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政使司是奏疏流轉的中心,在那里設這個部門也是很合理的。
既然還要記錄朝堂奏對時朝官們的言論,正好將之與復設起居注官的建議一起提出來。
這樣一來,天子也得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
朱厚熜深深看了一眼他:見招拆招了屬于是。
開國初年,大明是有起居注官的。朱元璋時曾讓宋濂、魏觀擔任,但到了洪武九年就被廢置了。
過了五年后,這官又被他恢復了。
朱八八就此讓他的后代們都有了先例可循,設不設起居注官,純看天子意愿而已。
如果老秦說得沒錯,應該要到萬歷年間才會有一段較長的穩定時間有起居注官,最后形成了一本萬歷起居注。
總而言之,天子對這種臣下記錄自己言行還輕易不給看的事是不感冒的。
厚照我堂哥對這種事當然是敬謝不敏。
還起居注,老子朝都懶得上!
現在楊廷和借題發揮,挾百官對“內檔司”這種存在的不安想要把這件事勸回去,同時要提出讓朱厚熜同意復設起居注官。
你不應該讓百官對于上疏多一重顧慮,相反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朱厚熜擺了擺手:“了解比對群臣于諸事的前后見解與態度,是朕用以考察百官的方法。內臣在朕身邊呆的時間最多,負責按朕意思記錄的內臣也不會牽扯其他權位,楊閣老擔心什么?至于復設起居注官,那自然可以。”
楊廷和對此如同梗在喉嚨中,還是要把這內檔司置于司禮監文書房中嗎?
那還不是在司禮監大太監的眼皮底下做事,想整哪個朝官的話在這種記錄里瞎寫怎么辦?
你還問我擔心什么?
雖然得到了復設起居注官的承諾,楊廷和卻仍然說道:“陛下,臣堅持認為這內檔司需設立在通政使司,又或者設立在內閣中書科下。這內檔司從無舊例,聽起來和百官告身履歷也有關系,由司禮監文書房來負責,實在令百官惶然不可終日。”
“怎么,起居注不會令朕惶然不可終日,這內檔司卻有這么可怕嗎?”
“舊制無有此司,若要設立,其職掌、權責、詮選諸事自然需要從長計議。”
“太祖舊制,司禮監與翰林學士皆是天子助手。楊閣老談舊制,是要細細分說一下太祖舊制如今尚存多少嗎?”
這話出口,楊廷和等人的表情明顯一僵。
聰明人不忽悠聰明人,朱八八定下的規矩,如今仍然一如開國時期的又有幾樣?
雖然大多都是皇帝主導改變的,但怎么有的你們就阻止,有的你們不阻止?
眼下說舊制,皇帝指的意思是什么就很明顯了。
果然只見皇帝皺著眉頭說道,“這內檔司,也是朕的助手,掌事由朕的御用太監兼任,只備與朕查驗之用。設于司禮監文書房,不添新職,不加另俸,不定品級,楊閣老是事事都要捏在手上嗎?”
楊廷和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又是一頂帽子。
他這么一個老同志,今天先領了一頂逼宮的帽子,又要領一頂事事捏在手上的專權帽子嗎?
還說起司禮監與翰林學士曾經的舊制,僅僅都只是天子的秘書而已。
雖然現在內閣和司禮監都已經成為了超然的存在,但本質還是天子秘書。
天子就是要把這個“以備咨詢”的秘書職位設于司禮監,其他官員從什么角度去反駁?
一個僅僅位于司禮監文書房底下,沒有品級沒有俸祿的兼職而已。
還是身前的御用太監兼任。
楊廷和心里別扭萬分:“這起居注官…”
朱厚熜又打斷:“朕這幾日已經考察了一下如今翰林院中諸位學士的履歷,朕點兩人吧。嚴嵩,劉龍何在?”
陡然被提到的嚴嵩根本不清楚自己是為什么突然“簡在帝心”了,聞言趕緊出了列。
與此同時,已升任左春坊左中允,又在翰林院兼任修撰、侍講學士的劉龍也不禁迷茫地走了出來。
昨天崔元讓女兒歸省告訴他,最好就討個編修正德皇帝實錄的差使,結果怎么會今天被點名要擔任起居注官呢?
一個是曾擔任修撰、回鄉養望十年又回到翰林院的嚴嵩,一個是在翰林院里已呆了二十二年的老學士。
楊廷和默默地看著嚴嵩與劉龍,還好,一個是他曾經的門生,另一個是崔元的姻親。
陛下這兩個人選倒是令楊廷和說不出話來,也算是還給了楊廷和一個臉面。
廢置多年的起居注官被重新設立了,天天能在天子面前晃悠的這個職位,那是升遷的捷徑。
“臣嚴嵩…”
“臣劉龍…”
“叩謝陛下隆恩!”
朱厚熜點了點頭:“來,把案桌抬過來吧。吵了這么久,正式的國事還一件都沒議。你們不提,朕也會復設此官,早就備好了。”
楊廷和等人便目瞪口呆地看著太監們真的把早就準備好的兩個案桌抬了出來,放在了朝堂上原本該有的起居注官坐的地方。
既然是天子早就已經決定的事,那還談得上是楊廷和爭取而來的成果嗎?
什么叫做預判啊?
起居注官又叫日講起居注官,他是不論朝會、御殿、聽政、經筵、宴饗…都會出現的。
有條件的話有桌子,沒條件的話也可以憑記憶甚至當場站著記點什么。
只要天子出現在公開場合,他們都可以陪侍左右。
至于后宮當中天子的私生活,朱厚熜倒是確認了沒有“內起居注”這一說。后來有流傳的所謂內廷起居等秘聞,大概是后世哪位皇帝開始才有內宮太監記錄。
嚴嵩和劉龍就這么莫名其妙地獲得了這個職位,有幸坐到了案桌之后。
這起居注官才從七品,以嚴嵩和劉龍兩個老資歷來說自然是高配了,但意義非常啊。
朱厚熜等他們就位了,這才開口說道:“免得伱們先爭個頭破血流,這才先定下規矩,朕暫時把這批彼此攻訐的奏疏都先留中,人事先不動。這攻訐之風、夸大之風一時之間改不過來,朕也知道。但這務虛之風,從朕這里開始先改。”
“對朕來說,繼位法統就是實事,也是今天朝會本該議的第一件事。朕已奉詔登極,于情于理需要先安排這件事,上告皇兄在天之靈,下正法統名分。不必爭論該不該,而是領了差事下去辦,這是朕的旨意。毛澄!”
“…臣在。”毛澄很無奈地看了看楊廷和。
閣老你說句話呀!
他這是旨意,他要硬來啊!
楊廷和連復設起居注的“功績”都被天子本人搶了,這種大大彰顯天子“光明磊落”的行為在前,連爭了王瓊、內檔司二事的楊廷和難道要在此時站出來繼續大禮之爭?
已經被騙了一次因反對請辭的記錄在案,他楊廷和是不是打算今天就想走?
百官眾目睽睽之下,楊廷和快糾結得心肌梗塞了。
“大行皇帝上尊謚,慈壽皇太后加上尊號,興獻王追尊帝號,興獻王妃上太后尊號這幾件事,禮部都領了去,一一拿出儀注來。”
朱厚熜不由分說地吩咐完,也看向了楊廷和他們。
西角門內外氣氛詭異,重臣悄悄看去只覺得天子表情詭異。
他為什么看著楊廷和有期待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