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4日,農歷正月二十五,驚蟄。
王隊長和老錢翻看過黃歷,說今天宜結婚會友、出行開業、安葬祭祀。
會議室里的會議桌和椅子都搬走了,布置成一個小靈堂,墻上掛著徐三野的遺像,遺像下面擺滿了港監局辦公室主任朱大姐送來的鮮花和兩大盆不知道丁所從哪兒借來的鐵樹。
隔壁的指揮調度室的墻上、拼在一起的四張辦公室上和長長的指揮臺上,擺滿了徐三野生前的照片。
有小時候做兒童團員時手持紅纓槍在村口站崗的,有綁著彈藥攜具組織民兵訓練的,有接受省軍區首長表彰的,有戴著大紅花被敲鑼打鼓送往首都上大學的。
有擔任人保組副組長時威風凜凜騎著邊三輪的。
有擔任刑偵隊長時率領吳仁廣等偵查員抓獲犯罪分子的。
調到白龍港擔任沿江派出所長期間的照片最多,堪稱王記者的攝影作品展。
第一張就是他頭戴鋼盔,身上綁在彈匣袋,肩上背著五六沖,帶著同樣全副武裝的咸魚和小魚巡邏完岸線回來的照片。
第二張是001大修升級后第一次進入長江救援失控船只的,他緊攥著纜繩縱身一躍,結果掉進了江里。
第三張是組織消防演練的。
第四張是押著倒買倒賣船票的黃牛參加公審公判大會的。
第五張是組織力量聯合港監、漁政前往江音水域抓捕涉嫌搶劫的那些不法分子…
看著徐三野生前的一張張照片,新任水上支隊長兼水上分局局長彭長宇終于明白王政委點名要求剛分到支隊的選調生羅文江一起來給徐三野送葬的良苦用心。
水上分局是新個單位,水上分局需要底蘊,濱江水警需要一股精氣神。而眼前的這一張張照片,就能體現濱江水警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斗的精神!
事實上他自己也很震撼。
以前對徐三野不了解,之所以來參加送葬主要是徐三野兼任過那么多年分局的黨委委員,作為分局領導他必須要來。
況且分管水上治安的省廳治安副總隊長余向前、長航公安分局的張均彥、港監局的馮局、海關的唐關長和市局刑偵支隊的韋支都來了,他這個濱江水警的主帥不來實在說不過去。
“彭局,我們七點半準時出發,趕到入海口要兩個小時,回來是上水,要三個小時,最快也要到中午十二點半才能吃飯。樓下值班室準備了稀飯和點心,你要不要先下去吃點墊墊肚子。”
“不用了,我不餓。”
“入海口的風浪比較大,你要是暈船的話,我這兒有暈船藥。”
“不用,謝謝。”
李衛國昨天下午就來了,跟老章、丁所和許明遠一起負責接待公安系統的領導。
余秀才和張均彥今天不是親友,而是半個家屬,負責接待馮局、唐關長等領導和徐三野上大學時的同學。
說是大學同學,其實也是領導,并且大多是部隊領導,級別最高的一位是副師職。
魏大姐和徐浩然夫婦在靈堂里答謝前來吊唁甚至參加送葬的親朋好友,張蘭和韓向檸負責接待徐浩然的岳父岳母。
韓渝和梁小魚正在001和002上緊張地做準備。
徐三野是兒子的貴人,韓正先老兩口前天通過甚高頻電臺收到徐三野去世的噩耗,連貨都顧不上裝,就開著船火急火燎地趕到了白龍港。
一百二十噸的鐵船靠在001外側,等會兒要一起駛往入海口。
四人正懷著無比沉重的心情站在船頭感慨好人不長命,許明遠爬上001,跟前來送師父最后一程的武裝部劉參謀、黃干事,以及四廠鄉人武部雷部長等人打了個招呼,便把韓渝拉到一邊。
“咸魚,楊局和丁政委來了,要不要向局領導請示匯報。”
“不用了。”
“那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而且今天來了那么多領導,不請示匯報不合適。”
韓渝抬頭看看躉船,面無表情地說:“這種事怎么請示,楊局不同意不好,同意又違反原則,不如不請示匯報,省得領導為難。”
許明遠有些擔心,苦著臉道:“可是這么一來…”
“沒什么好擔心的,天塌下來我頂著!”
