見程早春把剛才憋著的火發出來,林為民心里不禁擔憂,有仇當場不報,這可不是好事啊!
難道是打算先記賬,打算以后秋后算賬?
正當林為民胡思亂想的時候,程早春給林為民杯中續了一杯茶,親切的叫了一聲“為民啊!”
林為民渾身一個激靈,不僅不罵,反而還這么親切,這是要趕盡殺絕啊!
“領導,其實我…”
程早春擺擺手,“有件事…”
林為民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這里有件任務要交給你。”
果不其然,林為民心頭哀嘆一聲。
“前幾天,新H社香江分社的領導給我介紹了一位香江的愛國作家,希望我們國文社可以幫忙在國內出版這位作家的作品,以幫助國人更好的了解香江。”
程早春說到這里,看著林為民,眼神中滿是欣賞,“你在香江文化界頗有名聲,又是我們國文社的得力干將。人家點名讓你幫忙。”
林為民心里暗啐了一口我信你個鬼!
程早春說別的他都信,說對方點名讓自己幫忙就太扯了,求人幫忙還有點名道姓的?
“領導,我最近…忙啊!”林為民說道。
程早春忙道:“《當代》的事,讓老賀多忙一忙。你都是副總編了,不能整天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一份刊物上。”
林為民無語,啥話都讓你說了,我掛著個副總編的名兩年多,也就偶爾展示一下存在感。
林為民在這方面很注意,別看早就掛上了副總編的名,也有分管的一攤業務,但更多的時候他都是當個泥菩薩,畢竟各個編輯室都有主任,他偶爾介入一下還行,次數多了,大家該有意見了。
林為民想到這里,猛然警醒。
不對啊,這不是在變相削我的權嘛。
剛才還以為老程打算秋后算賬,沒想到報應來的這么快。
老程,我低估你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程早春語氣有些不太好。
“啊?沒什么,沒什么,我就是在想這份工作應該怎么推進。”
程早春聞言點了點頭,“這位需要我們幫忙的作家叫梁鳳怡,從事文學創作工作時間并不長,不過產量很高,已經陸續創作了多部小說。”
林為民聽了程早春的介紹,對于梁鳳怡這個名字并不陌生,后世這位在香江文壇有些名聲,寫的作品多以都市生活和豪門恩怨為主,其中很多都改編成了電視劇。
“領導,這位作家的作品過于通俗了吧?”他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林為民主持《當代》以來,一直在強調文學作品的通俗性,也推動了很多通俗性極強的作品的發表和出版,但這個“通俗”是指在文學的范圍內。
他倒不是歧視通俗文學,他的這個問題涉及到了國文社自創社以來的理念。
國文社的第一任社長馮雪豐先生曾經給國文社的出版工作定過調子:古今中外,提高為主。
創社四十年以來,國文社也一直是這樣做的。
不管是國內、國外、古時、今日,只要是能夠哺育中國人精神的作品,都可以編、可以出版。
但是,這個范圍更多的被局限于純文學領域。
通俗類作品國文社不是沒出過,只是外界的評價很不好。
“人民文學”這四個字,很大程度上了代表一國文學領域的最高標準,一旦跟“通俗文學”沾上邊,文學界、評論界和讀者群體第一時間就不滿意了。
這不是自甘墮落嗎?
程早春臉色凝重,“這個問題,我當然也是考慮過的。不過這次的情況不太一樣,有一些政治成分的考量…”
聽他這么說,林為民頷首,表示理解。
桶站嘛,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另外…”
程早春嘆了口氣,“這兩年外界環境的變化很大,其實我也明白我們的年輕人為什么會想跑出去。就把這次引進梁女士的作品當成一次有益的嘗試吧!”
林為民眼前一亮,“社里以后要在通俗文學方向發力?”
程早春連忙否認,“我可沒說過這話,你不要瞎傳。”
“你看你,我這人嘴多緊,你又不是不知道!”
程早春冷笑一聲,“是啊,你嘴多嚴!”
如果不配合表情和語氣,林為民一定會認為這是在夸他。
他很不解,領導對他的誤會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這么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