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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黎王妙計抽釜薪,烏雞大意引修羅

  “騙嬴越,騙姬姓,但凡能騙的,都騙一遍。”

  趙暨的這番話。

  讓嬴無忌眼前一亮。

  他已經隱隱猜到趙暨想要干什么了。

  但他還是問道:“騙沒問題,不過騙之前,我還是想問問您,究竟打算如何選。”

  趙暨哈哈大笑:“顓頊帝花費了多少代價,才以神通絕地天通將天人族封印到另外一方世界。我趙氏乃顓頊正統,若真做出迎天人族回來的舉動,后世子孫還如何抬頭?”

  嬴無忌忍不住問道:“但是此一時彼一時,那時的妖族已經被打到跪下了。但如今的妖族…”

  倒不是他真的信不過趙暨。

  而是太相信趙暨。

  黎國歷代君王當中,自己這個老丈人是絕對排的上號的大老。

  這種大老,最懂的就是權衡和審時度勢。

  不可能看不出古今的差別。

  趙暨眉頭一擰:“孤賭上趙氏的族運都要跟你小子一起變法,不就是要趕走那一群大大小小的絆腳石?孤小心眼的很,魏韓兩條寄人籬下的白眼狼孤都容忍不了,何況騎在人族頭上的天人族?”

  嬴無忌神色頓喜,不過還是問道:“那您打算如何對抗妖族?”

  趙暨問道:“你感覺靈武神域如何?”

  嬴無忌點頭:“是個不錯的試劍場,是高手誕生的絕佳助力,但也僅僅是助力而已。”

  趙暨又問道:“那你覺得靈武神域的主人,為什么要開設這個地方?”

  “這…”

  嬴無忌若有所思,自從得到了靈武神域的玉佩,他就每天都在里面高強度沖浪。

  獲得的好處當然不少,自己的戰技變純熟了不說,還給學生偷來了不少實戰視頻。

  那反過頭來問,自己付出了什么呢?

  好像除了暴露了自身的戰技戰術之外,并沒有任何損失。

  這靈武神域,雖然準入門檻很高。

  但只要達到這個門檻,就幾乎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可靈武神域本身,卻是需要成本來運營的。

  別的不說,嬴無忌光是給學生上網課,都要消耗每天大半的精力,受傷以后都停了半個月了。

  這種持續數千年的夢境,究竟付出了多大的成本,想都不敢想。

  再結合之前在靈武神域的所見所聞…

  在里面。

  兵刃戰占了大多數。

  但總有一些選手,出手就是一連串的各派法術,看得那叫一個目眩神迷。

  嬴無忌忍不住問道:“他們是想統籌如今的所有法門,創造一種新的修煉體系?”

  “當然!”

  趙暨笑著點頭:“如今的修煉體系,起源于炎黃之前,即便是天人族用的也是此般法門,只不過輝煌時期的天人族,大多都是一品靈胎,普通人族靈胎品階低一些而已。

  這種法門,已經沿用了數千年。

  絕地天通以前,顓頊帝就已經意識到了這套修煉體系的局限性。

  因為它完全囿于先天體質,先天精氣神不足的人,很難達到很高的成就。

  后天努力做不出太大的改變,長久下去只會早就一個又一個的‘天人族’。

  如此修煉。

  本質上跟妖族又有什么區別?

  所以顓頊帝聯系了武祖的后人以及通曉入夢神通的大能,建立起了靈武神域,并且世世代代延續。

  為的就是推陳出新,創造出一套新的修煉體系。

  只有掙脫先天束縛,人族才能達到更高的成就。

  數千年過去了,舊的修煉體系早已達到了上限,但一直都沒有更進一步的趨勢。

  直到諸子百家齊放,才出現了轉機。

  只是積累了不少百家法術,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

  當年諸圣與諸國君王討論了三天三夜,最終得出了一個推論。”

  嬴無忌忍不住問道:“百家立國教,或者君王成圣?”

  “是極!”

  “那既然知道方法了,為什么不去做?”

  “事情哪有那么簡單?”

  趙暨搖頭笑了笑:“百家思想是歷代智者的大智慧所結不假,卻又有幾成能成為王朝一以貫之的準則?成為國教,便是君王也得禮讓三分,可若君王本身都不能對此學派心悅誠服,又怎么可能允許它成為國教?”

