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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7章、不甘寂寞

  老邁的郭勛辦事已經有章法,針對情況的探查,他只通過書信直接與黔國公沐紹勛聯系,而后派自己的老管家以尋常來往的名義去邱家相同身份的人那里旁敲側擊。

  許多具體的事情,自然都是這些底下人經手。從咸寧侯府的下人那里得到的信息,更加有用。

  另兩條線,余承業和陸炳也有他們具體的人手。

  事涉一公一侯一伯,除了蔣傅,朱希忠和仇鸞都身居要位,取證必須謹慎而周密。

  這事情,還需要商業部來配合。

  黃佐帶到朱厚熜面前的人,是趙貞吉。

  嘉靖十四年中了進士后,趙貞吉沒有如愿走上快車道、進入御書房。在他的同科中,如今身處御書房的是胡宗憲。有的科沒人能進入御書房,而能進的,如今一科最多也只有一人。

  所以趙貞吉是授職財稅部主事,又去地方做了一任知縣的。

  黃佐對朱厚熜說道:“孟靜三年知縣,考成居上,這回本就要升任商業部邊貿司郎中。陛下交待給臣的事,臣正好舉薦孟靜派赴云南孟定,任孟定督貿郎中。”

  邊貿司,最早是在禮交部。商業部成立后,禮交部底下這塊最大的蛋糕也被劃到了商業部。

  當然,如今的禮交部已經越來越側重外交事務和文化事業,出版業和演藝業也成了禮交部新的利益來源。

  盡管遠比不上邊貿肥美,然而皇帝旨意如此,禮交部也只能適應,并且更加憧憬后面諸多藩國與大明之間新關系下的遠景——也只是禮交部的巨頭們知道,底下人是意見多多的。

  此刻朱厚熜則看著趙貞吉,問了一句:“原先擬任的該是京官吧?孟靜,你愿去云南?這件事可不好辦。”

  “臣雖然暫不知是要辦何事,然陛下有命,豈敢不竭力辦成?”

  想方設法調成京官,不也是為了最終在皇帝面前展露才干,得到重用嗎?

  如今黃佐不找別人,找了他,堂堂國務大臣給他這個機會,趙貞吉如果推辭了,也一樣不好。

  一開始還會多想,現在被黃佐帶到了皇帝面前,竟然是有單獨的要務要辦,那正是最好結果。

  沒看見,連御書房的伴讀學士們也沒有宣到這乾清宮西暖閣來?

  朱厚熜沉吟了一會,而后看著黃佐:“倒無需如此麻煩。朕要辦這件事,更無需去云南。孟靜愿擔大任,這件事便交給他辦吧。孟靜這些年都在地方任職,在京里算是個生面孔了。剛剛任了新職,正好禮該去各家走動一二。”

  趙貞吉心中更加一喜,如果不用離開京城,那自然是更好。

  朱厚熜則看著他:“要快。朕不打算緩緩查探,這件事,一個月內,能拿到多少實據就拿多少實據,在朕去天地壇前有個眉目則最好。”

  說罷,這才開始給趙貞吉布置任務。

  趙貞吉心中泛起軒然大波,沒想到竟是一公、一侯、一伯出了問題。

  建設局的總裁,云南的總兵官,糧儲號的四川督理。

  而皇帝要拿到的證據,不僅包括他們如何牟利逃稅,甚至還包括怎么和外藩勾連。

  趙貞吉被安排了新職務,是商業部專門負責規劃資產局下諸企業的產業布局的。名曰指導,實則就是直接負責諸多企業的商稅。

  作為如今大明商稅的最主要來源,稅雖然是財稅部來收,但各種行業的稅種、稅率政策,還有證照管理、經營狀況財賬通報備案,這些都在商業部。

  趙貞吉去了這國企管理司,正是代表諸部與宗室勛戚們打交道。

  在各企業內部,本身就既有皇明資產局的皇帝、宗室、勛戚股份,不同企業也有來自各部衙的股份。比如建設局最早有個股東是當時的工部,明報行最早有個股東是禮部等等。

  趙貞吉的職位就是商業部派到皇明資產局的督賬郎中,可謂極為重要了。

  這么多年,有些企業經營虧損,那也得對皇明資產局之外的部衙股東給個交代不是?趙貞吉就是代表部衙文臣管這個的。

  他的話語權雖然不大,但畢竟直接關系到文官們對皇明資產局下諸企業壟斷了大明那些主要產業后經營效果的觀感。若是做得太過了,難道不會參劾某些人?

