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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心都黑了

  83年是癸亥豬年,今年的大年初一,林為民比以前忙多了。

  早起給姐夫拜了個年,趕忙去火車站,今天小女友她們小百花越劇團要返回之江,他得去送送,這一別最少又是幾個月見不到面。

  可等林為民到了火車站,左等右等也沒看到小百花越劇團的大部隊。

  眼看著都八點多了,再等下去耽誤到老師家拜年,林為民騎著自行車一路殺到天壇賓館。

  “同志,小百花越劇團走了嗎?”

  春晚彩排一兩個月,前臺的人早就認識林為民,“沒有,她們又續了一天。”

  什么情況?

  林為民讓前臺給陶慧敏打了個內線電話,過了一會兒她從樓上下來。

  “怎么回事?不是說要走了嗎?”林為民問道。

  陶慧敏的臉上帶著幾分欣喜,“我們早上都收拾好東西準備去火車站了,團長接到電話,說讓我們先在燕京留幾天。說是有領導看了我們的節目非常欣賞,讓我們留在燕京演出一段時間再回之江。我聯系不上你,還想去火車站找你呢,沒想到你這么快就來了。”

  原來是這樣,林為民高興起來,至少又能和陶慧敏再見幾次面了。

  “那伱們還能放假嗎?”

  陶慧敏搖頭,“不知道。現在團長正在溝通情況,如果真的定好了行程,應該趁著春節這幾天假期演出吧?”

  “那也太辛苦了。”林為民牽著她的手,說道:“哪天到我家去,我給你做點好吃的補一補。”

  陶慧敏含羞道:“我不去。”

  語氣沒有之前堅定了,林為民道:“就是去認認門,吃頓飯嘛。”

  陶慧敏猶豫著說道:“恐怕沒有時間。”

  “沒關系,擠一擠肯定會有的。等你哪天有時間了,我領你過去。”

  陶慧敏勉為其難的答應了下來。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蔣瑤下來找陶慧敏,說是團長召集她們開會,估計是演出的事有眉目了。

  “那你先上去吧,我明天再來找你。”

  離開了天壇賓館,林為民直奔木樨地。

  萬先生今天精神很好,拉著林為民聊起了昨晚的春晚。

  “這個春晚很有意思,你寫的那兩個小品也不錯,結構簡單,但包袱恰到好處,演員的表演也不錯。那個演黃世仁的,是你外甥吧?”

  “是,剛進人藝沒多長時間,演技比較普通。”

  “還算可以。不過跟他配戲的那兩個小年輕,表現的可真好。”

  林為民笑道:“老師您真是慧眼如炬,那兩位是人藝演員訓練班的,人藝對他們非常看好,說不定未來幾年就會成為人藝的中流砥柱。”

  萬先生搖頭笑道:“哎呀,真是不經常去了,連我們的人都認不出來。”

  說完了春晚,萬先生又說起了《套馬人》這篇小說。

  《套馬人》是發表在《人民文學》今年一月號增刊上的,距今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萬先生工作繁忙,也是剛剛才看完。

  “總體是優秀的。不過我覺得對于巴音這個人物的處理是不是太輕描淡寫了一點,讓人心里不痛快!”

  “您是指,他的結局太好了?”

  萬先生點頭,道:“如果結尾有一段因果循環的處理可能會更好吧,就比如五幾年那次的風波,如果用在巴音身上就很合適,宿命感一下子就出來了。”

  “這個處理我之前確實考慮過,但最后決定用現在這個結尾主要是考慮到很多經歷過嗡嗡嗡的同志的感受。

  這幾年傷痕文學大行其道,主角多受到了迫害,大家自然看得感同身受。

  現在如果我冒然來個反其道而行之,讓受迫害的人變成反面人物,對于很多同志的情感可能是一種傷害。

  現在的這個結尾,厚重感稍顯不足,但在諷刺性上更好一些,總要有所取舍嘛!”

