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第三次洪峰今天到了漢武,再過三天就會到濱江。
從省防指的汛情通報上看,這一次洪峰比前兩次更兇勐。
盡管對濱江的長江堤防有信心,陸書記依然趕到設在水利局的市防指聽取匯報,指導全市各區縣和各單位迎戰即將到來的洪峰。
現在抗洪是頭等大事,幾位副市長都要負責一個區縣。
秦副市長負責崇港區,匯報完開發區的防汛工作。按市委辦公廳制定的日程,下樓乘車陪同陸書記實地檢查。
第一站是崇港區。
崇港區是濱江的主城區,主城區的防汛工作必須搞好。
結果車隊來到港務局附近,就看到一支拉滿橫幅、插滿紅旗的車隊,敲鑼打鼓的從港務局出來,直奔水上公安分局方向而去。
陸書記覺得很奇怪,下意識問:“怎么回事?”
“我打電話問問。”坐在副駕駛上的肖秘書連忙掏出手機。
“小肖,別打電話了,我知道。”
秦副市長看著窗外擦肩而過的車隊,微笑著解釋道:“陵海預備役營不只是榮立了集體一等功,咸魚等二十多個預任官兵也被廣洲軍區、105軍和404師分別記一等功、二等功和三等功。
消息傳到了陵海,陵海的那幾位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葉永光和人大主任楊昌余親自出馬,來市區給海關、港監局、邊檢站、水上分局、長航分局和農業局漁政站等有干部職工立功受獎的單位送喜報。
開發區有好幾個‘老板軍官’都去北湖抗洪了,也大多立了功。錢志永更過分,今天一早就敲鑼打鼓去開發區送喜報。說是送喜報,其實是去挖羅紅新的墻角,氣得羅紅新給我打電話告狀。”
陵海預備役營榮立集體一等功,咸魚等預任官兵立功受獎,陸書記昨晚就知道了,但萬萬沒想到陵海會大張旗鼓送喜報。
“他們怎么不去市委市政府敲鑼打鼓!”
“市直機關又沒人服預備役,更沒人去北湖抗洪。不然他們真可能會去,到時候你和王市長都要熱情接待呢。”
葉永光和錢志永現在代表的是地方黨委政府!
仔細想想,市直機關真要是有干部職工在北湖抗洪,并且立功受獎了,他們敲鑼打鼓去市委市政府送喜報,自己和王市長作為立功受獎官兵的本單位負責人,真要像秦副市長所說的那樣熱情接待。
陸書記被搞得啼笑皆非,笑罵道:“整天不干正事,就知道嘩眾取寵,就知道窩里斗!”
“榮立的是集體一等功,在全江南省的預備役部隊中應該是第一個,放眼全國估計都沒幾個。”
秦副市長笑了笑,想想又感嘆道:“而且這個集體一等功是廣洲軍區記的!別的不說,就說思崗的角斜紅旗民兵團,幾十年前被楠京軍區記了個三等功,直到今天還在宣傳呢。”
能獲得這樣的榮譽確實不容易,也確實了不起。
陸書記一樣高興,但想到陵海的那幾位跟示威似的跑到市區來敲鑼打鼓,禁不住笑罵道:“前段時間我們太保守,總是擔心這個顧慮那個的,結果大意失荊州,讓他們鉆了空子。”
“陸書記,陵海的成績一樣是我們濱江的成績,我們倒沒什么損失。最憋屈的應該是開發區,出人出力又出錢,出了成績卻沒開發區的事。”
“這跟合伙做買賣差不多,要做就做大股東,絕不能做小股東,不然沒話語權。”
“不只是沒話語權,甚至連知情權都沒有。”
“什么知情權?”陸書記好奇地問。
秦副市長很同情羅紅新,微笑著解釋道:“陵海像只鐵公雞,不想分成績給他。他氣不過想找回點成績,打算親自跑一趟,去北湖慰問開發區的官兵。可北湖那么大,荊江幾百公里長,他不知道咸魚在哪兒,想去慰問都找不著地方。”
陸書記笑問道:“有錢送不出去?”
“中央要求沿江各省市嚴防死守,陵海現在對開發區也是嚴防死守,在北湖抗洪的那些開發區官兵的手機打不通,怎么都聯系不上。”
“他有沒有問過葉永光和錢志永?”
“問過。”
“葉永光和錢志永不告訴他?”
“陵海那兩位借口部隊駐地在哪兒是軍事機密,未經陵海預備役營的代管單位同意不能泄露。”
“他有沒有聯系代管咸魚營的那個空降兵團?”
“他倒是想聯系,可不知道怎么聯系。”
“他可以直接給咸魚打電話呀。”
“咸魚要么組織指揮搶險,要么要抓緊時間休息,所以包括我在內都不能聯系咸魚,咸魚的手機也不能占線。”
陸書記愣了愣,低聲問:“你沒打過?”
