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上巡邏了兩天,查處了三十一條捕鰻船,沒收和清理掉兩百多口漁網。
雖然沒能在水上抓獲那幫強買鰻魚苗的那幫水匪,但那幫水匪也沒能逃脫法網。
東啟公安局根據水上分局和海警的提供的線索,很快就確定了那邊水匪的身份,而那幫水匪居然忙里偷閑開船回家過團圓年,結果在一邊吃大飯一邊看春節聯歡晚會時被抓了個正著,已經被海警押解回了大倉。
001是正月初一下午回營船港的,正好趕上看春晚重播。
也不知道是過年心情好,還是因為加大了嗎啡的劑量,徐三野那天的精神特別好,看得津津有味。對今年的春晚評價很高,特別喜歡董文華唱的《長城長》、閻維文的《一二三四歌》和的《長大后我就成了你》。
韓渝見大師兄和張蘭帶著孩子來拜年,趕緊跟學姐一起回去濱江給老丈人和丈母娘拜年,順便去了一趟港務局廣播站,翻錄師父喜歡的那幾首歌。
正月初二,回陵海給老爸老媽拜年。
大哥在嫂子村里蓋的樓房就是老韓家在岸上的家,老爸老媽將來跑不動船了就會回家養老。
初三跟往年一樣去三興給外婆和舅舅舅媽拜年。
不知不覺,春節就這么過去了。
師父的狀態一天不如一天,已經疼得說不出話,注射兩支嗎啡都不管用。睡眠不好,吃得也很少,面黃肌瘦,皮包骨頭,體重竟不到一百斤了,再也上不了001。
水上救援中心的條件不好,只能用001送他回白龍港,001暫時也不開回營船港,就系泊在沿江派出所的躉船邊。
師娘一個人照應吃不消,老錢、朱寶根和小魚輪流照應,他和學姐每隔一天回白龍港看一次。
有磁帶,有錄音機,徐三野只要睜開眼睛就讓播放春晚的幾首歌,以至于聽不見歌聲都睡不著。
那三首歌確實很不錯。
尤其《長大后我就成了你》,韓渝每次聽到都覺得這首歌是作曲家和詞作者為自己創作的,每次聽到都熱淚盈眶。
不過今天只聽了一半,錄音機就在師父的眼神示意下被小魚關掉了。
韓渝意識到師父想聽自己說話,連忙道:“隊里今天不忙,春節剛過,開發區的好多企業沒上班,好多工程沒開工,過閘的船也不是很多。”
徐三野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了,就這么盯著韓渝。
韓渝心里很難受,輕輕攥著他的手:“分局變化挺大,周局調走了,好像調到了農業局。新局長姓彭,今年五十一歲,調過來之前在長州公安局做了好幾年政委。”
以前考慮到濱江港要劃歸地方管理,濱江港公安局可能要并入濱江市局,上級才讓周洪接替余秀才擔任水上支隊長兼水上分局局長的。
現在濱江港劃歸了地方,但濱江港公安局沒并過來,而是整建制編入了長航公安局,并且周洪已經做了五年局長,所以市局要調整水上分局的領導班子。
韓渝知道師父心里跟明鏡似的,用不著自己多解釋,接著道:“王政委繼續擔任政委,港區分局的政保大隊長調過來擔任副局長。市局領導說你生病了,需要休養,不用再兼分局的黨委委員。”
人沒“走”,茶就涼了!
章明遠聽著很不是滋味兒,心想市局領導也真是的,再等幾天免去徐三野的水上分局黨委委員又怎么樣?
韓渝很清楚師父不在乎這些,不然兼任水上分局黨委委員這么多年,他也不至于都沒去過幾次分局,甚至都沒參加過幾次分局的黨委會。
“我們大隊的變化也不小,來了個新教導員,還分了個民警給我們中隊。”
韓渝抬頭看了一眼剛走進了的丁所,繼續道:“新來的同事姓羅,叫羅文江,今年二十三歲,本科學歷,江城師范大學畢業的。王政委說他是省委組織部和省廳選拔的選調生,也是全省公安系統的第一批選調生。”
丁所拉開椅子坐到床邊,幫徐三野掖了下被子,好奇地問:“我們公安系統也有選調生?”
“我一樣是第一次聽說,以前都不知道選調生是做什么的,直到問王政委才知道選調生是上級選拔的后備干部,要重點培養,將來是要當領導的。”
“既然要重點培養,為什么安排到水上支隊?”
“王政委說市局那么多支隊,數水上支隊的工作最辛苦,在水上支隊干最鍛煉人。我中午跟羅文江聊了一會兒,感覺這個人還可以。”
“師范生不去做老師,來做什么公安。”
“他說他從小就崇拜公安。”
韓渝看著瘦骨嶙峋的師父,想想又說道:“他是干部子弟,他爸原來在市委工作,剛調到開發區管委會。像他這樣的干部子弟,想去好單位太容易了。如果不喜歡當警察,他是不會來吃這個苦的。”
來就是陪師父聊天的,單位的事說完說家里的事。
老爸老媽開工了,浦東大開發,需要大量建材,今年的運輸生意不會差。大哥韓申把摩托車賣了,前天去濱江買了一輛面包車,既能拉貨也能載人…
韓渝說著說著,發現師父迷迷湖湖睡著了。
師父現在渾身疼得夜不能寐,睡眠比什么都寶貴,眾人連忙躡手躡腳走出宿舍。
韓渝剛跟老章和丁所走進指揮調度室,師娘和韓向檸就跟了進來。
師娘的淚早就流干了,一進來就低聲問:“咸魚,你說是不是給浩然打電話,讓浩然趕緊回來?”
韓渝豈能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猶豫了一下問:“師父今天吃了多少?”