  嬴無忌想了想。

  的確如此。

  百家思想驚才絕艷,但如今這個階段,的確有一些紙上談兵之嫌。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墨家…

  不提也罷!

  他又問道:“那君王成圣呢?各國君王有不少都是悟神境,修煉出三種神通,應該也不是那么難吧”

  趙暨笑了笑,反問道:“你當真以為,歷史上這么多君王,一個修煉出三種神通的都沒有?”

  趙暨輕嘆道:“因為除了三種神通,想要成圣,還需要一個極其重要的東西!”

  嬴無忌問道:“什么東西?”

  趙暨神色肅穆:“圣人之心!”

  嬴無忌繼續問:“什么是圣人之心?”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

  趙暨神情有些悵惘:“我曾求教過諸家夫子,他們直說圣人之心無形無質,即便各家圣人也感受不到他們的存在,只能通過是否能攏佑天下門生來看。

  至于它究竟是什么。

  或許只有老子《道德經》中的一句話比較接近。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只有一個人能做到對待百姓,猶如天地對待萬物那般,才能成為真正的圣人。

  各派圣人可以攏佑門生,就是因為他們已經與思想融為了一體,成為了一種接近規則的存在。

  他們不會容許自己做出超出思想本身的事情。

  儒者欲以仁義治天下。

  墨者恪己兼愛。

  兵者以戰止戈。

  道者無為而治。

  每一個圣人,都是真正的圣人。

  甚至曾經為我教都出現過一個圣人,不論他做事如何極端,他都是一個真正的圣人。

  千年以來,君王何其多。

  修煉出三種神通的并不是沒有。

  但他們修煉出神通之后,卻發現自己并沒有圣人之心。

  吾與你君父年輕的時候相交,曾交換各家神通參悟。

  前面幾年,為了領悟神通,我閉關沖境。

  但其實,即便悟透了這門神通。

  決定我能不能成圣的,依舊是那顆玄之又玄的圣人之心。

  但最后一次出關后。

  我想通了一件事情:就如我這般君王,日日憂心趙氏之統治,與國內貴族勾心斗角,雖施以賢明政令,卻也只是為了收攏民心,卻從未真正想過,何為盛世之治!

  如此行徑,如何能有圣人之心?

  所以我放棄了。”

  一番話。

  讓嬴無忌深思了良久。

  他早已反應過來,趙暨敢對抗妖族的底氣,便是新的規則與修煉體系。

  只是…

  他咧了咧嘴:“諸子難立國教,君王為祖業所累,恐難成圣人之心。如此看來,新的修煉體系似乎還遙遙無期,您這么篤定能成,是不是太冒進了?”

  趙暨笑了笑:“孤不能成,但有人能成!”

  嬴無忌問道:“誰?”

  趙暨一手按著椅背,身體微微前傾,明亮的眼神看得嬴無忌心里有些發毛:“你跟寧兒!”

  嬴無忌嘴角抽了抽:“殿下也許可以,但我指定不行!我什么熊樣,您還不知道?”

  “你們是二圣!”

  “二圣是假的!”

  “可以是假的,也可以是真的!”

  趙暨幽幽嘆了口氣,仿佛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二圣之說,是你們白家的道長提出來的,但在孤看來,他口中的二圣,并非是推論。”

  “那是什么?”

  “期盼!”

  “就是期盼!”

  趙暨看著嬴無忌:“你可還記得,百家盛會之后,你曾說過的那句話?就是等學宮建成,要書在匾上,掛在學宮里面的那句。”

  以儒為魂,以法治國,以墨為骨,以道修己心,以兵安天下。

  時至今日,他已然記憶猶新。

  嬴無忌當然知道是那句,不由有些臊得慌:“我這寬以待己,嚴已律人的性格,您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趙暨擺了擺手道:“知子莫若父,孤還不懂你?今日之前,你自然沒有半分成圣的資格,但今日之后,未必沒有一線希望。”

  “只是一線希望,不值得冒險吧?”

  “呵…”

  趙暨笑容玩味地打量著他:“你都來要挾孤做選擇了,孤順應了你的選擇,難道你連險都不愿意冒?”