  林為民說到最后,露出一個灑脫的笑容。

  萬先生一直在認真的聽著他的話,直到他說完,才頷首道:“不錯,考慮的很周密謹慎。”

  “但是…”

  他直視著林為民,“如果單純是為了顧慮某些人的心情,這個結尾大可不必修改。”

  然后他的表情又松弛了下來,“不過你這兩個結尾倒是半斤八兩,可見是用了心的。”

  林為民松了口氣,總算是沒挨批評。

  “你現在剛提了副主編,應該很忙,最近有動筆嗎?”萬先生又問道。

  每次見面,這個話題是繞不開的,林為民已經習慣了。

  “剛開了個頭,寫的是一個滬上的富家少爺和一個法國落魄少女的故事。”

  萬先生聽完覺得有點意思,“細節要把控好,滬上也好、法國也好,包括女性化的視角,這些都是你沒有經歷過的東西,一定要用心。”

  “是啊,這幾個問題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就像我之前寫《套馬人》一樣。”

  萬先生這時拍了一下大腿,“對了,你等一下。”

  他說著走進了書房,過了片刻,攜著幾本書走了出來。

  “這幾本書都是80年的時候訪問法國時候準備的,正好你可以用得上。”

  林為民接過書,笑著說道:“這敢情好,您老至少給我省了跑幾趟首都圖書館的時間。”

  在沒有互聯網的日子里,查資料絕對是一件可以讓人窮經皓首的事。

  從萬先生家出來之后,林為民又去了石鐵生家拜了個年。

  忙完之后,一上午已經過去了。

  初二開始,他又陸續去拜訪了在文研所的老師們以及國文社的幾個領導。

  時間一晃假期便結束了。

陶慧敏所在的小百花越劇團算是最早吃到這一屆春晚福利的團體,三十晚上她們劇團演完《五女拜壽》后,初一接到電話讓他們留在燕京演出,初三便正式開演,第一場演出  居然是在懷仁堂,林為民想去給小女友捧個場都做不到。

  接著又去了人民的會堂做專場演出,去的全是林為民進不去的地方,本來還想借機私會幾面,壓根不給機會。

  陶慧敏倒是抽空給林為民打了個電話,在電話里她的語氣激動萬分。

  就在她打電話的這天上午,小百花越劇團剛剛在國事要地受到了領導接見,對于這個年代的文藝工作者來說,這已經算是最高禮遇了,由不得小白花不激動。

  “那這回我可配不上你嘍!”

  林為民得了好幾次全國性的獎項,哪次也沒讓1、2級的領導接見過啊,看來文協還是不行啊!

  “胡說什么呢?人家領導也只是接見而已,我們還是普普通通的演員…”她說著語氣嬌羞起來,“其實…你比我優秀多了!”

  這話林為民愛聽,讓小女友多說點,卻被她掛了電話。

  林為民從覃朝陽的辦公室出來,回到了編輯部,繼續看著剛上市的《文藝報》。

  自78年復刊以來,《文藝報》先是月刊,而后又變成半月刊,直到去年又變回為月刊。

  林為民手中的這份《文藝報》剛剛上市,林為民在年前應《文藝報》的約稿所撰寫的那篇文章正刊登在這一期的“討論會”欄目上——《我們的文學創作需要百花齊放》。

  文章中,林為民首先是闡述如今國內文學創作大環境形成的歷史原因以及現今的潮流,而后又談到了《當代》作為國內一線文學雜志對這些現象、潮流的看法以及對應的動作,最后則是高屋建瓴的倡議各大文學報刊應該敞開懷抱,海納百川。

  文章之中,還拿出《當代》今年第一期刊物來現身說法,這樣說雖然有自吹自擂的嫌疑,但第一期所取得的成績和引發的反響放在那里,別人即便想反駁也反駁不了。

  榮世輝也是剛看完《文藝報》,用調侃的語氣說道:“為民這下子可出風頭嘍!”

  柳蔭道:“出風頭是肯定的,挨罵也是肯定的。”

  說著,她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

  如果用后世的角度和觀點來看林為民在《文藝報》上刊發的這篇文章,怎么看都是正確無比的。

  但放在83年這個節點,卻不盡然。

  前些年的風波過后,國內的輿論風氣和創作風向看似走向了開放和包容,但實際上歷史的垃圾不是那么輕易就可以掃干凈的。

  陸遙的《驚心動魄的一幕》在質量過關的前提下,為什么投了好幾家刊物都無法發表?