  這也是朱厚熜必須引入的監督和制衡力量,避免宗室、勛戚們倚仗“皇帝錢袋子”的身份亂搞。

  但這么多年下來,只怕也已經沆瀣一氣了。

  這也是專門成立商業部,讓各部衙里已經在諸企業里任堵賬的人換一批的原因。本來是對國企行使“知情權”,但利益的捆綁之下,這些職位反倒成了諸部衙里的肥差。占著位置,他們呈上來的報告就和他們的家業一樣美好。

  現在統一收歸商業部來負責,以后也好在一個部門內培養后續梯隊。不像樣的,就直接換。

  “你是生面孔,既要打入內部,又要助余駙馬再正風氣,分寸須得把握好了。這件事,便當做你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吧。”

  “臣明白。若有難辦之處,臣就親自請教黃國務。”

  朱厚熜點了點頭:“這件事辦成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伱以這個身份過去,許多人有心探尋你態度的情況下,應該會透露不少消息。只是這件事辦成后,你在宗室勛戚之中就不受待見了。”

  “臣忠君辦事,豈懼艱險!”

  “記住,借商業部接手邊貿事之便,你還要為朕理出諸藩不遵規矩,承大明之恩而害中國的證據!”

  趙貞吉心頭一凜,行禮領命。

  讓他去辦事了,朱厚熜這才靜靜思索起來。

  目前的情況下,大明畢竟沒有公開宣稱與哪些藩國是敵國。而在如今的觀念下,若僅僅只是些牟利、逃稅之類的事情,用之來重辦勛臣卻稱不上夠格。

  爵位的含金量本來就已經下降了,但也不能顯得如此無用。

  不是大罪,不好嚴辦。不能嚴辦,就談不上警示其他人。

  即便是隨后公開宣稱某些小國不再是大明藩國,而是敵國,那么也不好因為之前的事去蓋上什么通敵罪名。

  朱厚熜還要考慮這件事的切入點。

  想來想去,無非這些人還是又慫又憨。

  不敢再從軍功著手也就罷了,哪怕是想求財,也不懂得搞清楚立場和方向。

  說一千道一萬,宗室、勛戚,那都是大明政治體系的一部分。

  哪怕是想求財,又怎么能不懂政治?

  在這方面蠢,就是身為勛戚最大的罪過!

  吐蕃“高僧”的活躍,引起的事情被朱厚熜借題發揮,這次有一石三鳥的目的。

  資產局底下諸企業再講風氣,商業部權威的樹立,還有對藩國遣使到京訂立公約的安排。

  幾方人馬一同出手,趙貞吉果不其然收到許多請帖和拜帖,他開始不動聲色地忙碌起來。

  就像當初張孚敬初到廣東時一樣,趙貞吉也參加了許多“吃魚宴”。如果要給趙貞吉好處,怎么可能通過諸企業里明面上的生意來?