“你頂著,你以為你是師父!”
“我是師父的接班人,去接待領導吧,我們這邊不關你的事。”
“你…”
“大師兄,我好歹也是水警中隊長,我做的事我怎么就負不了責!”
韓渝把許明遠趕上躉船,走到船尾誠懇地說:“雷部長、劉參謀、黃干事,等到了入海口就拜托你們了。”
不等雷部長開口,劉參謀就拍拍他胳膊:“談不上拜托,你師父是我們的老朋友。”
“咸魚,忙去吧,這兒交給我們。”
“謝謝。”
正說著,徐浩然抱著骨灰壇下來了,徐浩然的愛人李小芹攙扶著魏大姐緊隨其后。
小魚急忙跑過去穩住船,讓他們上002。
徐浩然的舅舅舅媽,徐浩然的岳父岳母緊隨其后。
馮局,唐關長,徐三野生前的幾位戰友,水上分局的彭局,陵海公安局的楊局、丁政委,以及陵海公安局的老局長現在的政協李副主席等人,在余秀才和張均彥的陪同下,分別登上監督39和海關008。
濱江漁政站的漁政船也來了。
白龍港客運碼頭的領導、白龍港船閘管理所的主任、白龍港船廠的吳老板、水上加油站的姜站長、白龍港衛生院的陳院長和吳仁廣等人,在章明東的招呼下上了漁政船。
韓渝是編隊航行的總指揮也是水葬的總指揮,飛快地爬上二層,拉開門鉆進駕駛室,打開高音喇叭,舉起通話器:“各位領導各位親友請注意,我是徐所的徒弟韓渝,我們的船隊即將啟航,請大家穿好救生衣,請大家穿好救生衣。”
楊局剛剛還奇怪怎么沒看見咸魚,聽到廣播聲才知道咸魚在001上。
這時候,丁政委拿起一件救生衣,提醒道:“楊局,上了船就得聽咸魚的,趕緊穿上吧。”
“好的。”
楊局一邊往身上套救生背心,一邊不解地說:“浩然怎么不把三野的骨灰捧上001,001是三野的命根子,他肯定想坐001。”
丁政委探頭看了看,沉吟道:“可能有別的安排吧。”
馬金濤也在徐三野手下干過,卻沒機會來白龍港送徐三野最后一程。
羅文江作為除了咸魚之外唯一參加送葬的四中隊水警,因為上廁所差點趕不上船,他慌不擇路,見梁小余在解纜,就這么爬上了001。
韓渝俯身看了看,拿起對講機:“小魚小魚,給羅文江找一件救生衣。”
“收到!”
梁小余話音剛落,羅文江就急忙道:“謝謝,麻煩你了。”
隨著汽笛聲響起,韓正先駕駛著自己家的貨船緩緩駛離001。
王隊長確認纜繩都解開了,操縱著001駛離躉船,超到韓家的貨船前面為送葬船隊開道。
002和港監、海關、漁政的執法船,一條接著一條緩緩駛離。
躉船上不能沒人留守,也不是所有前來吊唁的人員都能上船的,躉船一層和二層的護欄邊站滿了人。
丁所整整警服,命令道:“全體民警都有,立正敬禮,給徐所送行!”