  徐敬亞為朦朧詩張目的《崛起的詩群》發表后為什么飽受批評,最后甚至在幾年后還要在《人民日報》發文進行自我批評。

  以于華等為首的年輕作者所創作的極具先鋒色彩的作品,為什么在拿到某些編輯那里時,得到的評價會是“不是小說”這樣的評價,這樣的評價甚至比“狗屎”還要過分,因為它從根本上否定了你的創作。

  林為民的這篇《我們的文學創作需要百花齊放》調子唱的很高,初一看覺得這人可真能說大話,唱高調。

  可但凡了解了林為民的身份以及《當代》今年第一期的內容,這些人就會知道,林為民和《當代》是在用實際行動詮釋他們的理念。

  文學創作,就應該是百花齊放的。

  在林為民翻閱著這一期的《文藝報》的同時,這份新鮮出爐的刊物同樣擺在了全國無數讀者的面前。

  有思想保守者,對他的高談闊論嗤之以鼻;有中正平和者,看著刊物上的文字沉思良久;也有如初生朝陽者,看到林為民的文字歡欣鼓舞,仿佛找到了指路的明燈。

  《文藝報》1983年第二期刊登的這篇《我們的文學創作需要百花齊放》,注定會在國內的文壇以及廣大文學愛好者當中引起軒然大波。

  但暫時,這種波瀾還刮不到林為民的身上。

  翻閱完了這一期的《文藝報》之后,林為民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讀者來信當中。

  83年第一期刊物的余威仍在肆虐著,讀者來信在春節放假這幾天已經堆滿了收發室。

  光是挑出讀者們寄給這期作者的來信就占據了編輯部很大一部分精力,林為民面對上萬封的來信急的直撓頭。

  “領導,招人吧!”他跑到蒙偉宰的辦公室建言獻策。

  蒙偉宰吐了一口茶葉沫,“你說招人就招人,你當我們編輯部是街邊飯館兒啊?”

  林為民覺得老蒙這話有點不妥,這年頭飯館兒都是國營的,不是想進就進的。

  “我的意思是弄幾個志愿者。”

  蒙偉宰聽著這個新鮮的詞匯來了興趣,“找志愿者干什么?我們又不是慈善機構?”

  “美其名曰是‘志愿者’,實際上就是臨時工。辦公室的雜事實在是太多了,大家的工作那么忙,每天光是處理這些雜事就要消耗非常多的時間。

  您也知道,自從第一期上市之后,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咱們刊物的投稿量比以前翻了快兩倍了。”

  林老師現在是大作家了,但同時有了官身。

  當了官兒,心都黑了!

  蒙偉宰想象不到,林為民的這些鬼點子到底都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初聽覺得極其的離經叛道,但是細想一下,好像還真他娘的能執行下去。

  “這人得怎么招啊?”蒙偉宰拉著林為民坐到沙發上,詳細咨詢了起來。

  “找在校大學生啊!這年頭大學生有幾個不是文學青年啊,要是聽說我們《當代》招志愿者,估計都得自帶干糧來干。”

  蒙偉宰擺手道:“那不行,讓人家打白工還不算,還讓人自備干糧?”

  “領導,我就是形容一下他們的心情,咱哪能不給錢啊,那不比黃世仁還狠?”

  “那這個待遇怎么算?”

  “按天算,給補助。咱們給那幫改稿的不是每天兩塊錢補助嗎?這幫大學生一天一塊錢就行了,年輕人好忽…都是好同志,有文化、有理想,這也算是為了偉大祖國的文學事業做貢獻了!”

  蒙偉宰聽著林為民越來越離譜的話,真有心給他一腳,可這小子畢竟是為了給編輯部分憂,老蒙決定暫且忍下。

  林為民瞧著蒙偉宰好半天沒有反應,忍不住出言問道:“領導,您覺得我這個主意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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