  趙暨擺了擺手:“這活兒你要是能接,那你就接,若是不能接,就安心在駙馬府混吃等死。

  反正壓力都讓寧兒受著就行,等到天人族或者妖族碾壓過來那天。

  你娘、寧兒、采湄、花朝,該被殺被殺,該被占被占。

  反正那時候孤肯定早就下去見祖宗了。

  眼不見,心不煩!

  不過你小子也不用那么擔心,畢竟顓頊印只是松動,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崩潰。

  說不定時間可以久一些。

  輪到你的女兒呢。”

  趙寧:“…”

  太狠了!

  這也太狠了吧?

  一時間,嬴無忌臉上表情無比精彩。

  他心中蛋疼了好久。

  他也不明白心中為什么會傳來蛋疼的感覺。

  興許是心臟里長著一顆蛋?

  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就自己這個吊樣,跟傳說中的圣人能有半毛錢的關系。

  神通靠外掛得一些也就算了了。

  圣人之心這玩意兒,是真不行。

  他崇拜圣人。

  但成為不了圣人。

  這種事情想想都覺得可怕。

  可是話都說道這個份上了。

  再拒絕就不禮貌了。

  嬴無忌呲牙咧嘴地問道:“那您還是先說一說,怎么才能騙嬴越,騙姬姓,騙一切能騙的吧?”

  趙暨笑道:“七月暝都事件之后,你會成為一個權臣!”

  “啊?”

  嬴無忌有些不明所以。

  趙暨繼續道:“你要付出大代價,接回一部分白家人,并且讓他們在允許的范圍以內,獲得盡可能大的權力!等發展到一定的程度之后,公布他們天人族的身份!”

  “嘶…”

  嬴無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涼氣:“您的想法是,咱們不單要跟姬姓對著干,還要利用白氏天人族的優勢,讓姬姓失去天人族第一舔狗的身份?”

  第一舔狗…

  趙暨嫌棄地瞅嬴無忌了一眼,這小子怎么能想出這么粗俗的形容方式?

  不過粗俗歸粗俗。

  還是有些形象的。

  這混小子腦瓜子不錯,居然這么快就反應過來了。

  嬴無忌卻有些憂慮:“不過我娘說,白氏本來就派系林立,而且族人頗為傲氣,這么做只怕養虎為患。”

  趙暨撫須笑道:“養虎為不為患,那是你的事情,就算真成了禍患,也不能咬我們黎國。”

  嬴無忌眼角抽了抽,感覺老丈人玩得有些大。

  他問道:“那如何才咬不到我們黎國?”

  趙暨打量著他:“天下皆知,歷代黎王燃血換取實力地位,孤命不久矣乃是各方共識。恰逢大黎變法,嬴姓駙馬趁勢而起,成為一代權臣,孤老年昏聵,嫉賢妒能很正常吧?”

  嬴無忌咧了咧嘴:“您乃天下雄主,怎么會…”

  趙暨笑罵道:“現在不是拍馬屁的時候!”

  嬴無忌只能住嘴,接著說道:“所以到時我會負氣帶著家底離開,成為天下各國的香餑餑,不論是回乾干碎嬴無缺,還是入齊入楚,抑或潛入姬姓諸國,挖周天子的墻角,都是良選中的良選。

  如此,雖然大黎短暫傷了元氣。

  但有我在外牽制,能盡可能多的為大黎爭取發展國力的時間?

  屆時兩方壯大,里應外合,不僅能推動一統之勢,還能粉碎天人族的希望?

  您還真是狠啊!

  就是可憐我拋妻棄子,背井離鄉…”

  “就惦記著你那幾房媳婦了!”

  趙暨嫌棄地看他了一眼:“等你傷好了,來王宮的時間便多一些,孤傳你身外化身之法,等你突破兵人境并修得神通,便留化身在外,本體回來悄悄享受天倫之樂吧!”

  嬴無忌笑道:“是!還是父王想得周到!”

  不吹不黑。

  想得真是周到。

  按黎王平均壽命,估計還有七八年。

  自己本來就已經掌握了身外化身,只是被修為所限,bug太多而已。

  七八年的時間,還突破不了兵人境?

