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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1【治民與馭兵】

  清溪縣城。

  李寶正坐在城樓與知縣對飲,而且態度頗為客氣:“君既與太子同年,為何還在做這知縣?”

  吳播微笑:“省科役,抑豪強。”

  “那確實是升不上去。”李寶恍然。

  福建屬于宋代科舉大省,僅以進士人數而論,莆田第一,甌寧第二,仙游第三,南平第四。

  在朱銘參加科舉那年,南平縣就出了五個進士,其中要數吳播的名次最優。

  但是,這位老兄一直到死,從北宋熬到南宋,從選人熬成京官,卻始終在各地做知縣,即便升上去也很快貶下來。

  征稅半點不積極,卻喜歡打擊豪強,他能做大官才怪了。

  雖然其官職不高,但致仕后名氣極大,被福建士子尊稱為“子”。

  吳播飲下一杯黃酒,指著遠處山川說:“福建多山,極適合種植玉米紅薯,我一到清溪縣便推種二物,如今山中百姓多賴其活命。”

  李寶贊道:“陛下與太子若知,定然高興得很。”

  “沒用!”

  吳播表情嚴肅的搖頭道:“福建的上田極少,便是中田也不多,且被士紳與寺院所占。窮苦百姓只能擁有下田,十畝收成還不足江南一畝地。大明新朝若想福建大治,就必須抑豪強、毀廟觀,否則再好的糧食也難福澤百姓。”

  李寶咂咂嘴,他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把這個吳播舉薦給太子,定然討得太子歡心。

  吳播在城樓站起,負手而立道:“我若做了泉州太守,再有便宜行事之權,只需給我三年時間,就能讓泉州寺廟十不存一!”

  “君且等著便是。”李寶對此很有信心,他跟著朱銘做事多年,太了解朱銘的想法了。

  一個跟太子同年科舉,且治政理念相近的進士,李寶感覺此人今后能夠入閣拜相!

  或許這次跨海奔襲福建,最大收獲并非滅了童貫,而是在這山中縣城遇到吳播。

  當然,還得朱銘扛著壓力一直支持才行。否則以吳播的激進手段,只能跟歷史上一樣,升上去之后就很快貶官,最終成為縣志里記載的“吳子”。

  一條小船自北而來,快速抵達城下水門,朝著城頭瘋狂揮舞旗幟。

  李寶說道:“來了。”

  吳播對軍事一知半解,問道:“城外沒有百姓,敵人是否會警覺?”

  李寶說道:“辛興宗多次縱兵劫掠,恐怕早就習慣了城外無人,以為那些百姓都是被他給嚇跑的。”

  “確實。”吳播覺得有道理。

  辛興宗帶兵來到護城河外,見碼頭空無一人,附郭街道也沒百姓,頗為遺憾道:“多半是青陽鐵場有人逃回,把清溪縣百姓都嚇得躲進城了,恐怕還得攻打一番縣城才行。”

  辛彥宗建議說:“干脆繞城而過,徑直去打泉州,一個山中小縣有甚可搶的?”

  “也可,須盡快去泉州搶海船,否則就沒法出海了。”辛興宗點頭道。

  三言兩語之間,他們就決定不理會此城,而且更加堅定出海的決心。

  連福建的小縣城都不接納勝捷軍,去了廣東能有什么好局面?恐怕得一座城一座城的打下來,還不如直接出海打生番呢。

  至于島上有瘴氣,多擄走一些醫生隨行即可。

  澎湖列島已經有大量漢人開墾,可以先去那里立足,再慢慢轉到琉求島發展。

  此時天色已晚,辛興宗沒再行軍,而是退后兩里地扎營,順便派人去附郭居民區拆些民房做柴禾。

  李寶看著敵人撤退,顯得有些無奈:“設伏不起作用,須得殺過去才行。”

  吳播詫異道:“不等天黑了夜襲嗎?”

  李寶笑道:“一群驚弓之鳥,哪里用得著夜襲?”

  吳播目送李寶離開城墻,覺得這位老兄太過狂妄自負,今后說不定會因為大意而栽跟頭。

  勝捷軍在青陽鐵場擄了一些礦工,扎營劈柴這種事情,自然是讓礦工來做。

  而且辛興宗懶得構筑堅固營壘,一來地形狹窄不好弄,二來他不怕城內守軍殺來。

  甚至是故意吸引縣城出兵,說不定還能反殺攻入城中。

  勝捷軍確實已經成為廢物,而且一路士氣低靡,但面對地方廂軍卻不怕,仗著兵甲精良可以所向披靡。

  二十多個礦工,在士卒的帶領下,劃著小船到城外居民區拆房。

  他們還沒登岸,就聽一陣鼓聲響起,大量士兵從民房走出,漸漸匯聚于街道上列陣。

  “有…有明軍!”

  勝捷軍士卒一怔,隨即嚇得驚恐逃跑。

  辛興宗在兩里外聽到動靜,立即對堂弟道:“你帶麾下士卒上船策應,我親自領兵在岸邊結陣。如此狹窄地形,我軍據有水陸之險,便是金兵來了也不怕!”

