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紫星使一路疾馳,趕到牛頭山附近時,已經是明月高懸的深夜了。
她在距離牛頭山還有五里的地方停了下來,再往前,就是一片茂密的山林,只能下馬步行。
紫星施展輕功,攀上一棵大樹的頂端,觀察了一下牛頭山的地形。
牛頭山并不算高,但山體頗為陡峭,在整體地勢都較低的青州,也顯得十分突出。
從山腳到山頂,共有近一里的林地,林間沒有明顯的山路。紫星通過細心的觀察,發現山頂的某個區域,林木有一塊明顯的凹陷。
這是有人類活動的跡象。
“是山賊嗎?還是隱居之人?”
紫星自言自語道。
想要知道答案,只能親自前往一探究竟了。
紫星使也是深得臨淵閣隱秘之道的精銳,不過一刻鐘時間,她已經悄無聲息地來到了牛頭山頂。
那塊有人類活動跡象的區域,果然有一座建筑。
在月色映照下,紫星能看出,這是一座規模不算大的營寨,從破敗程度來看,似乎已經荒廢了多年。
應該是曾經的山賊營寨。
靠近危險區域,紫星不再自言自語,而是在心中盤算著。
她飛身上了營寨的木墻,營寨內部并沒有很大的空間,只有一座議事大廳和兩排簡陋的木屋。
紫星使目光在營寨內部仔細搜索,突然,她目光一凝。
那個大廳旁的地上,有新翻的泥土,并且從表面看,有一些拖拽的痕跡。
紫星使立刻向那里靠近,一路上,她都十分警惕,在確認周邊沒有任何異樣后,她從木墻上跳了下來。
走近一看,那新翻的泥土位置,竟有一個通向地牢的暗門。
奇怪…
從這個營寨的規模來看,也不算什么大的山寨據點,為什么會修建地牢?
紫星眉頭緊皺,心中困惑。
要知道,挖一個地牢的成本,可比蓋一間相同空間的房子大的多。建地牢不僅需要大量的人力、建材,更需要懂得土木之法的學士,不然地牢很可能出現塌陷的情況。
尋常坊間的戲文、話本中,說賊匪營地里有地牢那都是胡說八道,因為現實中就連郡縣官府都極少修建地牢。
面對眼前這個通往地下的暗門,紫星猶豫了,她已經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但是,越是不尋常,就越有可能跟徐林的離奇失蹤相關。
思慮再三,她決定先下去看看。
紫星小心翼翼地打開暗門,她又是一驚,這個地牢里竟然有微弱的火光!
她立刻用佩劍的刃面反光觀察了一下地牢內部,確認入口附近無人后,她一個縱身跳了下去,然后立刻閃到了預先看好的一處門柱后面。
地牢中的霉味、腥臭味撲面而來,嗆得紫星差點嘔吐,她強忍著惡心,開始觀察起這座地牢。
這座地牢面積不小,竟有十數間鐵柵欄隔成的牢房,牢房之中有不少用于束縛犯人的黑色鎖鏈。地牢有如此規模,但卻布滿蛛網與灰塵,看樣子,這里也跟地面上的營寨一樣,荒廢了很多年。
乍看之下,地牢內空無一人,但詭異的是,這座地牢墻上的火把竟被人點燃了幾只。
借助昏暗的燈光,紫星的視線不斷搜尋,終于,在遠處盡頭的一間牢房中,她看到了異常。
紫星來回地閃身向前,當她能看清那個牢房中的情形時,她再也顧不上隱蔽,徑直沖進了牢房內。
這間牢房的墻上,以鐵鏈捆縛著一個年輕男子,他腦袋低垂,頭發覆面,似乎已經昏厥了過去。
紫星撥開他的頭發,那張充滿書卷氣的臉龐露出,果然是徐林。
“徐林?徐林?醒醒!”
紫星急切地輕聲呼喚,但徐林一點反應也沒有。
怎么回事!?他怎么會被人抓到這里來?
