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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捷報

  等到張安世見著人的時候,便皺著眉頭問徐欽道:“你來做啥?”

  徐欽見到張安世就很高興的樣子,帶著笑容道:“俺姐姐昨夜見阿父醉醺醺的回來,才知道張大哥你也去喝酒了,她說你酒力肯定不成,咱們徐家有祖傳的醒酒湯,叫我親自帶來給你,喝了便不頭痛啦。”

  張安世道:“我張安世的酒力,說出來嚇死你,醒酒湯在哪兒,我嘗兩口。”

  這醒酒湯的效果還成,主要是不苦,甜滋滋的。

  徐欽興沖沖地道:“張大哥,你看我大清早就給你送來了醒酒湯,我對你多上心啊!張大哥,你們還缺人嗎?我覺得我可以做四兇。”

  張安世拍他腦袋:“四兇?現在這個已經過時了,我們現在是大儒,京城五儒,聽說過沒有?哎,你真傻,吃屎都沒趕上熱乎的,趕緊回家,不要在外閑逛,噢,對啦,和你阿姐說,多謝。”

  徐欽頓時整個人顯得怏怏不樂起來,卻還是乖乖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他覺得遲早張安世會被他的赤誠所感動。

  張安世在家歇了一日,到了傍晚,李景隆居然來了。

  他一見到張安世,顯得很興奮。

  “今日陛下下旨,將一個御史調去做了知府,哈哈…那御史平日里沒少彈劾我,哥,陛下開始喜歡我了。”

  “喜歡個屁。”張安世道:“至多只是不討厭而已。”

  李景隆小雞啄米似地點頭:“是是是,不過這對我而言,就是喜歡。”

  說罷,他居然又開始抹眼淚,哽咽道:“你不曉得這兩年,俺過的是什么日子,是生不如死啊,俺睡覺都不安寧,就怕什么時候陛下想起我,將我砍了。我倒也想死,我爹是天下赫赫有名的李文忠,追亡逐北,軍功赫赫。可我就是拍死,我膽兒小,就想茍活著。”

  張安世嘆口氣道:“換我是你,我也一樣。”

  這不是安慰他,這是大實話。

  上一輩子的張安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雖然直到年近中年,才明白這個道理。

  在這一世,他之所以能風生水起,一個是因為是有個太子姐夫,另一個是因為他有兩世為人的經驗。

  可這世上絕大多數都是普通人,只想混混日子,老婆孩子熱炕頭。畢竟似朱棣和朱能、丘福這一類人,動不動就嗷嗷叫拿著刀片子想到處去砍人的人是少數,只是一小撮。

  所以張安世并不鄙視慫人,只要不搞賭毒的,都沒啥可鄙夷的。

  李景隆發現張安世說話很好聽,從張安世那兒得到了安慰,便一再拜謝,方才告辭回去了。

  張安世次日清晨,又如往常一般,去了國子學。

  這幾日,顧興祖的進步很快,甚至可以用神速來形容。

  他幾乎已經將四書五經背熟了。

  接下來,就是不斷的背誦當初解縉一些考官從前的文章。

  反正瞎幾把背就是了。

  江西的文風有其特點,而此次的考官幾乎都是江西人,要合他們的胃口,消化掉他們的文風至關重要。

  楊士奇看著,卻很擔心,他將張安世拉到一邊,道:“恩公,這樣的學,有用嗎?何況…只這樣…如何能真正學到學問?”

  張安世便道:“那我問你,這四書五經,難道就真正有用嗎?楊侍講莫非是靠四書五經辦事?”

  楊士奇畢竟是儒生,祖師爺是孔圣人,一聽張安世這話的意思就是說四書五經無用,頓時有點急了,道:“還是很有用處的。”

  張安世不慌不忙地道:“愿聞其詳。”

  “讀書可以明志,讀書可以明理。”

  張安世便冷笑道:“讀書還可以知道很多大道理呢,可大道理又有什么用?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這話有道理吧,可真正有幾個肯吃苦?肯勤學的,真有這樣肯吃苦耐勞的,不聽這樣的話,難道就不肯吃苦耐勞了?在我看來,這些話句句都很有用,每一句話都很有道理,可有道理有什么用?我學了一輩子的道理,可我不還又懶又饞嗎?”

  楊士奇:“…”

  張安世接著道:“一個人是否厲害,并不在于他真的學到了什么大道理,而在于他是否真正找到了學以致用的方法,就比如說楊侍講吧,楊侍講學四書五經,許多儒生也學四書五經,可絕大多數儒生,學了和沒學沒有什么不同,除了會做幾篇狗屁不通的文章之外。可楊侍講行事謀劃,卻比他們高明十倍百倍,由此可見,問題的關鍵在于人,而不在于大道理。”

  楊士奇道:“恩公這番話,過于極端了,楊某認為…圣人之學…”

  “圣人之學,知道即可,但是不能去深究,學了圣人之學的目的,不是拿圣人之學去做事,而是心里有了基本的道德觀,圣人在的時候,也沒指望教人如何去做事,只是提倡禮儀和風氣,所以他有三千弟子,有教無類。可后世的儒生們呢?”