“喂了幾口粥,說是喂,跟灌差不多。”
“有沒有請衛生院的陳院長過來看看。”
“請了,陳院長說…陳院長說正常人五六天不進食都扛不住。”
“通知浩然哥吧。”
韓渝一連深吸了幾口氣,強作鎮定地說:“檸檸,給單位打電話,我們也請幾天假,我們今天不回去了。”
韓向檸不但早有心理準備,甚至連換洗衣裳都帶來了,哽咽著點點頭。
韓渝回頭看看正欲言又止的老章和丁所,隨即走過去拿起電話,一邊撥號一邊低聲道:“我給大師兄打電話,讓他和張蘭姐早點過來。”
正說著,小魚跑了進來,急切地說:“咸魚干,徐所剛睡著就醒了,他瞪著門口看,好像在找人。”
“師娘,師父應該是在找你,你先過去,我給浩然哥打電話。”
“好的。”
等韓渝打完電話,跟學姐、老章和丁所等人擠進宿舍,只見早就沒了力氣的師父竟緊緊攥著師娘的手流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他肯定是舍不得師娘,肯定是不放心師娘。
韓渝下意識前牽起學姐的手,跟師父緊攥著師娘那樣,緊緊地攥著。
“三野,三野,咸魚給浩然打電話了,浩然和小芹很快就回來,再喝點粥好不好…”
師娘的話沒說完,師父的眼神突然呆滯了。
韓渝正準備上前,竟被人給拉住,回頭一看,原來是朱寶根。
“朱叔…”
“徐所走了。”
朱寶根松開手擠到床邊,俯身摸摸徐三野的脈搏,隨即輕輕撫了下徐三野的臉,幫徐三野閉上雙眼。
魏大姐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刻,只是沒想到來得如此之快,哇一聲撲在丈夫身上,緊抱著丈夫撕心裂肺地痛哭起來。
小魚也哭,抱著徐三野的雙腿嚎啕大哭。
此情此景,讓韓向檸回想起徐三野生前的音容笑貌,她心如刀絞,轉身撲在韓渝懷里哭。
老章心里一樣難受,站在邊上老淚縱橫。
老錢和王隊長擠不進來,站在外面默默流淚。
丁所意識到這么下去不行,上前拍拍魏大姐的后背:“老魏,三野這些天都疼成什么樣,都瘦成什么了?我們應該反過來想,這對他是一種解脫。”
“是啊師娘。”
韓渝緩過神,很想勸慰卻不知道怎么開口。
韓向檸趕緊把魏大姐拉到一邊,跟魏大姐抱頭痛哭。
師父生前不止一次說過人死了會大小便失禁,時間一長會發臭,他不想把自己搞得臭哄哄的,讓死了之后就送殯儀館,不用等兒子兒媳婦回來。
韓渝擦干淚,低聲道:“朱叔,幫我師父換衣裳吧。”
“好。”
“師娘,我們先出去。”
老章反應過來,急忙道:“我去打電話向局領導匯報。”
楊局正在市局開會,丁政委在東灶派出所檢查工作,等二人風風火火趕到局里時,政工室孫主任剛從殯儀館回來,匯報徐三野的遺體已經火化了。
沒找殯儀館的車,也沒找吹鼓手吹吹打打。
就這么用吉普車送到殯儀館的,一送到殯儀館就安排火化,局里都來不及組織干警去殯儀館舉行告別儀式。
生怕局領導發火,孫主任小心翼翼地說:“老魏、許明遠和咸魚都沒幫徐所買骨灰盒,把徐所的骨灰裝在壇子里,用紅布包著回去的。”
“回哪兒了?”
“回了白龍港,沒回老家,他家也沒什么親戚,用不著像人家那樣到處報喪。”
徐三野年前回老家幫兒子兒媳辦酒,其實就是跟老家的親朋好友和左鄰右舍道別的…
楊局知道徐三野不喜歡搞封建迷信,不想死了之后從“頭七”做到“斷七”,不想又是燒紙磕頭,又是找和尚道士的,只是沒想到喪事從簡,竟簡單到如此地步。
丁政委沉默了片刻,低聲問:“知不知道浩然什么時候能到家?”
孫主任連忙道:“后天下午,許明遠他們打算安排在大后天送葬,到時候會在躉船上布置一個小靈堂,不然送葬的人去了都不知道朝哪兒鞠躬。”
鐵打的漢子,說走就走了,而且走得如此匆忙。
楊局直到此刻仍渾渾噩噩,喃喃地問:“請了哪些人?”
“許明遠說誰也沒請,都是自發要去送徐所最后一程的。”
“哪些人會去?”
“徐所和老魏的幾個親戚,魚總,長航分局的張局,港監局的馮局,海關的唐關長,市局刑偵支隊的韋支,濱江日報的王記者,我們的老局長,還有徐所的幾個大學同學。”
楊局不由想起當年舉行沿江派出所躉船啟用儀式時,港監局、海關和濱江港公安局的領導也一起去過躉船。
沒想到那么多領導再次在躉船相距,竟是給徐三野送葬。
孫主任不知道局長在想什么,接著道:“許明遠說局里不用送花圈,說躉船太小沒地方擺放。還說真要送了,留著不合適,燒掉既浪費也是在搞封建迷信,要是扔江里人家看了晦氣。”
這顯然不是許明遠說的,肯定是徐三野生前交代的。
楊局暗嘆口氣,追問道:“許明遠還說了些什么?”
“他說我們也不要送錢,誰的人情魏大姐都不會收。說等幫徐所操辦完喪事,魏大姐就要跟浩然去部隊。要是收了人情,將來都不知道怎么還。”
孫主任掏出筆記本看了看,補充道:“大后天中午,他和咸魚、小魚會安排一頓便飯,問局里到時候會去幾個人,他們好提前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