秦副市長確認道:“沒有,咸魚出發之后我就沒打過。”
咸魚一到北湖就組織指揮官兵們搶險,忙的連向副總l匯報工作的時間都沒有,給咸魚打電話就是給咸魚添亂。
再說咸魚是干事的人,沒必要摻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更不能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讓咸魚分心。
“確實不能給咸魚打電話。”
陸書記微微點點頭,想想又說道:“羅紅新都被欺負成這樣依然能堅持原則,說明他還是有大局觀的。吃一塹長一智,被欺負欺負對他而言不是壞事,也只有吃點虧他才能真正意識到基層工作的復雜性,也才能真正意識到他的不足。”
“說到底還是缺乏基層經驗,跟葉永光、錢志永玩心眼兒,他哪玩的過。”
“所以說吃點虧對他而言不是壞事,葉永光、錢志永給他上的這一課,估計他這輩子都忘不掉。”
“陸書記,那還讓不讓他去慰問?”
“都已經沒他開發區的事了,他去慰什么問。再說葉永光、錢志永過河拆橋的這一課不能讓他白上,讓他長點記性、吸取點教訓,以后才知道干工作要踏實,不能總想著走捷徑,更不能再傻乎乎的與虎謀皮。”
羅紅新還是有能力的,只是缺乏基層工作經驗,玩不過陵海的那兩位很正常。
秦副市長意識到陸書記的良苦用心,笑道:“有道理,那我就不管他了。”
陸書記沉吟道:“羅紅新不用去慰問,但你不能不去,等送走第三次洪峰,你親自跑一趟。”
“行。”
“對了,沉凡在忙什么?”
“陵海開發區尤其陵海港建設正在最關鍵的時候,葉永光和錢志永本來不打算讓他回北湖的,但現在情況發生了變化。洪水不但卷土重來,并且大有會出現第四次乃至第五次洪峰的可能性,廣洲軍區又給他記了個二等功,他這個第一書記必須趕緊回到抗洪一線。”
“有沒有走?”
“走了,昨晚動身的。”
“他是提前回來的,記了功又火急火燎趕回去,人家不會說什么吧。”
“不會的。”
秦副市長笑了笑,解釋道:“咸魚他們出發時只準備了一個月物資,比如糧油,都快吃完了。油和瓜果蔬菜都可以就地采購,但大米不行,那邊的大米官兵們吃不慣。
又比如一些設備的零配件,只有在我們這邊或去東海才能采購到。所以沉凡這次不是兩手空空去的,而是帶著十七卡車物資去的。長航分局安排了一輛警車護送,他親自坐車押運。”
“這就好。”
陸書記滿意的點點頭,接著道:“老秦,你過幾天也不能兩手空空去。這段時間各區縣和各單位捐了幾百萬,你等會兒打電話問問沉凡,那邊急需什么物資,現在可以先準備著,到時候一起帶過去。”
與此同時,應急搶險分隊一支隊迎來了一條躉船。
剛從漢武拖過來的這條水上生活船來自長江航道局,原來就是航道局職工的水上宿舍。
這是長航局領導對陵海預備役營的關心,想以此改善陵海預備役營官兵的生活環境。
讓咸魚更感動的是,長航局領導知道挖掘機司機不夠,竟通過交通部從第一航務工程局調來兩名挖掘機司機!
剛安排好水上生活船和兩名司機,小魚和李軍也搭乘給二支隊送水的船趕到了。
“咸魚干,我那邊正忙著呢,到底什么事這么急?”
“韓書記,是不是有新任務?”
“嗯。”
韓渝舉起對講機,指指正在大堤上忙碌的許明遠等人:“三連在洞庭湖那邊執行水上搜救任務,已經連續奮戰了好幾天,不但吃不好也休息不好,每天休息的時間不到四個小時。”
李軍驚問道:“安造垸已經潰口好幾天了,他們還在搜救?”
“那個民垸很大,能執行搜救任務的部隊又不多,加上好多群眾決口時來不及撤離,不是在安全樓上躲避,就是在安全臺上躲避洪水,想把那么多群眾轉移出來需要大量時間。”
“群眾有傷亡嗎?”
“有,截止今天上午,已經淹死了五十多人,這只是能統計到的。”
韓渝深吸口氣,接著道:“127團的水上搜救分隊臨時編入了三連,馬金濤打電話說127團的搜救分隊只是裝備了十條沖鋒舟,并沒有接受過系統的水上搜救培訓,想讓那十條沖鋒舟真正發揮作用,急需經驗豐富的救援隊員。”
小魚下意識問:“我們去?”
韓渝點點頭,交代道:“等到那兒,三連由大師兄全權指揮,不管馬金濤、陳有仁,還是你們,包括127團的水上搜救分隊在內的所有人,全部要服從大師兄的命令。”
大師兄資格最老,并且當過刑警大隊長,水上搜救經驗也很豐富,由大師兄指揮小魚自然不會有意見,而是不解地問:“都決口好幾天了,口子怎么還沒堵上?”
“那邊的情況比較復雜,堵口全靠人力。南湖方面已經請求部隊支援了,估計很快能堵上。”
“比較復雜什么意思?”
“不具備大型工程機械施工的條件,不然我們早去幫忙了。”
“裝備運不過去?”