  在趙貞吉刻意與成國公、咸寧侯、定西伯三家接觸的過程里,也知道了他們外圍一些緊密的公司、商行、店號。

  而后通過商業部已經接手的諸多檔案,他這里自然能輕易查出許多信息來:重要的經理掌柜、地方上的商人富戶。

  這些信息再同步到陸炳那邊,緹騎快遞,遠至云南、近在京城,有幸參與其事的錦衣衛和地方特勤隊都以天為單位在查訪情況。

  但這樣的暗流在京城表面上的喧鬧下不值一提。

  眼下大家在關心今年的武狀元是誰。

  每隔三年,初春文舉會試殿試,秋日里武舉會試殿試,如今已成定例。

  武舉殿試正在舉行,依慣例,到了殿試時就是武試文試都要。

  現在還是武試時,武試在城外。

  朱厚熜看著又一組上場較技之人,聽到了唱名就看向了其中之一。

  四川劉顯。

  在山西蒲津橋一事中,朱厚熜見到過這個名字。當時恰好路過,頗有擔當和武勇,冒險搶修立了功。隨后要賞賜,卻說本是要進京應武舉會試,盼能考中武進士再受恩賞。

  于是他的名字被朱厚熜記住了。

  如今,他還當真闖入了武舉會試的正榜,要爭奪武狀元了。

  “他此前的成績如何?”

  話問了出口,來和皇帝一起主持武舉殿試的郭勛則說道:“只怕不能進前三甲。陛下,因他在蒲州出了力,成國公也請他到過府上,聽說頗有勉勵提攜。”

  朱厚熜看了看他,然后說道:“一碼歸一碼。他在蒲津橋上立了功,朱希忠自然該謝他。但他們有來往,也只是這一件事才開始。”

  “他發跡,也是得了平湖侯的賞識。而仇鸞在云南的生意,平湖侯引見不少。”

  朱厚熜沒看他了,淡淡地說道:“你怎么回事?你們這些身居高位了,哪個人的發跡能完全離了你們?”

  “臣…”郭勛有點尷尬,“臣只是怕再舉薦非人。”

  “這是武舉殿試,憑真本事,朕親眼瞧著,犯得著你舉薦?”朱厚熜吐槽道,“六十多歲的人了,當年就不太靈光,如今又想得太多。”

  “臣愚鈍…”

  “你也老了,兒子該靈光些。”朱厚熜實話實說,“做不成武將,到了企業里,難道學朱希忠?”

  底下的較技臺上,劉顯還在和對手拼殺,朱厚熜則和郭勛說起了閑話。

  郭勛聽到自己老了這樣的話,神情略有黯然。

  “朕知道,在朕跟前做勛臣,比不得以前輕松。但你看看他們,再看看朕。”朱厚熜看著為將來搏命的年輕人,“哪有前人栽了樹,后人就能一代代乘涼的事?朕得拼,你們也不能差了。再說,若本事差了些,就該本分些。你還在五府,仍舊想立軍功的勛臣,你得幫著朕給他們講這些道理。”

  “臣明白…”

  “趁著大戰還沒開始,都想清楚了。如果實在惜命的,就不要占著位置想著能不能混到軍功。即便定要降等,那也足保三代平安富貴了。自己不行,就好好教育子孫。”朱厚熜停頓了一下,悠悠說道,“即便是朕,若不能好好教育子孫。只消二三代庸碌,朱家江山也就沒了。”

  “陛下神君降世,大明必定丹宸永固!”

  “你啊,這么多年也就是場面話練得張口就來。朕這是跟你說說實話,你也該放到心里去。勛臣里,就是太多人只有小聰明,沒有大智慧。而說到底,什么大智慧也無需他們生來就懂。多少先賢已經都說得明明白白了,自知天資有限的話,照做總辦得到吧?”

  朱厚熜再次看了他一眼:“既然他們是得朱家恩賞,位高權重。那么朕既為天子,朕的脾性改不了,他們就得適應朕。這次,朕為什么要重辦他們幾個,回頭除了朕再訓諭眾人,你也要讓他們懂得這些大智慧。不能既沒有能力,又什么都想要。甚至為了自己想要,不懂得朕要什么,大明要什么。”

  在郭勛心里,皇帝對勛臣確實要求太高了。

  然而現在他也開始默默回想自己這后半生。

  雖然天資一般,但是至少敢拼愿拼。歷經險境,他如今也畢竟是混了個國公,勛臣之首,勢頭蓋過了幾家舊國公。

  但他的兒子呢?

