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對于八十年代的人來說是件大事。
給去排隊買書的幾人解決一天的伙食,是大伙對他們的感謝。
到了中午的時候,課堂又變成了食堂。講臺和黑板邊上的角落里有一扇玻璃窗,每到飯點兒就會被拉開。
大家在排隊打飯,林為民打完了飯,轉身瞧見黃安儀手里攥著糧票在猶豫。
他瞧了一眼,從兜里掏出一疊票子,“給!”
所里給大家發的糧票是全國糧票,按照比例十斤全國糧票能換四斤米票和六斤面票。
黃安儀是南方人,從小到大習慣了吃米飯,每個月的糧票換成米根本不夠她吃。上個月她強忍著吃了快半個月的面食,這個月再聞到蒸饅頭的味道,胃里就開始泛酸水。
她低頭看著那一沓小小的票子,一分錢紙幣大小的樣子,跟牛皮紙顏色差不多,上面印著“米票”的黑色字樣。
“你這是干什么?”
“這些米票我吃不了,你幫我消化消化。”林為民笑著說道。
黃安儀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她才不信這年頭還有連大米都吃不了的人。
林為民見她不信,抓起她的手硬把米票塞進她的手里。
“哎呀!你干什么?”黃安儀紅著臉掙扎。
“給你你就拿著,別磨磨嘰嘰的。”
說完也不管黃安儀的反應,端著飯盒走了。
他走之后,黃安儀立刻被同宿舍的其他幾個女生圍起來。
“黃安儀同學,老實交代,這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我哪知道是怎么回事?”
黃安儀羞紅著臉說了一句,趕忙去窗口排隊打飯,逃離幾人的逼問。
吃飯的時候,她的眼神不時瞟向林為民,心慌意亂。
下午上課,中間休息的時候唐玉秋老師找到林為民。
“晚上跟我出去見個人。”
“見誰?”
“榮世輝,他是當代的編輯。”
林為民頓時有些緊張,長這么大,他還是第一次見編輯。
之前發文都是通過投稿的方式,他問道:“怎么還得見編輯啊?”
“怎么?緊張啊?”唐玉秋調侃道。
“那倒沒有。”林為民嘴硬,“錢老都說了,覺著雞蛋好吃也沒必要見母***?”
“別在這胡說八道了,人家那是針對讀者說的,現在是要你跟編輯溝通溝通創作經歷和稿件的選用、改動問題。”
“那好吧。”
下午下課,林為民還打算吃口飯,唐玉秋拽著他,“人家編輯沒下班在編輯部等伱呢,你好意思吃飯?”
林為民心說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可他不敢,怕被打死。
朝內大街166號,國民文學出版社所在地。
臨街一棟四四方方五層高的樓房,灰色的外墻看著就上了年紀,墻面上一排排窗戶緊閉,是那種最早的鐵窗,隔著老遠就看的清清楚楚。
國民文學出版社的院墻不高,是墻墩加鐵藝的欄桿,唐玉秋帶著林為民登了記,走進大院。
他最開始看到的建筑便是國民文學出版社的主樓,穿越主樓的走廊的后門,兩人來到后院。
這里還有一棟紅磚樓,看著比前樓可新多了,應該沒蓋幾年。
紅磚樓是四層的,林為民跟著唐玉秋上了二樓,跟這個年代的大部分辦公樓都差不多,南北都是辦公室,中間是走廊,墻面是白灰刷的,還用淡綠色的油漆刷了裙底。
走幾步還能看到走廊墻上的黑板,上面寫著一些內容,看樣子編輯部的工作時間表。
編輯部的辦公室是一間朝南的屋子,進了辦公室,窗邊和墻邊擺放著幾張桌子,每張桌子上都堆著滿滿的書稿,連地上也摞著一摞摞用紙繩捆著的厚厚的裝書稿的牛皮紙袋,上邊寫著書稿的名字。
此時辦公室里人并不多,只有兩個人,想來是都下班了。
榮世輝正在埋頭翻閱稿件,唐玉秋道:“世輝,人我給你帶來了。”
榮世輝從一堆稿件中抬起頭,他是個面相清癯的中年人,鼻子上掛著一副眼鏡,笑著說道:“可算是來了。”
“來來來,坐。”
他起身熱情的招呼兩人坐下,順便給兩人倒了杯熱茶。
唐玉秋正式給兩人介紹了一下,榮世輝看著林為民,眼神中透露出幾分欣賞。
“這么年輕就能寫出這么好的文章,難得啊!”
“榮編輯您過獎了。”林為民謙虛了一句。
寒暄了幾句,榮世輝跟林為民說起了正事。
林為民之前寫了兩篇稿子,唐玉秋看過之后覺得把以飛躍瘋人院為靈感的那篇小說尤拉之死推薦給當代。
稿子拿來了四五天的時間,榮世輝看過了一遍稿子,相當于是初審,又把稿子交給了同事祝昌盛看了一遍,兩人的審稿意見很一致。
稿子很好,但整體基調過于黑暗,非常有魔幻主義色彩,不太符合當代主打現實主義的風格。
他先是把稿子交給了編輯部副主任兼主編覃朝陽手里,讓他終審,今天又特地讓唐玉秋把林為民這個小說作者找來,打算跟他好好聊聊。
這一聊,榮世輝還真發現了點與眾不同的東西。
“這么說,這篇小說完全就是因為看了一次電影才寫出來的?”
“嗯。”林為民點點頭,“相當于是唐老師給我留的作業吧。”
唐玉秋欣慰的笑了起來。
談到創作時的想法時,林為民說的很簡單,“當時故事的結尾已經有了,大家都勸我用這個故事結尾和基調來寫。這就跟開卷考試一樣,沒什么難度。”
“至于風格問題,確實是最開始就定調的,現在不太好改。灰暗是灰暗了些,不過我覺得這樣可能更有力量一些。”
林為民的口氣輕描淡寫,讓人覺得寫出尤拉之死這樣一片小說,仿佛就是喝口水那么簡單。
榮世輝立刻不明覺厲,尤拉之死的風格與當代相不相符先放到一邊,但以他多年的編輯經驗來看,質量絕對是上乘的,而且寫作方式也非常新穎,有點國外現在流行的魔幻主義的色彩。
眼前的年輕人如此年輕,寫出這樣的文章表現的卻毫無波瀾,讓他不自覺的在心里拔高了對期望和評價。
他又想到了林為民的經歷,之前唐玉秋是和他說過的。寫了一年的小說,正式發表還沒幾篇就能獲得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
榮世輝心里突然冒出了個念頭,這小子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