“應該是,總之,你們接下來的任務就是一心一意從事水上救援。”
小魚擔心地問:“我去開沖鋒舟救人,誰開挖掘機?”
韓渝解釋道:“有人開,長航局幫我們調來兩位施工經驗豐富的挖機師傅。”
李軍則低聲問:“韓書記,我們黨員突擊隊全去參加水上救援,需要人力輔助搶險施工的時候誰上?”
“132團2營剛組建了一支黨員突擊隊,二營長李守松親自擔任突擊隊長。”韓渝頓了頓,補充道:“黨員突擊隊的工作雖然很苦很累很危險,但技術含量不是很高,我相信他們能勝任。”
“行,我們什么時候出發?”
“大師兄正在岸上做準備,等后勤保障組出去采購的車回來你們就出發。”
“是!”
“到了那兒要注意安全。”
“放心,干這個我們是專業的!”
論水上救援,不謙虛的說這邊的陸軍舟橋部隊都不一定有小魚和李軍專業。
畢竟小魚是在船上長大的,參加工作之后就從事水上執法和水上救援。李軍雖然不是船上長大的,但參軍之后一直在江邊工作,甚至經常要去江上執行外輪的監護任務。
對于他倆,韓渝真沒什么不放心的。
正打算讓他倆趕緊去炊事船上打飯,小魚又不解地問:“咸魚干,南湖怎么搞的,為什么讓那么多人住在湖區里面?”
韓渝沒想到他會問這個,無奈地說:“剛開始我也不知道,是后來聽席工說的。據說是五十年代后期,在大y進‘以糧為綱’的思想指導下,為解決吃飯問題和增墾支援農業合作化,以滿足國家社會主義的工業建設需要,中央和地方都把糧食生產作為各項工作的重點。
在全國各地刮起一股圍湖造田風,‘以糧為綱’、‘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的標語口號鋪天蓋地。當時的南湖領導作出了圍墾湖區的決定,找洞庭湖要‘錢’、要‘糧’。”
“然后呢?”小魚追問道。
“安造垸我沒去過,不了解安造垸的情況。”
韓渝指指不遠處的調弦口閘,苦笑道:“我只知道調弦口閘的來歷,閘口后面是調弦河,一路向南經十首、穿過南湖省的榮華縣,流入南湖省鄉安縣的錢糧湖。
錢糧湖其實是洞庭湖的一部分,當時,南湖方面的指導思想是錢糧湖與調弦河相通,要圍墾錢糧湖,必須先行堵住上游來水。于是,南湖方面向北湖省提出堵塞調弦口的要求。
事實上他們想進行大面積圍墾,也確實需要堵口來減輕防汛壓力,但堵口不只是涉及到北湖、南湖兩省,也涉及到西江省的防汛。最終三個省的領導在國w院總l會議室舉行三省水利會議,最終確定了調弦堵口的決議,也就有了現在這個閘口。”
沒想到不遠處的閘口竟有這樣的來歷。
小魚愣了愣,追問道:“安公的那些民垸呢?”
“安公的情況跟南湖省鄉安縣那邊的情況不太一樣,安公雖然一樣有很多民垸,但人家是祖祖輩輩生活在那兒的,歷史能追朔到唐代甚至更早。”
“可安公有很多地方是分洪區,分洪區怎么能住人!”
“這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什么意思?”
“安公只是有一大半區域屬于荊江分洪工程區,既然是分洪工程就意味著只有啟用時才是分洪區,不啟用時不是。”
韓渝深吸口氣,接著道:“并且,人家1954年的三次分洪并非為了保自己,而是為了保住荊江大堤,保住北岸的江漢平原乃至漢武。”
李軍文化程度比小魚不知道高多少,知道安公縣的情況,不禁嘆道:“舍小家保大家,安公是真不容易。”
“還有更不容易的。”
韓渝抬起胳膊看看手表上的時間,凝重地說:“席工說當年建荊江分洪工程,包括后來維護荊江分洪工程,國家撥的經費根本不夠,有很大一部分經費是安公縣出的。
也就是說人家出錢出力修建分洪工程,最終為的卻是挖開口子淹自己的家去保別人的家園!
并且生活在分洪工程區里跟生活在其它地方一樣,國家并沒有給他們什么優惠政策,該交的農業稅一分不少,該交的三提五統照樣要交。由于江河堤防比其它地方長,要出的河工甚至比其它地方的群眾多。”
小魚愣住了,愣了好一會兒才喃喃地說:“安公縣的老百姓也太苦了!”
跟安公縣的群眾一比,韓渝覺得陵海的老百姓是真幸福,輕嘆道:“葛局說為應對剛剛過去的三次洪峰和荊南洪水,安公縣把錢都用光了,財政局的賬戶上一分錢也沒有,甚至要跟銀行貸款。”
李軍反應過來:“難怪要跟老百姓征收防汛費呢,原來是真沒錢。”
韓渝點點頭,緊攥著拳頭說:“所以我們要盡全力守住荊江大堤,只有守住荊江大堤才不用像1954年那樣啟用荊江分洪工程,不然安公縣的損失會更大,安公縣老百姓的日子會更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