  太貼心了!

  趙暨站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但至于如何解救白家人,離開黎國之后面對的壓力,可就需要你自己費心了。”

  嬴無忌點了點頭:“父王放心!”

  如此看來,已經是最好的計策了。

  效率能夠大大地提升。

  就是自己能不能入圣,這要畫上大大的問號。

  不過至少老丈人是跟自己統一戰線的。

  這回不怕騙。

  因為如果要騙。

  老丈人不可能把權力讓渡給白家人。

  趙暨擺了擺手:“那就這么定了,孤聽寧兒說,這次你要前往暝都盡頭,肯定會跟為我教的人打交道,有了今日的計劃,你行事心中也好有個底。”

  “是!”

  “辛苦你了!”

  “應該的!”

  “如今寧兒的身份,已經被魏韓所懷疑,倒也不用如此苛刻地限制采湄了,正好你娘也清楚了你跟采湄的關系,正好給她們一個師徒的名分。一方面讓采湄自由些,一方面也能讓她們婆媳多一些相處的機會。”

  今日的計劃。

  最重要的就是這個小子。

  趙暨既然已經決定要給予信任,那就干脆信任到底,再關著人家的心上人,就沒道理了。

  雖說有人質疑趙寧的身份會很麻煩。

  但不論真假,都會就這件事爆發一場矛盾。

  跟李采湄已經沒有關系了,只要派高手保護好,便沒有任何問題。

  卻不曾想。

  嬴無忌面色一變,期期艾艾道:“要不這個提議,推遲到七月以后再說?”

  趙暨:“???”

  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自己寄予厚望的女婿,居然因為會因為兒女私情糾結至此。

  怎么這么廢物啊!

  他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自己決定,趕緊滾蛋吧!”

  “哎!好!”

  嬴無忌咧嘴笑了笑,趕緊退出重黎殿。

  殿外。

  正準備回家。

  卻看到趙寧追了上來。

  “無忌等等!”

  今日接收的信息量太大,她的心情也無比復雜。

  嬴無忌瞅著她:“怎么了?”

  趙寧笑道:“聊聊?”

  “嗯!”

  嬴無忌點頭,便跟她一起進了晴絳殿的馬車。

  順手貼上了隔音符。

  趙寧側過腦袋,看著他的側臉:“有時候總感覺你很奇怪,明明上一刻還在布局天下,下一刻就囿于兒女情長。”

  嬴無忌無奈道:“人生不就是如此么?便是圣人,前腳還在考慮宇宙為什么這么大,后腳就得糾結今天中午吃點啥。虛假的二圣正在腳踩多條船,真正的二圣每日都因為政務傷神,寧兒…你追出來,是不是想說我很渣?”

  “有點吧!”

  趙寧輕嘆了一口氣:“雖說花朝姑娘的情況的確很棘手,但你虧欠采湄實在太多了。”

  嬴無忌點頭道:“再等等吧,七月我必在暝都尋得魔種破解之法,到時候我就向她們坦白。”

  趙寧幽幽問道:“那你就沒有想對我說的么?”

  嬴無忌愣了一下:“寧兒…”

  趙寧笑著擺了擺手:“其實我不能對你要求太多,因為你最不虧欠的就是我,甚至我還欠你不少。

  我曾經以為我這一輩子,只需要把心血交付黎國,人生便已經完滿了。

  卻不曾想,忽然發現自己也會貪戀別的東西。”

  “寧兒,抱歉…”

  嬴無忌攥住她的手,感覺大老婆的女兒心已經完全覺醒了,但自己卻好像還在以以前的方式對她。

  好像…很不公平。

  趙寧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笑道:“父王以前總訓斥我喜歡感情用事,當時我還不服氣,認為這是只是理念的問題。但現在覺得,我的確是感情用事,不然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其實我只是想說。

  人無完人,每個人都不可能做到盡善盡美。

  圣人之境的確遙不可及,你我二人只需盡力便可。

  我對你有些許埋怨不假,但我依舊完全支持你。

  正如你先前在王室膽戰心驚,卻依舊對我們傾心相付一樣。

  你做的比我好。

  所以不必憂心。

  更不用因為一些難以避免的不完美而心有負擔。”

  “嗯!”

