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生死往復
時近晌午，頭痛欲裂的金鵬終于從昏迷中醒來，恢復了些許神智。
從昨夜開始，他就一直在做同一個恐怖的噩夢，夢里一直有個白衣的魔鬼在殺害他的妹妹。
他每次想要去阻止，卻總是差一步。他每次剛剛將那個魔鬼殺了報仇，它又會獰笑著出現，再次殺害自己的妹妹，重新循環這個故事。
就這樣重復了一夜，直到他精疲力竭地倒下，再到他睜眼醒來。
金鵬茫然地扶住囚禁自己的金色柵欄，一臉無辜地看向籠子外的南宮熙與蕭崎。
“這…怎么了…發生了什么？”
站在那寬厚如木盒的棺材面前，金鵬聽完了昨夜發生的事。
當他聽到南宮熙詳細敘述自己做的“好事”時，他羞愧得有了自刎以謝天下的沖動。
他愣愣地看著徐林的棺槨，這個高大粗獷的漢子，此刻有些眼圈泛紅。
“沒想到，徐兄他，竟有如此膽氣…”
其實不僅是金鵬，南宮熙與蕭崎也是一樣，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想過，那個平常文弱的徐林會主動挺身而出引走敵人。他們覺得，徐林只要能夠自保就謝天謝地，誰曾想，他最后竟會成為那個解除危局的關鍵人物。
但這種行為的代價也實在是太大了一點，徐林以這種悲情英雄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一生，卻把那些伴隨著他而來的謎團也一起帶入了地下。
“不過，話說回來，南宮兄你怎么把這個家伙打成了這樣…”
金鵬看了看棺材旁的另一具尸體，那個面目全非的黑袍劍客。
“不是我。是徐兄赤手空拳擊殺了此人。”
“什么？徐兄？”
雖然沒有探查過尸體，但是金鵬從這具尸體的穿著打扮就能看出，這個人應該是昨夜那群襲擊者的頭目，實力應當不俗。
徐兄明明不會真氣的運轉，更談不上源術的使用了，最多能算個沒有戰斗經驗的精武境，他是怎么辦到的？
金鵬疑惑地看向南宮熙。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你想問的問題，我也回答不了你。而且，我剛剛檢查過那具尸體后，我比你更加詫異。”
南宮熙一邊回答一邊走到那具尸體身邊。
“經過探查，從這個人的經脈強度來看，他的實力不在你我之下，至少也是靈武境大成。”
“靈武境…大成！？”
這一下，徹底震驚了金鵬。
金鵬回想起他與南宮熙、徐林初見時的那場戰斗。
金鵬自己是靈武境大成，接近巔峰。而南宮熙境界跟自己相差不多，應該是剛剛突破到靈武境巔峰。
至于徐林…他們一開始誤以為他是什么深不可測的高人，后來才發現，他只是個身體異于常人的普通人罷了，壓根沒有武道境界。
雖然自己在徐林手上吃過虧，但知道他的底細后，金鵬有一萬種方法可以輕松殺死徐林。
金鵬一度認為，別說靈武境了，就是一個普通的真武境，也能夠輕松殺死徐林。
但現在，地上那個跟自己相同境界的人，居然是被徐林赤手空拳打死的？如果這是真的，那之前對徐林實力的判斷就愚蠢得可笑…
“不僅如此，我又探查了一下他體內殘留的源氣，他死之前，有源氣凝煉的痕跡，這說明，他曾經使用過源術對付徐兄。而且，這種源氣的感覺，并不是五行源氣中的任何一種。”
南宮熙舉起那具尸體的手，示意給金鵬看。
如果說，這個人的源術沒有對徐林造成影響，金鵬是可以接受的，畢竟自己和南宮熙第一次對戰時，施展出的終極源術“雪玉蒼龍”就沒有對徐林造成傷害。
雖然不理解其中的原因，但見過一次的現象，接受起來就沒那么困難。
可是，南宮熙的后半句話，卻讓金鵬開始有點心跳加速，他回想起了那個從小就聽父親講過的傳說。
“不是五行源氣，你什么意思？你是說…”
“就是那個意思。”
“陰陽源氣！？”
南宮熙點了點頭，他鄭重地看向金鵬，繼續解釋道。
“這個人體內的源氣，給我一種陰暗、死寂的冰冷感覺。作為天樞山掌門的親傳弟子，金木水火土五種源氣我都接觸過，我卻從沒有接觸過這種感覺。我猜測，這就是失傳已久的陰源氣。”
傳說中的陰陽源氣，那種強大而神秘的力量，掌控生、死的力量…
金鵬驚愕不已，緩了一會，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南宮兄，你們七福地中，不是有兩個宗門就是修煉陰陽源術的嗎？”