  這些話,張安世是不敢對其他的儒生說的,因為他怕痛,怕他們打破自己的腦袋。

  可楊士奇不一樣,楊士奇比較講道理。

  于是此時,張安世繼續道:“后世的儒生,竟將圣人的學問,當成了為人處事的方法,這叫好的沒有學到,偏又學到了壞的。圣人提倡有教無類,那我來問你,現在的讀書人,肯俯下身去教育士農工商嗎?還不是一個個抱著學問,當作自己的獨門秘籍,拿來當做官的敲門磚,借著圣人的學問,來當作自己有別于蕓蕓眾生的資本。”

  “由此可見,當下的儒生,都是假的儒生,他們和圣人八桿子打不著,我看丘松都比那些人距離圣人近一些,只有丘松有事真敢上。”

  楊士奇苦笑道:‘此言未免偏頗,其實也有許多德高望重之輩…”

  張安世道:“德個鳥,抱歉,我罵人了,這是跟一個長輩學的。”

  頓了一下,張安世便又繼續道:“就說這科舉的八股文,你若真將這當作目的,那便是蠢儒。真正聰明的人,當它是工具,既然做官需要八股,那就研究八股,把它揉碎了,分析出怎么寫好,將來做進士即可。它和農人的耕具,和匠人的錘子,和漁夫的漁網沒有什么分別,當我們將其視為工具的時候,并且能將這工具應用好,這樣的人才是真正有才干的人。”

  “而有的蠢儒,將此作為自己畢生追求的目標,那么這樣的人,就算文章作的再好,也不過是個蠢儒罷了。”

  楊士奇這一下子是真急了,直接破防,他不允許有人這樣侮辱自己心目中的白蓮花:“恩公此言,憤世嫉俗,恩公身上,頗有魏晉之風。”

  眾所周知,魏晉之風是罵人的話,尤其是這個時代的讀書人,被人罵魏晉之風,大抵相當于說你是傻叉沒分別。

張安世沒聽出楊士奇拐彎罵人的  意思,不過聽到這個別致的形容,居然樂了:“魏晉之風好就好在他們懂得質疑,蠢就蠢在他們除了質疑之外啥都不會干,一個人啥都不會干,這不成廢物了嗎?”

  “偏偏這些人,卻還出自高門,受無數人供養,我很鄙視他們。”

  楊士奇嘆息,他算是徹底的服了,因為張安世的回答牛頭不對馬嘴,跟張安世交流,有時候確實挺累的,因為他真的滿嘴跑火車。

  楊士奇終究忍不住道:“你這樣說,是不是連禮義廉恥都不要了?”

  張安世道:“楊侍講,你急啥?”

  楊士奇聽罷,勐地一醒悟。

  對呀,我急啥,我有啥好急的?恩公他又不是儒生,我不該和他辯論。

  而且,他還是個孩子啊,少年叛逆,不是正常的嗎?

  深呼吸。

  楊士奇努力地擠出微笑:“楊某沒急。”

  張安世平靜地道:“你就是急了。”

  楊士奇很快發現,張安世開始把他從純粹的學術討論,拉到了撒潑打滾的層次,不出意外,他可能會被恩公用豐富的撒潑打滾經驗把他按在地上暴錘。

  他是極聰明的人,立即一轉話鋒:“楊某的意思是,圣人所推崇的禮義廉恥難道也棄而不用嗎?若無禮義,那么與蠻夷又有什么分別?”

  “我沒說沒用。”張安世道:“我的意思是禮義廉恥,終究只是一個人的良知罷了,人靠有良知是不成的,更不能成日將人的良知掛到嘴邊,作成無數無用的文章。而應該秉持著自己的良知,也就是圣人所謂的禮義廉恥,去完成自己要做的事。”

  “唯有這樣,知行合一,方才可以塑造出一個完整的人。“

  張安世頓了頓,接著道:“可有的人,將這良知當作了一切,這怎么能行呢?”

