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失干只是一座土城,放在大明可能連當一個縣城的資格都沒有。
然而,放在廣袤的西域,這已經是方圓千里之內最繁華的城市了。
藍玉率領大軍攻略到這里,就順理成章的占據了迭失干城。
但當他趕到此城之時,城市里的百姓早已遷走,只剩下還沒燒盡的殘垣斷壁。
藍玉命人重新整修城池,并按照大明的規矩在外圍挖了一圈護城河,并引錫爾河灌入。
其實此地距離帖木兒帝國撒馬爾罕就不算遠了,只有區區數百里。
然而,就這幾百里路,就仿佛天塹一般,將他徹底阻隔在錫爾河的另一邊。
現在又趕上陰雨連綿的雨季,藍玉忍受著又熱又燥的天氣,還得忍受著身上瘙癢難耐的濕疹。
“抓幾個當地人問問,這鬼天氣什么時候是個頭!”
常升聞言嘆息道。
“早就問過了,當地人說他們也是頭一次遇到,說這是上天對咱們大明的報應,對他們素丹陛下的庇佑!”
“放屁!”
“上天就算庇佑,也是庇佑咱們大明,啥時候輪到他們狗屁素丹了!”
藍玉正吐槽之時,傅友德披著油氈急匆匆跑進大帳。
“藍玉,咱們不能干耗下去了,要么退軍回碎葉城休整,要么分兵先去打金帳汗國,總之要干點什么。”
“否則,咱們沒事,咱們帶來的士兵也受不了了…”
藍玉聞言趕忙問道。
“可是士兵有怨言了?”
傅友德聞言搖搖頭道。
“怨言倒也談不上,只是孤軍深入的有點遠了,士兵的思鄉之情…”
“老藍,這事你不得不考慮啊,你別以為誰都跟你養的那群義子似的,你說打哪兒就打哪兒!”
“咱們大軍里可是有不少蒙元人和察合臺人,他們要是鬧騰起來,咱們軍心可就不穩了!”
藍玉聽到傅友德這樣說,忍不住嘆了口氣道。
“唉!”
“要是有一場大勝,能讓這幫狼崽子屠個城,繳獲點戰利品,軍心必然大振!”
“屠城?”
傅友德聽到這話眼皮都直跳啊,歷史上屠城的將領就沒幾個有好下場的。
蒙古人倒是沒少屠城,但蒙古人國祚才一百年,這好像也沒啥值得說道的吧?
“老藍,你想好了,屠城這事可非同小可,搞不好會讓你身敗名裂!”
藍玉也就是嘴上過過干癮,哪敢輕易下這種命令。
“閉嘴吧!”
“咱吹吹牛還不行啊!”
“不過帖木兒這老東西太陰損了,給咱們玩堅壁清野,這是想把咱們困死在這兒啊!”
傅友德聞言不屑的笑了笑。
“你這話好沒道理,換成你是帖木兒,你特娘的比他做的還絕!”
藍玉聞言笑笑道。
“這話說對了,咱要是帖木兒,不僅要把所有百姓帶走,順便連沿路的樹都得砍到了燒掉,連根高點的草都不給咱們留,哈哈哈!”
兩人說笑之時,馮勝也渾身濕漉漉的跑了進來。
“喲呵,今天人挺齊啊!”
“你們是不是想偷著喝酒,竟然不派人知會咱一聲!”
藍玉聞言郁悶的看了眼酒蒙子馮勝。
“想啥呢?”
“我跟老傅都快愁死了,誰有工夫喝酒!”
馮勝聞言笑嘻嘻的道。
“正好,現在外邊下雨,咱們想趕路也趕不了,不如喝幾壇酒解解饞,晚上也好睡個好覺,哈哈哈!”
藍玉聽到這話有點意動,但是考慮到出兵在外,飲酒好像不大好,因此有點猶豫。
然而,正在他猶豫之時,一個小兵突然跑過來對著常升耳語幾句。
藍玉雖然將遠征軍大權交給常升,但不代表他啥事都不管,最起碼這種當著他面說悄悄話的行為,讓他一萬個不能接受。
“大點聲說!”
“有啥事是咱和兩位國公不能聽的!”
常升聞言尷尬的說道。
“藍大將軍,剛剛皇太…陛下來電,說讓咱們原地駐扎,不要輕舉妄動…”
“啊?”
常升此言一出,不僅藍玉大吃一驚,就連馮勝和傅友德也非常意外。
不過,傅友德反應比那兩只快半拍,臉上很快就露出一絲恍然,甚至有些理解常升的做法。
藍玉在錯愕半晌后也明白過來,肯定是有人將這里的事情告訴朱允熥了,否則朱允熥怎么可能下達這樣的命令!
當他在看到常升一臉的尷尬時就更加明白了,搞不好這混賬連自己生病的事都告訴給朱允熥了。
“你嘴咋那么快,老夫就不該讓你代管軍營之事!”