  嬴無忌心頭有些觸動。

  趙寧輕輕吻他了一下,便變回太子的模樣,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轉身笑道:“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采湄那邊我來解決。”

  嬴無忌笑道:“你也快些休息。”

  說罷。

  便跳下馬車。

  緩緩離開王宮。

  趙寧目送他離開,轉身回到重黎殿。

  趙暨笑著問道:“孤的意思,你已經傳達了?”

  趙寧點頭:“嗯!以兒臣的方式傳達了。”

  “這小子…”

  趙暨輕輕嘆了一口氣,這些天他腦海中一直在回蕩清虛老道跟自己立下的賭約。

  那時的自己,覺得清虛老道是太過輕視自己,所以白白送上太上觀基業。

  但回想了一下。

  自己之前對待嬴無忌,自以為是施以恩惠,但比起嬴無忌給黎國帶來的利益,實在差了不少。

  如此,難道不是“狹隘的君王私欲”?

  正如白家長老口中的“二圣”是對無忌寧兒的期盼。

  清虛老道的賭約,又何嘗不是對自己的鞭策?

  若沒有這個賭約。

  劍仙大會終陣之時,自己發現無忌藏著如此恐怖的真實實力,又會作何選擇?

  是會像現在一樣。

  還是…殺了他?

  趙寧輕笑道:“父王倒也不用自責,父王之胸襟遠非尋常君王能比!”

  趙暨擺了擺手:“所謂胸襟,又豈是說說而已?今日孤能完全信任無忌,并非是因為孤愿意信任無忌,而是孤從無忌身上,看到了更大的希望。

  孤希望人族成就天朝上國的時候,史書中能為孤單獨列傳。

  若非黎土崛起之勢讓孤看到了這個希望。

  孤可能從劍仙大會開始,便已經輸了與清虛老道的賭約了。”

  今日說得話太多。

  讓他有種氣短的感覺。

  雙手撐著椅面,只覺身體無比空乏。

  他望了一眼銅盞上微微跳動的燭火,心中有些悵然。

  他深吸了一口氣:“此次大黎必成,到時給孤立傳!”

  趙寧神情肅穆,沖他莊重地行了一個禮:“兒臣領命!”

  趙暨點了點頭,擺手道:“回去吧!”

  “是!”

  趙寧忘了父親一眼,只覺得他蒼老了許多。

  趁著心疼的情緒尚未涌入眼眶,她轉過身去,快步離開。

  卻不曾想。

  剛剛回到自己的住處。

  李采湄就迎了上來:“殿下!無忌的娘親初來乍到,我覺得應該表示一下。戲班是無忌的心血,也是絳城起源的新玩意兒,我想包下一個場子,請無忌娘親來看。”

  趙寧:“…”

  她想到了嬴無忌剛才說的一句話。

  宇宙為何這么大?

  今天中午吃點啥?

  看李采湄略顯焦急的神情,她感覺有些事情可能出了一些變故。

  相處了這么久,她一直都知道李采湄頗為聰慧。

  這妮子肯定是猜到了什么。

  若是自己拒絕,肯定更會惹人生疑。

  趙寧直停頓了片刻,便笑著說道:“當然可以了!你放心,七天之內,我肯定安排。”

  李采湄這才神色稍緩,輕輕地嗯了一聲。

  趙寧心里直打鼓。

  只能做到這般了。

  不過七天的時間應該夠了吧?

  明天早上就去告訴無忌,以他的聰明才智,定能想出一個萬全之策。

  無忌為國事操心已經夠累了。

  自己盡量不讓他后院起火吧!

  駙馬府。

  嬴無忌回來的時候,已經接近亥時了,換作尋常時候,大部分人肯定都睡了。

  不過今夜卻是燈火通明。

  一個個仆人侍女候著,備熱水的,備夜宵的,備甜點的。

  這規格…

  至少是招待太子級別貴客的級別。

  嬴無忌有些奇怪,雖然對于這座府邸來說,自己娘的地位不下于太子。

  但娘親來的時候就說過了,一切從簡,能好好休息就行了啊!

  怎么會忽然如此驕奢淫逸?

