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韓渝和小魚駕駛小001,把中遠船廠剛交付給船東的貨輪護航至主航道時,陵海貨306正跟著十幾條兩三百噸的機駁船在興湖申航道上緩緩行駛。
興湖申航道是浙海北部、江南南部地區的主要水運干線,起點在浙海省的興長縣,經浙海的湖洲、江南省姑州市的無江縣進入東海市的黃普江。
東海、姑州、吳錫所用的石料、建材,基本上都是經興湖申航道從浙北山區運來,浙北的煤、油料等能源也主要由此運進。
這條一百七十多公里的河道堪稱東海、江南南部和浙海省北部的水上大動脈,被譽為中國的小來茵河!
江南的冬天不像北方那么寒冷,花開兩岸,往來船舶如梭,可老韓的心里卻拔涼拔涼的。
以前開小船時,這條線經常跑。
后來換船,主要在長江上跑,很少來這兒。
再后來換了更大的船,可這條繁忙的航道只適合五百噸以下的機駁船航行,由于水深關系,再也沒跑過這條線。
作為資深船老大,韓正先不止一次聽同行說過,這兩年姑州無江縣的港監罰款很厲害。
現在不叫港監,改了個名字叫海事。
只是這里的海事跟二新婦(兒媳婦)那個海事不一樣,他們屬于地方海事,也就是以前的無江縣交通局港航監督站。他們歸無江縣交通局管,不歸交通部管。
究竟歸誰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不是雁過拔毛,而是跟劫道似的,只要從他們這兒過都要罰款,不管你有沒有違章。
正常情況下,老韓同志打死也不做這個不但容易擱淺,而且有可能被罰款的買賣。
之所以跑這一趟,主要有三個原因。
一是這幾天沒找到合適的貨源。
二是東海貨主給出的運費夠高,而且把船上的五百噸煤運到興長發電廠之后,不用等就能裝上建材回東海,不用擔心返程時拉不到貨。
再就是自己家船手續齊全,設備完善。
二新婦以前是港監處長,現在是安檢科長,她每次上船都要檢查,并且是里里外外、仔仔細細的檢查!
二新婦那個交通部港監都挑不出毛病,地方港監又能挑出什么毛病?
結果發現不是那么回事,或者說不是所有港監都像新婦那樣秉公執法的。無江的港監跟窮兇極惡的水匪差不多,他們只認錢!
昨天下午從東海進入無江縣境內,航行了不一會兒就遇到一個水上檢查收費站。
那些港監一上船就開罰單!
剛開始說超載,后來看了看證書和載重線,發現陵海貨306核載一千噸,事實上只裝了五百噸煤,又雞蛋里面挑骨頭說是超速和衛生費沒交。
跟他們據理力爭,他們居然聲稱要扣船扣證,說什么他們現在沒時間處理,要等到元旦之后再處理。
這是營運船只,一年要交那么多費用,各種費多到讓人眼花繚亂,并且這條船是跟銀行貸款建造的,每個月都要還貸款,暫扣一天就是一天的損失,誰敢在那兒等?
老韓追悔莫及,咬著牙讓剛上船不久的大新婦把罰款交了,稀里湖涂被罰了八百!
老韓越想越不對勁,昨晚跟一個同行打聽,才知道無江縣境內短短的45公里航線上,竟分布著八都、平望和蘆墟三個檢查收費站,其中平望檢查站與蘆墟檢查站相距不過10公里。
更讓人抓狂的是,交過一次罰款不等于就可以暢通無阻,前面兩個檢查站很可能還要罰。
想暢通無阻只有一個辦法,那就給他們一次性預交一個季度的“超載罰款”。
交了錢,不管怎么超載或違章,只要不發生水上交通事故一律放行。否則就被扣船、拆主機,甚至卸掉小船操縱桿或大船的方向盤。
預交多少“超載罰款”也不是明碼標價的,這要看他們的心情,看跟他們的關系好壞。
如果你愿意給他們送禮、請他們吃飯、請他們去歌廳玩,他們就手下留情。兩三百噸的船一個季度的超載罰款可能只需要一兩千。如果他們心情不好,或者跟他們的關系沒搞好,那就要三四千。
自己家的船不是小船,要是按他們的標準,一個季度的“超載罰款”起碼上萬。并且還要先找黃牛,通過黃牛給他們塞點好處。
老韓窩著一肚子火,不想交這個錢。
跑完這一趟都不想再跑這條線了,為什么要給他們交一個季度的“買路費”?
正因為如此,老韓為躲避接下來的罰款,在河道里拋了半天錨,算好時間,打算趁檢查人員吃飯的時候沖過檢查收費站!