  勝捷軍正懶洋洋躺在地上,互相吹牛聊天打發時間。

  急促的軍號聲響起,他們還以為是城內廂兵殺來了,慢條斯理站起來跟著軍官去結陣。

  遇到廂軍,他們是真不怕!

  拆房取柴的士兵飛快劃船返回,驚恐道:“不是廂軍,前面是明軍。個個著甲,兵器也不同,絕對不會看錯!”

  辛興宗大驚:“明軍怎會在前頭?”

  他覺得李寶殺了童貫,福州還有一堆爛攤子,不可能這么快就出動。

  本來從容不迫的勝捷軍士卒,談笑著結陣想跟廂軍廝殺。此時靠近辛興宗站立的部隊,一聽前方敵人是明軍,瞬間就變得表情驚恐。

  他們跟張廣道麾下的金州兵打過仗!

  雖然主要打的是水戰,可金州兵的火炮,給他們留下深刻印象。

  隨著大明軍隊席卷北方,聽說還把金軍給打退了,這些勝捷軍就更加恐懼,認為自己肯定打不過明軍。

  他們面對廂軍如狼似虎,面對明軍卻未戰先怯。

  看著明軍沿河岸踏步而來,勝捷軍士卒都看向左右,試圖從袍澤那里尋找自信。

  兩軍越來越近,李寶開始分兵爬山,想要先占領山頭。

  辛興宗也在分兵占領山頭,只不過…

  他分出去的士兵,爬到半山腰之后,竟然舉起白旗不斷揮動,也不知這白旗是什么時候準備好的。

  同時,山上的勝捷軍還折斷箭頭,朝著大明士兵射出去。

  亮出白旗叫做“舉白幡”,折掉箭頭叫“無金箭”,這兩種行為都代表著投降。

  辛興宗看到白旗瘋狂揮舞,頓時氣得想吐血。

  而山下與河里的勝捷軍,卻是士氣狂跌,一些旗卒迅速從懷里扯出白布掛上。

  繼而又有勝捷軍的軍官大喊:“殺辛興宗!殺辛彥宗!”

  已經決定跟隨辛家兄弟出海的將士,遇到大明軍隊立即臨陣變卦,就連二人的親兵都開始反水。

  見勝捷軍自己打起來,李寶瞬間感覺索然無味。

  似乎從奔襲杭州開始,到現在連場像樣的仗都沒打。大宋軍隊跟鐘相的偽楚軍隊相比,簡直就是兩個極端。

  偽楚軍隊甚至在城破之后拼死巷戰,打得李寶不愿強行攻城徒增傷亡,轉而改變戰略計劃先征討東南小朝廷。

  但勝捷軍的基本素質還在,不像閩江之戰那般混亂,大約兩刻鐘就恢復了秩序,成建制的扔掉兵器過來投降。

  順便,還把辛興宗、辛彥宗兄弟綁了來。

  一個軍官跪地高呼,痛哭流涕道:“求將軍饒命,我等只想活著回家鄉…”

  其余將士也跟著哀嚎,憋了很久的委屈,伴著思鄉之情集體爆發。

  童貫當時選兵極為嚴格,身體素質必須過硬,因此勝捷軍里大部分是良家子。既是良家子,就有親人朋友,越是遠離家鄉便越想念。

  李寶將一個軍官叫來身前,吩咐道:“兵甲全部裝船,分五百個兵護送輜重進城。其余將士,就留在這里過夜,俺也不派兵看守你們。想要活著回家,就老實聽話。十人一隊,一人犯事,全隊連坐,這輩子也別想回北方!”

  看似粗糙大意的處理方式,卻讓這些思鄉降兵瞬間安定。

  李寶讓他們就地扎營,甚至不派兵看守,說明沒有殺俘的打算。福建離陜西又太遠,他們也沒想著跑,只要能夠活命,全都愿意老實聽話。

  甚至是比跟著童貫、辛興宗打仗時更聽話!

  清溪知縣吳播忍不住來查看,得知李寶的處理結果,不禁感慨道:“將軍粗中有細,深諳人心變化,不愧是當世名將啊。”

  李寶笑著說:“哪來恁多人心講究?一群離家好些年的北方兵,舊宋皇帝沒了,招募他們的主帥也死了,他們還能有什么奔頭?只要承諾放他們回家,就肯定不會有人逃跑。而且還會聽從命令,免得斷了回家之路。”

  “確實如此。”吳播點頭附和。

  李寶說道:“若是還有仗打,俺甚至允許他們攜帶兵甲,可以把這些兵直接拉上戰場。為了回家,為了立功,為了免罪,他們會變得英勇無畏,甚至比我麾下的夔州兵更不怕死。”

  吳播贊道:“學到了,治民和馭兵其實是一個道理。”

  這些勝捷軍到處劫掠百姓,一個個兩手沾滿血腥,但李寶對此不抱任何想法。

  他只須把降兵帶回北方,交給朝廷處理就行了。

  若非感覺自己功勞過高,李寶甚至還想帶著這些勝捷軍,順勢跑去把兩廣也拿下來,然后讓他們從廣西進攻鐘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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