  嬴無忌順著仆人侍女的隊列,一路找到了熱鬧的源頭。

  正是自己的書房。

  不過現在的書房,已經不是書房的樣子了。

  一大兩小三個女人,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躺椅上,尤其是羋星璃,臉上敷著駐顏的藥材,還時不時地張開嘴,讓侍女喂自己水果吃。

  木盆里冒著騰騰熱氣。

  各有一個小丫鬟蹲在盆前,認認真真地按著腳。

  隱隱約約,還能聞到靈藥的味道。

  嬴無忌心中一咯噔,從氣息波動來看,這靈藥算不上高端,只能常規用作輔助修煉用,應該是府中藥材庫的,之前一直對羋星璃開放,畢竟每天消耗量也不多,駙馬府維持這種級別的開銷還是沒有壓力的。

  但今天這氣味太過濃郁。

  這特娘的究竟用了多少?

  再有錢也經不住這么造啊!

  心中一急,步履也快了許多。

  “噔噔噔”地跑到三人面前。

  低頭一看。

  盆中藥液不似清水狀,已經濃郁到了形成濁液的地步。

  這尼瑪…

  羋星璃慵懶地抬了抬眼皮:“喲!駙馬爺回來了?來人,再加一把椅子,本公子要請駙馬爺泡腳。”

  花朝本來已經睡著了,聽見這個聲音,幽幽睜開了眼睛。

  發現嬴無忌在面前,感覺有些不好意思。

  下意識地收了收白皙瘦弱的腳。

  以前她都不讓下人伺候的。

  被嬴無忌看到這樣。

  她有些不好意思。

  嬴無忌的目光依依不舍從她的腳上移開,瞪了一眼羋星璃:“女公子好大方啊!把我的藥材庫偷光了,然后請我們一家洗腳?”

  “哎哎哎!你這么說話我可不愛聽啊!”

  羋星璃有些不悅:“你說說你,一個當兒子的!跟親娘闊別二十多年,結果用完晚宴,打發親娘自己回來睡覺,絲毫不顧親娘舟車勞頓身體疲累。

  我這個當客人的都看不下去了知不知道!

  也幸好本公子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想到如此調養身體的妙計,不然駙馬爺失了孝道,恐怕已經貽笑大方了!”

  白儀側著身子,就這么看羋星璃表演。

  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可惜。

  這女娃子的性子,她實在喜歡得緊。

  一開始知道羋星璃就住在駙馬府,她心中還高興了一陣。

  后來才發現,這女娃子只是住在駙馬府而已。

  嬴無忌快被氣笑了:“你要是想擺闊,倒是花你自己的錢啊,康他人之慨算什么本事?”

  “哎哎!”

  羋星璃攤了攤手道:“我可不像駙馬爺日入斗金,我從商資質愚笨,賺不了金,賺不了銀,只能賺一些破石頭。要拿這些孝敬伯母,傳出去我名聲還要不要啦?

  何況我這也不算康他人之慨,我獻給伯母的是天下罕有的療養之法。

  相比而言,區區幾盆藥液值幾個錢?”

  白儀忍不住笑道:“區區藥液,的確不值幾個錢,無忌莫要小氣,我倒是覺得這法子挺好的。”

  這羋星璃,還真特娘的記仇啊!

  他轉身看向羋星璃。

  羋星璃也仰著臉看著他,態度極其囂張:“你看!伯母大人都發話了,駙馬爺難道不準備感謝我么?”

  “女公子真棒!”

  嬴無忌盯著他,醞釀了一會兒:“但是女公子的腳是真臭啊,這么重的藥味兒都蓋不住。”

  羋星璃臉上笑容一僵,沒想到嬴無忌說不過,居然直接開始人身攻擊了。

  可當著白儀的面也不好發作。

  只能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做了一個歌喉的手勢,便趿拉著木屐離開了。

  白儀被逗得直笑:“這女娃子,倒是個妙人!”

  “鳥人還差不多,這不是糟蹋藥材么?”

  嬴無忌有些煩躁。

  白儀倒是無所謂道:“別計較這些了,跟為娘來正廳,有正事商量。”

  說罷,便穿上靴子離開了。

  嬴無忌知道她說的是王宮里的事,便轉身看向花朝:“花朝姐,你先去睡吧,我有事情要跟娘說。”

  花朝笑著點頭,想了想又解釋道:“我本來不想這么洗的,但看娘也要來,就想著陪陪娘…”

  “知道了!”