藍玉說完常升,又埋怨的看了眼傅友德。
“老傅你也是,本來我想讓你代管,你個老小子推三阻四,說什么茲事體大,年老體衰…”
“現在看看吧,小年輕果然不擔事!”
“老藍,我倒是覺得常升做的對,咱們出征在外,凡事還是多請示下陛下的意見。”
“雖說陛下是您外甥孫,但該有的君臣之義咱們得有吧?”
藍玉聞言氣哼哼的搖搖頭道。
“哼!”
“你們懂什么!”
“咱那外甥孫最是仁義,恨不得打仗一個人不死才好呢!”
“然而,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歷史上哪個名將不是靠人命堆出來的?”
藍玉懟完傅友德,不由看向耷拉著腦袋的常升。
“常升你別裝死,趕緊說說陛下還說啥了?”
常升聞言囁嚅著道。
“陛下還說…還說讓咱們等他,他要…”
常升此言一出,大帳內的人都緊張起來。
“他說什么?”
“陛下說要親臨前線…”
“什么!”
大帳內的幾人霎時炸鍋。
“開什么玩笑,哪有新君剛繼位就出征的!”
“你趕緊給陛下發電,讓他務必坐鎮京城,千萬不要來前線!”
傅友德也一臉凝重的勸道。
“此事非同小可,皇太孫剛剛登基,正是立足未穩之際,雖說有太上皇坐鎮,但依然不免有意外,讓他務必留在京城,待在皇宮…”
常升面對所有人的催促,滿臉后悔的道。
“對不起…”
“陛下說他已經到歸化城了…”
“啊!”
大帳內的幾個老將聽到這話,再次發出一陣哀嚎,然后將常升按在地上胖揍一頓。
“揍死你個廢物!”
“常遇春大哥咋生了你這么個混賬!”
其實幾人最想罵的是朱允熥,可誰讓朱允熥太尊貴了,乃是剛剛登基的大明皇帝陛下。就算借給他們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辱罵當今皇帝,只能將滿腔的怨念撒在常升身上。
常升也明白這個道理,非但不叫屈,甚至連疼都不喊,任憑幾個老將收拾他。
只是幾個老將年歲都不小了,就算卯足了勁打他,也只是給他撓癢癢而已。
“幾位老將軍,你們別光顧著打我,倒是趕緊想個辦法啊!”
藍玉氣急敗壞的道。
“沒辦法!”
“除非現在趕緊給陛下打一場勝仗,讓陛下知道他就算不來,咱們也能打好仗!”
藍玉說完這話就走出大帳,仰望著嘩啦啦下雨的天空,祈禱這場雨能早點停。
不知是上蒼聽到了他的呼喚,還是這場雨終于下到尾聲了,當天下午雨水就變得小了許多,只剩下淅淅瀝瀝的雨點還在隨風飄零。
藍玉見狀欣喜若狂,趕忙命令士兵生火做飯。
事實上陰雨天氣道路難行還只是一方面,最難受的是滿世界都找不到一根干柴用于燒火做飯。
他們隨行倒是帶了一些勐火油,但這東西是用來攻城、守城用的,哪敢用來生火做飯啊。
因此,他們這十來天一直在吃冷食。
幸好他們在碎葉城出發之時,帶了足夠多的馕餅,否則這鬼天氣他們只能吃生大米了。
天色將晚,藍玉踏著滿營的篝火巡視營地,傾聽著每一個士兵的抱怨。
“這該死的天氣,咱身上這衣服就沒干過,腿窩和咯吱窩都被捂爛了!”
“嗨!”
“這還不是你自找的?”
“咱第一天就跟你們說過,趕緊把衣服都脫了,別穿著濕衣服睡覺,可誰讓你們不聽哩!”
小兵聞言不屑的懟道。
“像你似的脫得光熘熘,滿軍營的遛鳥嗎?”
“遛鳥也比爛鳥強,嘿嘿嘿!”
幾個小兵正閑聊之時,勐然看到藍玉盯著一頭白發走過來,趕忙從地上站起來行了個軍禮。
“見過大將軍!”
藍玉朝著幾人擺擺手,然后順勢坐到幾人邊上。當他看到幾人慌忙的去穿沒烤干的褲子和鞋子時,趕忙打斷了幾人。
“不急!”
“將衣服和鞋子烤干了再穿!”
幾人聞言雖然有些羞赧,但依然聽從了藍玉的話,將衣服重新掛在火堆邊上的架子上。
“這半個月過得咋樣?”
“回大將軍話,過得好…好…好難受…”
藍玉聽到這話忍不住哈哈大笑,朝著臨近的老兵的胯下輕輕踢了一腳。
“別當咱不知道,你個老東西天天遛鳥!”
“要說別人難受還差不多,你這個跟咱混了十幾年的老東西能遭罪?”