結果抱同樣想法的不只是他,好多沒預交一個季度“買路費”的船主也是這么想的。
原本冷清的河面上,船只突然多了起來。
幾十條船突然間爭搶著過關,造成航道擁塞,放眼望去前面都是船,老韓不想發生交通事故,只能放緩航速。
韓申生怕撞上人家的船,手持竹篙站在船頭。
季小紅站在船頭左側,緊張地看著前面。
正值飯點,羅延鳳坐在生活艙門口心不在焉的摘菜,時不時探頭看看外面,暗暗祈禱無江的港監放假,今天不會在前面罰款。
緊張的不只是他們,前面船上的人和后面船上的人也一樣。
這時候,一條兩百噸的小船超了上來,可由于前面堵住了,只能跟陵海貨306平行向前緩慢行駛。
船娘跟韓申一樣擔心撞上,趕緊跑到左邊船舷,拿起竹篙。
羅延鳳見對方是一條浙海的船,忍不住用陵海普通話問:“妹子,你家有沒有交超載罰款?”
“上半年交了,下半年沒交。”
“為什么不交?”
“下半年到處發洪水,好多碼頭都淹了,要么拉不到貨,就算能拉到也沒碼頭卸,七月份和八月份我家就跑了一個航次,該交的費用一分不能少,都快虧死了,哪有錢再給他們交超載罰款!”
七八月份發洪水,對航運影響很大。
羅延鳳暗嘆口氣,愁眉苦臉地說:“這條線我們以前經常跑,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也沒這么多檢查站。”
小船上的船娘放下竹篙,恨恨地說:“從前年底開始的,主要是無江這一段,東海港監比這兒規矩,我們浙海的港監也不像他們這么黑,他們就知道罰款,也不怕生孩子沒屁眼兒!”
“看來這條線不能跑了。”
“不能跑,真不能跑,大姐,我家跑完這一趟就不跑這條線了。”
小船的船娘越想越難受,扶著駕駛艙頂算起賬:“我家上個月從湖洲跑了一趟吳錫,超載罰款加起來嚇死人。在八都罰了我六百、平望罰了我五百,分水墩罰了我五百、寶帶橋罰了我四百元、橫塘罰了我五百、滸墅關罰了四百、望亭罰了五百元、新安罰了八百。
都說過五關斬六將,我們倒好,過八道關卡被罰了八次,加起來被罰了四千二。白跑了一趟,還倒貼了幾百塊錢的油。惹不起我還躲不起,這是最后一趟,卸完貨就回家,以后打死也不跑這條線!”
兩百噸的小船跑一趟就被罰了四千二,自己家的大船要是一道關卡都不落下,那要被罰多少錢?
羅延鳳正暗暗焦急,小船的船老大不解地問:“大姐,你們這么大的船干嘛跑這條線,在長江上跑多好!江上的船是多,運費是不高,但長江上的港監規矩,如果在江上跑,像你們這樣的船一年能少交十幾萬罰款!”
“我家暫時沒聯系到別的貨,找我家運這船煤的老板又是打了好多年交道的朋友,想著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幫人家跑一趟,誰能想到無江的港監會這么黑。”
“來了!”
“誰來了?”
“港監來了!這幫王八蛋,元旦都不休息。”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羅延鳳把菜放進籃子里,站起身探頭一看,赫然發現港監真來了,開著一條小汽艇來的,并且看架勢是直奔自己家船來的。
韓申也看到了,放下竹篙沿著船舷跑過來,扶著駕駛室門急切地問:“爸,怎么辦?”
“這是沒完沒了啊!”
老韓怒火中燒,扶著方向盤咬牙切齒:“你來掌舵,我去會會他們。”
這時候,港監小汽艇的大喇叭里傳來廣播聲。
“前方的船請注意,前方的船請注意,全部停車拋錨接受檢查,全部停車拋錨接受檢查!”
“各位船主請注意,請準備好船舶簽證簿、船舶檢驗證書、船舶所有權證書、國籍證書、安全檢查簿、營業運輸證、水路運輸許可證、船員適任證書、輪機日志…”
“檢查你個頭!”
老韓咒罵了一句,打開門鉆進生活艙,取出二新婦送給他的公文包。
這個包是韓向檸去漢武開會時上級發的,包外面有交通部長江港監局的字樣,包里裝了一大堆證書。
蘆墟海事所的副所長楊三旺在河上執法了好幾年,從來沒見過陵海貨306這么大的船。
他放下高音喇叭的話筒,一邊示意駕駛員靠上去,一邊跟幾個協管笑道:“小徐,老陳,我說沒白加班吧,你們還不信,看看,來了條大魚!”
“以前沒見過,楊所,他們肯定沒交超載罰款。”
“等會兒好好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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