  郭守乾的天資和他一樣,膽氣卻更差。

  如果想要孫子屆時還能襲封一個國公,兒子只能在企業里立功了。

  皇帝比他會教育兒子,太子如今都能夠游歷四方增長見聞了。耳濡目染,太子、太孫…陛下至少能把后兩代也教育成賢君、循著陛下天神降世一般指出的路往前走吧?

  企業里立功的機會,朱鳳其實已經趟出來了,鄭魁也打過樣。

  想要兒子也能立個功讓孫子不降等,郭勛也需要一個更明白皇帝想要什么的皇明資產局和諸企業。

  他重重點了點頭:“臣會用心的!”

  這大概是他后面這幾年除了戰事之外需要最關心的一件事了。

  老勛臣們借著諸企業給的機會大撈特撈的時代過去了,即便鄭魁一個工匠能封新世侯也不能讓他們有所觸動。

  確實是沒那個在企業里立功的能力,卻又占著位置只懂撈錢。

  軍伍之中的某些勛臣,也是既想要軍功,還想要企業里的錢財。

  為了撈錢,甚至要破壞國策。

  除了皇帝親自關注的重點項目,可見哪一家企業里管事的勛臣肯把賬上的錢投入到一些項目里改進技術和工藝的?

  那個錢,通過自家外面的公司賺過去不好嗎?

  想到兒子如果去了企業里,也必定面臨這樣的局面,一生都很難找到立功機會,孫子又變成武定侯了,郭勛就渾身不得勁。

  老子當年好險沒被袞必里克圍殺才拼下來的翼國公!

  袞必里克當時若不是被俞大猷先殺寒了膽,若不是那里恰好離李瑾搏命的荷葉山不遠,袞必里克要是沒莫名其妙被嚇跑,老子的命就丟在朔州了!

  即便如此,井坪城外,不也是一場死戰嗎?

  在郭勛的一生里,印象最深刻的不是伴駕北征,只是當年那一場井坪之戰。

  他確實浴血才搏回一個翼國公,也證明了跟著皇帝的想法走,確實有前途。

  “勝者,四川劉顯!”

  臺下,劉顯朝御駕的方向行軍禮,郭勛瞧了瞧他,開口說道:“他本在四川效命,也敢擔當。殿試后,臣以為此人可授職四川,將來自四川彈壓吐蕃。”

  “那都好安排。”

  朱厚熜只點了點頭。

  這時,在國務殿里的嚴嵩又得到禮交部尚書那邊報來的事。

  看了看內容后,他勃然變色:“誰敢這么大膽?”

  “國老,這事自然要呈奏上去。但如今不禁諸藩國使團行止,吐蕃僧人都開始大肆談論這些轉世說法,蠱惑人心。說什么根敦嘉措法臺得到啟示,將轉世到大明,不少信男信女都在請蕃僧做法祈祝。又說什么要轉世到大明,是因佛土有難,法臺轉世后即為彌勒活佛,專為救世而來。”

  “佛土有難…”嚴嵩的臉很黑,這個說穿了,不就是軍務會議上的謀劃好像已經有人泄露大計了嗎?

  自元末明初時黃教在吐蕃興起后,已經在一統雪區信眾的路上勢不可擋。他們信的是彌勒菩薩,而非紅教信的觀世音菩薩,這些事嚴嵩還是知道的。

  然而信奉彌勒菩薩的,在中原地區的巨臣看來可不好,動不動就講什么天下大亂、彌勒救世。

  哪怕大明的建立,過程中也有這些故事。

  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天下太平,大明蒸蒸日上,這些蕃僧講什么彌勒救世?

  “他們還頻頻去其他藩國使臣那里?”

  “正是!國老,是不是該奏請陛下,還是看管好這些使臣為好?放任他們串來串去,恐有損后面大事。這些天,已經有不少使臣說既然還要等上月余,其他藩國使臣還沒抵京,他們想提前研習大明此次究竟要訂什么公約了。我只以還在研判諸國宣交使呈奏之訪查結果來推脫,但他們也不愚笨。心思不定之下,恐更易被吐蕃打動。”

  嚴嵩沉著臉:“我這就去奏明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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