是被山賊劫持了嗎?
不可能啊,這一帶早就沒有賊匪出沒了,而且以他的身手,對付山賊也不在話下啊。
紫星來不及多想,決定先把他救出去再說。
就在她剛拔出寶劍,準備蓄力砍斷束縛徐林的黑色鐵鏈時,她的身后,突然傳來尖銳刺耳的破空之音。
不好!
紫星下意識地回身想要以劍格擋。
但終究還是慢了一拍,她的手臂、身軀與腿部分別傳來劇痛,伴隨著疼痛,受傷之處還有一陣陣的酥麻。
糟了!暗器上有毒…
不過幾息之間,紫星的四肢就有點脫力,她強打精神,用銳利的目光掃過昏暗的牢房,向著未知的敵人怒吼著:
“何方宵小,敢傷臨淵閣的星使!?爾等是活膩了嗎?”
她報出身份,希望震懾一下暗中的賊人,但很可惜,她等來的不是對方的回話,而是另一個方向的暗器偷襲。
紫星使大驚失色,她立刻閃身躲避,但已經受中毒影響的她,只能勉強躲掉一部分暗器,數支如刺針的暗器射入了她的體內。
這一次,巨量的毒素侵入體內,紫星開始感覺自己真氣紊亂,血氣運行受阻。
她的身體搖搖晃晃,難以站穩,如果不是依靠手中的寶劍支持,恐怕要栽倒在地。
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陰溝翻船的一天。
她心中后悔莫及,都怪自己情急之下,出發時沒有帶上各種道具,解毒丹忘了帶,逃生用的隱煙玉也沒帶。
但她仍然沒有放棄,她強撐著身體,準備先逃出地牢,再召集援軍過來解救徐林。
可她剛走出牢房沒幾步,一張捕網從天而降,把她籠罩在內。
驚慌失措的她被結結實實地套在了網中,她奮力揮劍,想要斬斷網繩,但已經有點乏力的她根本斬不動這種特制的網繩。
她體內的真氣為了防止毒素侵蝕心脈,也已經徹底阻滯,如今的她,除了在網中掙扎外,竟別無他法。
“哼!抓的就是你們臨淵閣!”
一個冷冰冰的女性聲音,從地牢的暗處傳來。
“誰?出來!”
紫星雖然困于網中,但她的氣勢絲毫不弱。
很快,從地牢陰暗的角落里,走出了一男一女兩個蒙面人,與此同時,地牢的入口處,也從外面魚貫而入了兩男一女三個蒙面人。
紫星快速地打量了一下這幾個人,試圖記住他們為數不多的外貌特征。
看來,這五個人,就是綁架徐林,以及暗算自己的幕后黑手了。
“你們是什么人?膽敢對臨淵閣出手,知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可能是被紫星這盛氣凌人的語氣給激怒了,那個從地牢內部走出來的女蒙面人竟猛地一個鞭腿,重重抽在了紫星臉上。
紫星被這突如其來的猛擊踢得頭暈目眩、口鼻溢血,她再也沒有支撐身體的氣力了,只能不甘心地栽倒在牢房的地上。
這一擊的力度非常之大,甚至讓紫星覺得自己產生幻覺了,因為她躺在地上看向被捆縛在墻上的徐林時,她覺得對方剛剛好像皺了皺眉頭。
然而,這一記鞭腿竟只是開始,這五個蒙面人圍住困在網中的紫星,三名男性沒有動手,但另外兩名女性開始對紫星拳打腳踢。
他們的境界不低,從這些拳腳的力度來看,至少也是精武境巔峰以上的修為。
紫星身上本就有傷,再加上這一頓痛扁之后,她的身體有多處傷口崩裂,渾身浴血,那一襲紫衣竟有大半都被染成了深褐色。
“好了,夠了。”
一個男性蒙面人拉住了正在施暴的蒙面女子,另一個參與毆打的女蒙面人也停了下來。
這個男人蹲下身,一把扯掉紫星的面紗。
一張染血的慘白面容出現在他們面前。
盡管此刻的紫星頭發散亂,滿嘴血污,卻依然無法掩蓋她的美貌。
她立體的五官在瑩潤如玉的臉上顯得精致嫵媚,在昏暗的光照下,虛弱而痛苦的樣子反而增添了幾分楚楚可憐。
不過,紫星可不是一朵可以隨便欣賞的嬌花,她趁著對方微愣之際,一口血水啐到了他臉上。
那個蒙面人,遭到羞辱,卻也不生氣,只是默默地搖了搖頭。
從這五個人的武道境界與舉止來看,不像是普通的盜匪。
“想要活命,就老實回答我們的問題。”
那個揭開她面紗的男子平靜地說道。
“哼!就憑你們,也想審訊我?”
