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榮世輝和林為民談話的時候,他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榮世輝正要起身,就見一位老同志探頭進來。
“覃主任!”龍世輝起身,趕緊給林為民介紹,“這是我們編輯部的覃朝陽覃主任。”
“覃主任,這位就是尤拉之死的作者林為民。”
覃朝陽年過花甲,頭發花白,臉上溝壑縱橫,但說話中氣十足,“小林同志真是年輕有為啊!”
林為民起身恭敬的握了個手,“謝謝覃主任,您叫我為民就行。”
叫什么小林,上來就矮一輩兒不是他的作風。
覃朝陽笑起來,“好,就叫為民。”
榮世輝在一旁解釋道:“今天把為民同志叫過來,是打算跟他聊聊他的那篇小說…”
覃朝陽道:“小說我看了,寫的非常好,有什么問題嗎?”
小說的刊發、出版是要經過三審三校的,最后拍板發表需要經過編輯部開會,由主編最終拍板。尤拉之死遞給覃朝陽后,還沒來得及上會討論。
“稿子質量沒問題,就是風格太灰暗了一些,跟我們雜志的整體風格有些不符。”
“嗯…”
覃朝陽沉吟片刻,“風格是非常獨特,有別于現在文壇的風氣。不過這也恰好是這篇稿子的優勢,這兩年傷痕文學大行其道,讀者們也有看膩的時候。為民同志這么年輕,作品的質量也非常出眾,我看這篇稿子完全可以用嘛!”
覃朝陽的話是真知灼見,傷痕文學是特殊時代的產物,在嗡嗡嗡被粉碎以后它乘勢而起,幾年時間便達到了巔峰,轉而便是被改革文學的大潮拍在沙灘上,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為整個社會的關注轉向了經濟建設和物質生活。
覃朝陽現在是編輯部的副主任兼主編,在稿件選用上不能說是一言堂,但至少是占了決定性作用的。
見他表態支持這篇稿子發表,榮世輝心中的擔心盡去,“這樣最好,最好。”
另一邊,林為民聽到覃朝陽親口確定要用自己的稿子,心中也很高興,這一趟總算是沒白來。
覃朝陽是個重視發現和扶持文學新人的編輯,五十年代在人民文學工作期間,他就發現了如峻青、曲波、瑪拉沁夫、王蒙、劉 賓 雁、蕭平等后來的文壇名家。
如今他當了當代編輯部的半個家,仍舊保持著這樣的習慣,一如既往的支持新人新作。
林為民這種二十出頭的新人,正是他最看重的,聊天中得知林為民還寫了一篇文章想留給鐘山那邊,他頗為遺憾。
“以后有新寫出來的稿子可以先拿給我們看看嘛,發表不敢打包票,但提提意見,讓作品質量更上層樓也是好的。”
林為民點頭,“以后一定。”
聊了十幾分鐘,覃朝陽起身,“行,那你們繼續聊吧,我先走了。”
幾人起身相送,覃朝陽走后,林為民看了一眼時間,都晚上六點多了。
“榮老師,時間都這么晚了,您還沒吃飯吧?咱們一起去外面吃點飯吧。”
“不用不用,我這手里還有幾份稿件沒有看完呢,你們去吧。”
林為民誠懇的又邀請了兩遍,龍世輝一直推辭,唐玉秋便拉住了林為民。
“他是真的忙,等下次有機會吧。”
榮世輝笑道:“對對,下次有機會。”
告別了榮世輝,林為民和唐玉秋從后樓出來,此時已經過了晚飯的時間,前樓和后樓之間有一片空地,這里建了個籃球場,正有六七個男人在打籃球。
“這些都是各地借調來的作家,來這里改稿的。”
唐玉秋見林為民的眼神停留在那些打籃球的男人身上,給他解釋了一句。
林為民點了點頭,想來這些人里應該有些知名人物,可惜他一個都不認識。
兩人快出大門的時候見著有幾個人架著一個喝的酩酊大醉的漢子進了院子,唐玉秋道:“又是個要卷行李滾蛋的。”
前些年國內的作家們都遭了殃,導致改革開放這幾年國內的文壇空蕩蕩,這也是為什么后世的很多作家都是在這個階段成名的原因。
當時文壇新作品青黃不接,難以支撐國人的文學閱讀要求,很多出版社、編輯部就只能從一些業余作者的來稿中發現有希望的苗子。
可這些好苗子一點寫作經驗都沒有,或者說很少,有人便想出了“借調寫作”的主意。
把這些有潛力的苗子借調到出版社、編輯部寫作、改稿,吃住都在這里,在編輯的幫助下修改作品,直到能達到發表或者出版要求與質量為止。
國民文學出版社現在也在做這樣的事,而且借調的人頗多。院里的兩棟樓里住著不少借調來的人才,一住就是幾個月、一年。
有一些實在是改不明白稿子的作者,作品最終被斃掉,只能喝頓大酒借酒澆愁,最后卷起鋪蓋滾蛋。
這樣的做法在當時確實結結實實的為文壇培養了一批人才。
比如馬驥才,寫了一本義和拳被國民文學出版社看中,然后借調到社里,在這里一住就是兩年,不僅把義和拳的稿子改出來,期間又寫了姐妹篇神燈。
回去的路上,林為民拉著唐玉秋去國營飯店吃了頓飯。
人家為了他的稿子跑前跑后,連飯都沒吃,不能讓人家餓著肚子回去。
吃飯的時候,唐玉秋還在跟他聊著在國民文學出版社的見聞,林為民聽完心中頗有些感慨。
對于文學來說,這真是個最好的年代。再往前五百年,或者再往后五百年,恐怕都不會有這樣好的時候了。
很多經歷過這樣時代的人在若干年后,總會時不時的發出嘆息或者憤怒,這才多少年啊,文學怎么會變成人嫌狗厭的東西呢?
林為民身處這個時代,才算看明白,從來都是時勢造英雄,而非英雄造時勢。
那些被記錄在時代碑刻上的名字和作品,當然有其自身才氣的原因,但更大的原因是這個時代給了他們發光發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