“‘開陽山’與‘搖光山’嗎？的確聽師尊說過，他們很久以前是以陰陽源術為根基開宗立派的，但是，他們的正宗傳承已經斷絕很久了。據說一千年前，兩宗曾經短暫復興過一段時間，可惜后來還是因為后繼無人，斷了傳承。最近的數百年里，這兩宗都是修行其他的五行源術。”
“不可思議…他真的是陰源術使用者嗎？這樣的人物，怎么會在世外修行界默默無聞呢？據我所知，近數百年來并沒有已知的陰陽源術修煉者啊。”
金鵬還是不敢相信這個說法。
“這個我也不知。但我判斷他是陰源術武者的依據還有一個。”
“什么？”
南宮熙指了指金鵬。
“我？什么意思？”
“你中的術。”
見金鵬沒有理解，南宮熙繼續解釋道。
“昨夜你中的術，應該是一種影響神智，讓你不斷產生幻覺的源術。這種效果，與典籍記載中，可以直接攻擊靈魂層面的‘陰源術’非常相符。”
金鵬懂了。的確，若不是境界與自己相同或者高于自己的靈武境施展的陰源術，又怎么可能讓自己陷入癲狂的幻覺之中這么長的時間呢。
回想起昨天自己那個狀態，金鵬一陣后怕，陰源術果然可怕。
“那徐兄…怎么可能戰勝的了他？”
“具體經過我沒有看到。但是，我想，徐兄一定盡了他的全力。畢竟，這是他的復仇之戰。”
“復仇？”
“張家村。追殺徐兄，又使用陰源術，那個屠戮張家村村民，并對他們使用搜魂術的兇手，想必就是這個人。”
是他？
金鵬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口棺材，他對徐林的敬佩，又提升了幾分。他沒想到，一屆書生，也這么有血性，為了曾經的一份情感羈絆，竟能做到這種程度。
這個強大的陰源術武者，實力神秘高深，讓金鵬都吃了大虧，更是個心狠手辣的殘忍之人。徐林面對這樣的對手，不僅不懼，還可以一換一。
“可是…即便徐兄再怎么勇氣可嘉，再怎么一往無前，他不會運轉真氣，不會使用源術，充其量有股蠻力，怎么…怎么可能…”
金鵬實在是想不通。面對這樣的對手，他自己都不敢說穩贏，徐林這個從來沒經過來生死戰斗的讀書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抓住對手的一次疏忽，賭上自己的全部，破釜沉舟，未必不能鼠吃象。”
“……”
金鵬沉默了，心中唏噓。
“我還沒說完。除了靈武境和陰源術外，這人身上還有兩處讓我特別在意的事情。”
金鵬的思緒被南宮熙拉了回來。
“你說。”
“第一，這個人的身體，不像是剛死的狀態，反而像是已經死去很久了。”
“啊？”
死了很久？不是才被徐林打死的嗎？
金鵬感覺，自己腦子有點不夠用了。
“你看這個。”
南宮熙掀開這具尸體的一部分上衣，露出他的背部，蒼白的身體上，居然露出了一些紫黑色的云朵狀斑塊。
“這是？”
“尸斑。”
“尸斑！？怎會…”
“不錯。人死后，氣絕血瘀，久而久之，才會形成尸斑。但這個人，從被徐兄擊斃到現在，并沒有超過十個時辰。”
“所以…這個人，不，這具尸體，原本只是傀儡？”
“‘傀儡之術’確實可以控制尸體作戰，但被操控的都是一些低劣的行尸罷了。這具尸體可是實打實的靈武境，什么樣的高人，能夠操控靈武境的傀儡？”
金鵬又沉默了，這也是超出他理解范圍的事。
“還有什么異常？”
“再有，就是這把劍。”
南宮熙繞到尸體的另一邊，那里擺著一把鑲嵌寶石的華美佩劍。
“你看。”
南宮熙意念一動，他自己的佩劍從腰間飛出，懸浮于身前。
然后他再次運轉真氣，地上那把寶劍也在他的操控下飛至面前。
兩把寶劍同時懸浮于金鵬面前，金鵬瞪大眼睛看了半天，這兩把劍確實有些相似，但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來。
“南宮兄，這兩把寶劍確實外形頗有相似之處…但僅憑這個，不能說明什么問題吧？天下之大，不同工匠所鑄兵器相似者，數不勝數啊。”
這時，南宮熙看向蕭崎。
“蕭大人，可否借佩劍一用？”
蕭崎點了點頭，剛想拔劍遞給南宮熙，他的佩劍就自行飛了出去。
南宮熙這一手御劍之術當真出神入化，蕭崎見過能夠與之媲美的人，也就只有圣親王楚沐云了。
三把飛劍懸于眾人面前，南宮熙眼中金光一閃，金源氣分別注入三把劍中。
南宮熙自己的劍，與那柄黑衣劍客的寶劍狀況相同，很快被金源氣充盈，形成了金光燦燦的兩把“金劍”。
但蕭崎的劍，只是薄薄地覆了一層金光，而且，隨著金源氣的不斷注入，這把劍的劍身開始劇烈震顫，有種因為承受不了源氣流動而要崩碎的感覺。
蕭崎見狀，心疼地伸手想要拿回自己的劍。