老兵聞言嘿嘿直笑,一邊笑一邊滿臉得意的看向幾個小兵,炫耀自己跟大將軍關系不一般。
藍玉看出幾個新兵羞赧,登時岔開話題問道。
“你們幾個都是哪兒的人?”
“回大將軍,小的是烏鎮的…”
“小的是義烏的…”
“小的是大同的…”
藍玉聞言點點頭。
“你們辛苦了!”
“再忍忍,明天放晴就好了,到時候咱們好好休整兩天,然后把帖木兒那龜孫蛋黃打爆,哈哈哈!”
“打爆帖木兒!”
“活捉帖木兒給皇帝陛下獻禮!”
藍玉看這邊的人都被自己鼓動起來了,登時轉戰下一處,同樣的話術,同樣的套路,同樣的結果。
藍玉用了一夜時間,不僅清空了底層士兵的怨氣,反而讓他們重新激發出斗志!
接下來的幾天果然是晴天,軍營中處處充滿歡樂的氣氛,對于即將到來的勝利充滿信心。
在藍玉大營躊躇滿志的打算抓帖木兒給朱允熥獻禮時,遠在幾百里地之外的撒馬爾罕正在經歷一場大遷徙。
帖木兒對于守住撒馬爾罕沒有多少信心,因此提前一步將城中的學者和百姓提前轉移到其他城市,打算跟大明打持久戰。
不過他也沒徹底放棄撒馬爾罕,在撤除多余人口后,撒馬爾罕內不論是存糧數量,還是守城士兵都堪稱帝國之最。
如果這都受不住此城,那就是上天注定讓此城陷落!
帖木兒將撒馬爾罕留給三子米沙蘭,自己則帶著大孫和其他屬官前往馬什哈德,打算在那里建立戰時首都。
同時帖木兒再也顧不上跟金帳汗國的仇怨了,接連派出三波使者前往金帳汗國,打算跟金帳汗國結成聯盟,共同對抗大明的入侵。
只是金帳汗國那邊態度不明,既不同意結盟,也不反對結盟,讓帖木兒頗為頭疼。
帖木兒迫不得已,只能派出浩海達欲,寄希望于這個草原上的智者能夠說服金帳汗國,跟自己一同對抗大明。
只是這樣一來,浩海達欲就跟自己的兒子馬哈木匯合了,將來還能不能給帖木兒帝國效力就很難說了。
但他現在也顧不上這些,他只希望能早點解決大明這個麻煩!
在帖木兒帶領一眾官員撤離撒馬爾罕后,米沙蘭正式接管撒馬爾罕以及撒馬爾罕至錫爾河一線的所有軍隊的指揮權。
米沙蘭雖然貴為王子,但卻是個瘸子,也是帖木兒最不喜愛的兒子。
如果換成其他人,接到這樣的命令,必然破罐子破摔。
然而,米沙蘭非但沒有怨念,反而認真的思考起如何才能守住撒馬爾罕。
他一邊派人在沿路修筑防御公事,一邊派人跟藍玉商討退兵之事。
不同于帖木兒的決戰到底,米沙蘭是只想著讓大明退兵。
至于付出多大的代價,他根本就未曾考慮過。
反正將來帝國傳承給誰,也不會傳承給一個瘸子…
藍玉在晴了幾天后登時帶著人上路,雖說路上時不時就能遇到敵國軍隊的騷擾,但是憑借大明的火力優勢,他們一路上依然勢如破竹。
只是推進的速度慢了點,畢竟要一邊修路、一邊趕路嘛。
但當半個月過去后,他們依然來到了撒馬爾罕城下。
藍玉看著撒馬爾罕巍峨的城墻,第一次生出畏難的情緒。
他所帶來的大炮,真能打下這樣堅固的城池嗎?
這樣堅固的城池,真的能打下來嗎?
“炮兵營營長過來回話!”
“請大將軍示下!”
“咱問你,咱們的大炮能不能打破對面的城墻?”
炮兵營營長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不能!”
“不能?”
藍玉聽到這話氣得當場罵娘。
“你喊這么大聲干嘛,你還覺得挺驕傲咋地!”
“回稟大將軍,雖然咱們不能將城墻打破,但咱們可以將炮架起來,直接朝著城里打!”
“大炮不僅僅是用來攻城的,更是用來破壞城里防御設施的利器!”
“只要咱們壓著敵軍城頭打,讓他們沒人敢在城頭上立著,這仗還不是咱們想咋打就咋打?”
藍玉聞言霎時哈哈大笑,開心的拍了拍炮兵營營長的肩膀。
“的在理!”
“多謝大將軍謬贊,但小的不敢居功,這都是皇太孫教導我們的…”
“皇太孫修撰的炮兵訓練科目里有這段話,小的只是如實復述!”
“哦?”
藍玉聽到這話霎時陷入沉思,他突然理解朱允熥為啥急著來前線了。
現在大明這種全火器裝備,好像除了他還真沒人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