紫星雖然已經有點意識模糊了,但身為臨淵閣星使的傲氣,還是讓她堅持著“嘴硬”。
她的狠話放完,對方也不慣著,那個帶頭毆打她的女蒙面人一腳跺在了她腿上的傷口處。
“啊!”
紫星沒忍住,一聲慘呼。
但她只是喊出第一聲,就強行忍痛不叫,哪怕對方還在用力擠壓她的傷口,她也是咬緊牙關,任憑自己渾身疼得發抖,冷汗直流,就是不出聲。
那個詢問他的男子擺了擺手,示意旁邊的女子停止,然后他又問道:
“我問你,你們臨淵閣在東萊郡抓的‘反賊’關在何處?告訴我們,就可以不用受苦。”
“什么‘反賊’?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看來是我說的不夠清楚,那我直說了吧。伱們抓的姜家人,關在哪里?”
姜家的人?
紫星聽到這個,心中一驚。
確實,她在來到東萊郡不久后,就聽下屬影衛報告。在閣主與昭武皇帝的命令下,臨淵閣與各州郡官府都在四處抓捕姜家的旁系與門人,所有與姜家有關聯的山莊、田產、商行也都在陸續被查封收繳。
這種大規模的清洗行為,紫星自己并不贊成,所以她既沒有參與,也沒有過問,自然也不知道這些被抓捕的人被秘密關押在哪里了。
“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也不可能告訴你們!你們如果是姜家的人,我勸你們及早收手,主動投案,還能爭取個寬大處理!”
“大哥,早說過你這方法行不通,這些朝廷的走狗,根本不需要跟他們講道理,見一個殺一個就行了!”
那個帶頭痛揍紫星的女子說道。
“光殺他們也救不回家里人,現在當務之急是查出他們被關押的位置。”
蒙面男子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安撫道。
“直接殺到東萊郡的郡守府去,把布政使抓了,我就不信他們不肯拿人來換。”
“那不就正中他們下懷,坐實我們謀反了嗎?不可魯莽!”
“那!那如何是好?”
“再多抓幾個鷹犬試試,不見得都這么嘴硬。”
“這個人怎么辦?”
蒙面女子指著紫星。
她對面的蒙面男子看著紫星,思索良久,搖了搖頭,說道:
“原本只是想抓個影衛,沒想到居然來了個星使。沒辦法,我們看不住她,也不能放走…”
猶豫再三,他說道:
“只能殺了。”
紫星聽見這個結果,渾身一僵,她真沒想到這群人竟敢對自己痛下殺手。
那個帶頭打她的蒙面女子,似乎極為痛恨臨淵閣,她毫不猶豫地抽出一把匕首,逼近紫星。
眼看屠刀就要加身,紫星也不再掙扎,她閉上眼睛,維持著自己作為臨淵閣星使的尊嚴,準備慷慨就義。
因公殉職,也算死得其所吧。
只可惜,父親,我還沒得到你的下落,沒有查出真相…
徐林,你個蠢貨,希望你能逃出生天吧。
徐林…
不對啊!
他們為什么會抓徐林?
徐林不應該算半個姜家人嗎!?