好在南宮熙演示完成，達到了效果，便收了金源氣，物歸原主。
金鵬看完，終于明白南宮熙想表達什么了。
“南宮兄，你的劍，還有這把劍，確實與蕭大人的劍不同，似乎對源氣有更強的適應性。”
“不錯，我想說的便是這個。我的劍，采用的是七福地秘傳的‘靈鑄法’，這種方法需要特殊的材料在特殊環境中鑄劍。”
“寶劍鑄成之后，可最大化與使用者的源氣相適應，能夠輔助主人施展各種源術。這種方法，是七福地的秘傳，每個宗門，每一代只有掌門與鑄劍長老知道方法，絕不可能流入外人之手。”
“那南宮兄你的意思是…”
“最壞的情況，七福地中出了叛徒，并且這個人與我師弟失蹤一事有關。”
金鵬聽到這個話，突然有點五味雜陳的感覺。
暗殺楚沐云，明明是四圣議會的計劃，執行的是他們朱雀閣的人。可不知為何，他現在有一種感覺，感覺朱雀閣只是被利用了，只是一枚棋子，這件事的背后，說不定還有著許多的幕后黑手。
“如果是真的，你當如何？”
這時蕭崎也湊了過來，他剛剛一直在聽南宮熙與金鵬的對話，只是對于他們先前說的內容，他一個真武境不甚明了，所以沒有貿然插話。
但現在，聽到有關圣親王殿下失蹤事件的線索，他不得不關心了。
“茲事體大，我必須返回天樞山，把這具尸體和這把劍都交給我的師尊。讓他老人家再仔細查驗。”
蕭崎聞言，沉默了。
因為對他而言，這具尸體和這把劍，也同樣是極為重要的情報，他應該要上交給姜家和臨淵閣，讓他們來發掘線索。
可南宮熙說的也對，相比世俗世界中的姜家與臨淵閣，或許交給洞玄真人這樣的世外泰山北斗，才能發掘出更多真相吧。
正在糾結間，南宮熙看出了他的為難。
“不過，在回天樞山之前，我會先護送徐林兄弟的遺體回你們的京都。我還想見一見，徐兄的家人們。”
蕭崎心頭一喜，目光灼灼地看向南宮熙。
“好！南宮少俠果然有情有義。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南宮少俠可否讓我先把這具尸體還有這把劍交給姜家和臨淵閣查驗一番？”
“自無不可。這個人本來也不是我擊殺的，昨夜若不是徐林兄弟，不見得留得下他。徐兄既是你們大楚帝國的人，你們也有權研究這些情報，更何況你們也同樣是為了尋找我師弟的下落。”
但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不過，最后必須要讓我帶回天樞山。尤其是這把劍，與我派關系甚重，我必須要查個水落石出。”
二人達成共識，便詢問金鵬的下一步打算。
金鵬原本計劃今天出發去天碑學院，但昨夜突遭變故，徐林不幸身死。相識一場，他的心里也十分認可徐林的為人，因此，他跟南宮熙一樣，決定護送徐林的遺體去一趟京都。
眾人商定，便只等姜家勢力的馬車到，即可出發。
昏暗中，一處點著幾盞長明燈的地下墓穴里，置著數口無蓋石棺，里面停放著幾具尸體。
尸體都蓋著黑色的布，在長明燈的微弱光線下，黑布上面呈現出若隱若現的暗紅色符文。
突然，一盞長明燈滅了，這間墓穴變得更加昏暗。
在燈滅的同時，一口石棺中的尸體居然動了起來。他緩緩坐起，掀開了身上的黑布。
慘白的臉在陰暗的環境中顯得格外駭人，他的眼睛原本混濁無神，但隨著一陣黑光閃過，這個剛剛還是尸體的“人”，眼中竟恢復了活人的神采。
他坐在石棺中活動了一下脖子和雙臂，然后爬出了石棺。
他正準備去拿放在一旁的衣服，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
“這是你第二次失敗了，‘冥主’對你很失望。”
“失望？那你讓他自己去辦啊。”
那個剛剛復生的人略帶戲謔地回復道。
“你不要忘了，失去冥主的供養，你隨時會變成一堆塵土。”
聽到這個，正在穿衣服的復生者態度稍微好了一點。
“幫我回稟冥主，他要找到的東西，很可能就在那個天碑學院的學子身上。”
“你確定嗎？”
“雖不能完全篤定，但那個學子身上的確有死而復生的能力，而且…不需要任何外界能量的支撐。”
“…嗯…這就說的通了，為什么楚沐云死后，他的靈魂沒有被吸入‘聚魂珠’，還有這個學子，是怎么成為漏網之魚的…一定是那種力量在幫助他…都能說的通了。”
那個死而復生的人穿好衣服，昏暗的火光中，他露出了一抹邪魅的笑容。
“是啊，那種令人夢寐以求的力量。”
“穿越陰陽兩間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