  嬴無忌笑了笑,生怕她心中歉疚,便上前讓丫鬟離開,自己則捉住她那雙珠圓玉潤的白皙腳丫,用干毛巾輕輕擦拭起來。

  花朝身體顫了一下,下意識就想要收回。

  但嬴無忌握得很緊,讓她絲毫掙脫不得。

  一時間,臉紅得就跟馬上要滴血了一般。

  只能任他不知道是擦拭還是把玩。

  直到穿上白襪,她臉上的紅暈都沒有散去。

  嬴無忌笑道:“擦干凈了,快去休息吧!”

  花朝:“…”

  嬴無忌:“快去休息啊!”

  花朝小聲道:“那你倒是快松開啊!”

  他這才依依不舍地放開她的腳,順便給她穿上木屐。

  雖然睡一起這么久了,但花朝太過保守,一直都是黑燈瞎火的,居然沒發現她的腳居然這么…

  羋星璃這廝雖然驕奢淫逸得有些過分。

  但發明出來的這項娛樂活動是真給勁兒啊…

  看來以后得多搞搞。

  羋不羋星璃的無所謂。

  花朝必須參加。

  “還在笑,真不是好人!”

  花朝埋怨地看他了一眼,雖然帶著一絲羞怒,但眼波還是那么溫柔。

  說罷。

  便快步離開了書房。

  斜對面的窗子。

  羋星璃偷偷地看著,感覺腳上好像有螞蟻在爬,低聲罵了一句:“這個嬴無忌,可真變態啊!”

  “阿嚏!”

  嬴無忌有些疑惑,是不是剛才太興奮導致著涼了?

  不過還有正事要說,他也沒太在意,趕緊去了正廳。

  正廳中。

  白儀已經等急了:“今天晚宴后,你跟黎王都說什么了?”

  嬴無忌笑了笑:“說了很多,不過還挺順利的…”

  “噓!”

  白儀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沉聲道:“找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再說!”

  估計娘也是被老逼登坑怕了。

  創傷后壓力心理障礙都出來了。

  他想了想,的確小心為妙。

  便帶著白儀來到了地下密室。

  剛推開門,就聽到了一個嬌憨的聲音。

  “魔鏡魔鏡,快告訴我,誰是這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白儀:“…”

  朝里面望去。

  一個嬌俏漂亮的小姑娘,正抱著一塊玻璃鏡,滿臉期待地詢問。

  只是鏡中沒有白止的影子,而是姜樂清笑得欲哭無淚。

  “是你!”

  “是你!”

  “就是你!”

  被封印在這塊鏡子里,她是真的害怕白止一不小心把她給摔碎了。

  白止聽見有人過來,趕緊轉過頭,看見是嬴無忌,笑嘻嘻地迎了過來:“公子你看,她說我是墜美的!”

  早知道不給她講魔鏡的故事了。

  但也沒辦法,這丫頭時睡時醒,時人時狐的。

  不分場合就想要侍寢。

  他的傷勢又沒完全恢復,只能講故事湖弄她,沒想到到最后是姜樂清遭了大罪。

  白止看到白儀,不由張著小嘴愣了一下。

  好像有些眼熟。

  “嬢嬢?”

  “哎!”

  “嬢嬢真的是你?”

  白止頓時大喜,一個沒控制住,就又變回了狐身,跳到白儀懷里就在她下巴上一頓蹭,一人一狐無比親昵。

  白儀也樂不可支,花了好一會兒才把她的興奮勁安撫下去。

  剛送這個小丫頭來黎的時候,才只是個不大點的小娃娃。

  沒想到現在。

  已經變成了不大點的小狐貍了。

  歲月啊…

  嬴無忌拍了拍小狐貍的肚子,然后指了指鏡中的姜樂清:“先把她吞了再說,不然你公子天人族的身份就暴露了!”

  姜樂清面色一變:“天人族?嬴無…”

  她還想說什么。

  卻已經被白止一口吞進了肚子里。

  白止很快就胃脹氣了,調整了一下姿勢,躺在了白儀的懷里。

  白儀有些遲疑:“剛才那個就是姜樂清?這個秘密告訴她…”

  “不急!”