隨著他一聲令下,前來吊唁的二十幾個陵海公安局干警齊刷刷抬起胳膊,朝徐三野骨灰所在002敬禮。
徐浩然抱著骨灰壇,帶著妻子走上002后甲板,給在躉船上相送的丁所等人鞠躬致謝。
船隊在001引導下緩緩駛經白龍港碼頭。
彭局、楊局和丁政委突然聽到悠揚的汽笛聲,轉身一看,只見靠泊在客運碼頭邊的白申、白瀏號客輪的二層左舷上,六個長航公安東海分局的乘警正朝這邊立正敬禮。
船長、政委則率領客運部、甲板部和輪機部的客輪工作人員,整整齊齊地站在船舷邊朝這邊行注目禮。
韓渝站在001駕駛室外的船舷上立正回禮。
許明遠站在監督39的船舷上舉手回禮。
張蘭和韓向檸身穿制服,站在002的甲板上回禮。
徐浩然雖然身穿軍裝,但他懷里抱著父親的骨灰壇,跟剛才一樣帶著妻子鞠躬致謝。
魏大姐的親家被震撼到了,不敢相信這么多人用這種方式送徐三野。
羅文江一樣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識跟年輕的中隊長那樣立正回禮,可想到自己屬于前來送葬的單位人員,又不是徐三野的親屬和徒弟,趕緊放下胳膊。
魏大姐透過002船艙的玻璃,看得清清楚楚,噙著淚說:“三野,看見沒有了,白申、白瀏客輪的領導和乘警都來送你了…”
這個儀式雖然不是單位組織的,但很震撼并且很有意義。
馮局感慨萬千,唐關長微微點點頭,陵海政協李副主席更是感動得老淚縱橫。
船隊駛經白牛汽渡的渡口。
渡輪汽笛長鳴,四廠派出所渡口警務室的民警率領協警立正敬禮,渡口工作人員排得整整齊齊行注目禮。
船隊駛經陵海飛地隆永鄉的渡口,隆永派出所的所長、指導員率領民警協警在江邊相送。
船隊駛經崇明島的牛棚港,港口的渡輪再次汽笛長鳴。
李小芹之前只知道自己公公是個派出所長,直到昨天看到躉船上的那些照片,直到一路航行過來的所見所聞,才真正意識到公公是多么地受人尊敬。
她感動得泣不成聲。
她本來應該安慰婆婆的,結果魏大姐反過來要安慰她,婆媳二人抱頭痛哭。
過了牛棚港還有好幾個碼頭和渡口,但人家跟沿江派出所不熟。
岸上的送別儀式告一段落,韓渝回到駕駛室,一連深吸了幾口氣,稍稍平復了下情緒,再次打開高音喇叭的功放機,舉起通話器:“各位領導,各位親友,我師父擔心影響浩然哥和小芹嫂子的工作,以至于臨終前浩然哥和小芹嫂子都不在他身邊。
我早就擔心會出現這種情況,在師父還能說話的時候,請他錄了一段話。浩然哥,小芹嫂子,我現在放給你們聽。”
徐浩然沒想到父親留下了遺言,生怕聽不清楚,再次起身鉆出船艙爬上后甲板。
李小芹反應過來,連忙擦了一把淚跟了出去。
葬禮楊局參加過無數次,但像這樣的葬禮真是頭一次參加,屏氣凝神,想知道徐三野會給兒子兒媳說什么。
“浩然,小芹,你們聽到這段錄音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你們不要傷心不要難過,因為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我早晚會有這么一天。”
果然是徐三野的聲音!
馮局和唐關長不由想起躉船啟用時第一次見到徐三野的情景,余秀才和張均彥更是淚流滿面。
“咸魚和檸檸非讓我給你們留幾句,可該跟浩然說的我都已經說過,就跟小芹說幾句吧,說說咱們這個家庭。”
“我們的家庭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家庭,但我們這個家庭與祖國人民息息相通,我們這個家庭同國家的興衰存亡緊密相連。”
“我們這個家庭跟大多數家庭一樣,經歷了一個由窮變富苦盡甘來的漫長歷程。我們的祖輩飽受饑荒戰亂之苦,顛沛流離,朝不保夕,前后左右就是一個字——窮!”
“上朔十代,沒有達官顯貴,都是最底層的普通百姓。但是,我們的祖輩窮有志氣,鐵骨錚錚。無論環境怎樣混亂,社會如何變動,都能潔身自好,守拙守成。”
“我的父親,也就是你們的爺爺,在國難當頭的緊要關口,選擇了寧做戰死鬼,不做亡國奴。他在日本侵略者的炮火中奮勇前進,在寸土寸血的鏖戰中舍命拼殺,在解放戰爭中英勇負傷。”
“我的母親,也就是你們的奶奶,在國難當頭的緊要關口,冒著生命危險加入婦救會,給新四軍送情報,給游擊隊籌軍糧…”
“忘記歷史,就意味著背叛!尤其像我們這樣的家庭,承蒙黨的恩澤,更應該知道感恩。你們的孩子將來不一定會參軍,也不一定會像我這樣做公安,但要把你們爺爺奶奶的事講給他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