紫星猛然睜開眼睛,在她的視線里,那把閃著寒光的匕首正疾速朝著自己的胸膛襲來。
就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一霎那,一股強大的真氣亂流沖撞過來,把那匕首擊飛,順帶也把紫星吹倒在地。
她剛剛回過神來,那個下令殺她的蒙面男子先開口了。
“徐公子,你這是何意?”
紫星聽到這個話,心中咯噔一下,她掙扎著起身,看向徐林被捆縛的那個位置。
果然…
她心里的無名怒火勃然而生,一時之間,憤怒、委屈、傷心、悲哀等等復雜的情緒凝聚成了被人背叛后的強烈仇恨。
紫星的銀牙緊咬,雙拳攥緊,渾身劇烈地顫抖,她的眼里簡直要瞪出血來,她死死地盯著那個正在一點一點解除身上鎖鏈、鐐銬的年輕學子。
徐林似乎是感覺到了紫星的目光,他故意不去回應,只是自顧自地走出牢房,回答那蒙面男子的話。
“姜兄,我答應跟你合作,只是為了幫助你們救出家人。但前提是你向我保證過,不會傷害無辜之人。”
“他們哪有一個是無辜的!?他們都死有余辜!”
那個被打掉匕首的蒙面女子,捂著手腕,試圖沖到徐林面前。她旁邊的蒙面男子伸手攔住她,示意她不要沖動,然后他面向徐林平靜地說道:
“徐兄,如今這局面,不殺她是不可能了。何況,你跟我們合作之事也被她發現了。為今之計,只能犧牲掉她,大家才能平安。”
徐林的臉色很難看,他想了想,說道:
“你先讓我跟她談一談。”
蒙面男子點了點頭,他帶著另外四個人往地牢入口處走了幾步。
徐林深吸一口氣,慢慢走到紫星身邊。
他蹲了下來,看著遍體鱗傷、一直在發抖的紫星,一臉的愧疚。
他輕輕地把籠罩在紫星身上的捕網解開,掀到一旁。
“你怎么會來——”
“啪!”
徐林剛準備開口說些什么,紫星用盡全身力氣一個耳光抽到了徐林臉上。
打完徐林,她也徹底沒了力氣,癱倒在地。
徐林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的愣在原地,他怔怔地摸了摸臉,那里微微發紅的五指掌印正在逐漸清晰。
“你不是說,你后面都不會再跟著我了嗎?”
捂著臉的徐林也有點委屈。
原來,在即將離開東萊郡的一處茶館里,他機緣巧合地結識了住在東萊郡的姜家旁系一行人。
他們的父母與許多族人都在臨淵閣與官府的搜捕中被抓走了,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徐林也是出于好心,說出了自己的身份,并提供了沿路都有臨淵閣影衛監視自己的情報。
然后眾人才商議出這個以徐林為“餌”,引誘臨淵閣影衛前來,捕獲后審訊情報的計劃。
但是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個說好了不會再跟著自己的紫星使,居然只身犯險,落入了圈套。
在紫星使進入地牢后,他就有了終止計劃的打算,但他又擔心提前暴露,會給這幾個姜家旁系帶來滅頂之災。
猶豫之間,就成了眼前的局面。
“我知道你在生氣。你要打我罵我找我報仇,都要等活著離開這里才行。”
“他們的家人被抓了,你們臨淵閣的手段多…你比我清楚。我怎能見死不救?”
“姜家是被冤枉的,我想你心里也應該有判斷。你現在把他們家人的關押地點說出來,我會保證你的安全。”
“你不要賭氣了,我——”
徐林還在苦口婆心地勸著伏倒在地上的紫星,說到一半,對方突然抬頭看了他一眼。
凌亂的秀發之下,那張布滿血污的臉上,那雙明媚的眼眸里,是冰冷的鄙夷與恨意。
徐林在那種眼神的注視下,竟一個字也無法再說下去了。
他長嘆一口氣,無奈地站起身,朝著那個蒙面男子,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