  嬴無忌笑了笑,便把剛才跟趙暨在王宮里的對話大致講了一遍。

  白儀聽完,不由有些感嘆:“沒想到趙暨的心氣兒,倒是越來越高了,相比而言,嬴越…算了!不提也罷!不過無忌,你當真已經決定了?”

  “決定了!”

  嬴無忌點頭:“但我還是想問問娘你的意見,畢竟我從來沒有跟白家人接觸過,究竟能不能駕馭,我也不太清楚。”

  對于白家,他可以不信。

  但對于白儀,是完全可以相信的。

  光是那妖脈,還有那一鐲子的寶物,就不是一般王室能夠拿出來了。白家就算再富,這也是家底的八成。

  白家的寶,押在自己身上。

  而白儀必然是整個事件的主導者。

  這點是母庸置疑的事情。

  白儀思忖了好一會兒,最終點頭道:“白家其實大部分人都能信任,不管理念如何,不管有沒有質疑過為娘,他們都對大長老無比敬重。

  除了一部分徹底投靠乾王室的,以及一部分對天人族身份特別癡迷的。

  前者沒有被關押,反而被乾王室利用。

  后者雖然不好駕馭,人數也不少。

  但若你真打定主意從嬴越那里要人,為娘也能把可用之人的名單給你。

  到時他們被救到黎國之后,定會唯你馬首是瞻。

  至于究竟迎不迎回天人族,還是你說了算。

  只是無忌…當真要兵行險著?”

  她覺得翁婿倆的計劃很厲害。

  周天子就算再信奉天人族,也不過是“天子”,最多算個干兒子。

  而白氏,卻有天人族的背景。

  縱然血脈退化了不少,跟被封印的那一批路子不一樣。

  也同樣有同族認同感。

  雖說有可能被視為叛徒,但數千年的“流放經歷”,也足以拿來取信于人。

  周王室愿意投靠天人族。

  定然是得到了不少好處。

  但如果白家取得了足夠的地位和影響力,很容易將這部分好處從周王室手中搶過來。

  這是釜底抽薪之計。

  只是…薪中帶火,一不小心可是要引火燒身的。

  嬴無忌笑道:“一些事情,還是盡早解決好,這個方案雖然風險高些,但回報能高出數倍。這次進暝都,我就會以白家的身份震撼他們一波,讓他們好好感受一下我們白家人的恐怖。”

  白儀啞然失笑:“倒也未嘗不可,不過暝都盡頭都是兵人境的高手,以你現在的實力還稍顯不足。不過你可以閉關一段時間,徹底解開天人族血脈的封印,如此一來即便面對兵人境的高手,也未必會落下風。”

  嬴無忌心中一喜。

  我等的不就是這句話么?

  不過…閉關?

  總感覺有些不踏實,畢竟花朝魔種解開之前,還是穩妥一些比較好。

  嬴無忌問道:“一定要閉關么?時間久不久?”

  白儀點頭:“能把血脈完全封鎖起來,這秘法怎么可能會簡單?時間應該不會太長,若是有為娘助你,估計一天就能成。

  只是我的修為被嬴越廢掉了七成,恐怕不能助你了。

  不過以你的天賦,最多十天就能成!”

  “那我現在就閉關!”

  嬴無忌立馬說道。

  畢竟剛被自己躲過了一次修羅場。

  花朝這邊一切穩定。

  糖糖那邊應該也沒有什么大問題。

  正經來說。

  這應當是來之不易的安全期。

  何況自己是聚神十三層凝成的靈胎,領悟能力已經突破了天際。

  十天。

  肯定是被低估了。

  最多七天。

  自己就會出關。

  這段時間,是七月前最不可能出事的時間!

  而且現在府中有曹公公保護。

  現在不閉關更待何時?

  不過…

  最好把劍靈也請過來,以免出岔子!

  嬴無忌站起身:“娘!我外出辦一件事情,最多兩個時辰就回來,您稍等片刻,等我回來,立刻傳授我秘法!”

  說罷。

  直接掏出匕首一揮。

  下一刻,便出現在了幾十里外的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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