  楊士奇一聽,身軀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顫。

  他震撼了。

  他所震撼的,不是張安世對圣人不敬,而是實在離經叛道。

  你不喜歡圣人沒有關系,因為你可以不做儒生。

  但是你歪曲圣人的本意,將圣人的道理推翻,這就不能容忍了。

  最終,楊士奇只在心里默默地罵罵咧咧地走開了。

  他不想和張安世爭辯。

  “知行合一…可笑…一個少年…懂個什么。算了…畢竟是我恩公,我不應該腹誹他。可是…他這樣繼續走歪路,真的很令人擔心啊,這樣下去他會很危險的。”

  “唔…知行合一…”

  準備奉旨巡邊的張輔,接到了新的旨意。

  竟是讓他直接取道山東,往成山衛。

  張輔對于這樣的旨意,非常費解。

  畢竟只是山東的一個衛所,卻需他大張旗鼓地前往。

  可是旨意里沒有說明緣由。

  雖然滿心疑惑,張輔也只好乖乖地取道山東。

  等到抵達成山衛的時候,張輔首先就發現了這里十分松懈。

  其實這也可以理解,山東并非是邊鎮,這地方也沒啥外敵,而大明的軍衛,在天下太平的時候,是以農墾軍田為主業的。

  所以這里的官兵,很好地化身成了農夫,將這土地照顧的井井有條,有模有樣。

  以至于當地的指揮張寬聽說居然有五軍都督府的欽差來此,而且這個人,還是榮國公張玉的兒子張輔,頓時大感榮幸。

  他認為張輔是來巡視軍墾情況的。

  因此,非常愉快地領著張輔在衛所附近轉了一天,介紹了軍墾的現狀,還有今年開出來的一些荒地,又親自下田,示范了一下墾荒的情況,然后喜滋滋地拿出了一些蔬果送到張輔面前,表示這是成山衛親自栽種的,非要張輔嘗一嘗不可。

  “張將軍,你看…咱們成山衛的梨瓜不錯吧,不是俺吹牛,這梨瓜…別的地方都沒有咱們成山衛種的好,咱們金山衛的兄弟,都是種瓜的好手。”

  張輔吃得很愜意,當然愜意歸愜意,吃完了,他就翻臉了。

  他冷著臉道:“陛下命為來巡視軍情,爾等卻成日只曉軍墾種瓜,莫非將軍衛的職責都忘了個干凈嗎?”

  “啊…”張寬沒想到這個時候會被背刺,嘴巴張得有雞蛋大。

  “我奉旨而來,便是要加強此衛防務,現在傳令下去,所有的軍寨,全部修葺邊墻,口岸處,要加緊巡查,還要設置陷阱,除此之外,武庫中的軍械,都要重新整理,挑選出無用的。所有的將士,統統回到自己的崗位,枕戈待旦。”

  張輔是個很認真的人,他干什么都很仔細。

  張寬無奈,只好應下。

  就這么半個多月過去,在張輔的監督之下,整個邊山衛煥然一新。

  其實這些軍將,大多都是當初跟過藍玉亦或者是朱棣,亦或者是李景隆上過沙場的精銳,是真正上過戰場的。

  雖然這些年刀槍入庫,可畢竟本事還在,因此只要張輔抓一抓,便可立即重新恢復戰斗力。

  明初時期的衛所,與明中后期的衛所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這張寬,當初是在大漠之中殺過韃子的,真正靠軍功爬上來的人,此時也表現出了一個軍將的素質。

  只是他心里有疑惑,好端端的,就這么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咋突然朝廷一下子關心上了?

  這不軍墾了,來年的軍糧咋辦。

  一開始,他心里有疑問,還忍著憋著,可到后來,他還是憋不住了,便尋張輔:“張將軍,這五軍都督府,到底搞什么名堂?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啊…”

  張輔居然直接地道:“我也不知道五軍都督府是什么意思。”

  張寬:“…”

  張輔依舊擺著他那張略帶嚴肅的臉道:“我只曉得,這是陛下親下的旨意,陛下親自布置!”

  此言一出,張寬便肅然起敬,額的娘啊…陛下都出來了。

  那還有啥說的,他老人家說啥就是啥唄。

  又過了數日,張輔也覺得煩悶,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于是挑燈,修了一份奏報,說明了邊山衛的情況,教人送去五軍都督府,轉呈皇帝閱覽。

  可就在這一個夜里。

  一切如常。

  張輔已經躺下,幾乎要睡去。

  卻在此時,不遠處的水寨突然傳出梆子聲。

  這是有敵來襲,示警的聲音。

  張輔大驚,頓時整個人都清醒過來了。

  這里,如何有敵襲?

  他甚至有些后怕。

  若是照此前邊山衛的狀態,若是有敵襲,只怕也不能及時發出警示。

  更慶幸的是,他早有準備。

  于是立即披掛,按刀而出。

  他的親軍在外頭,早已枕戈待旦,一個個全身披掛,緊急集結,眾人舉著火把,按著腰間的刀柄,隨時待命。

張輔本就清冷的臉龐,更顯得肅然,大呼道:“張寬在  何處?”

  “將軍,張指揮使已率人馳援水寨。”

  張輔眼中帶著贊許,道:“這也是一條好漢子,農墾是一把好手,真拼命的時候,倒也迅捷如風。隨我來,往東寨集結。”

  當夜,火光沖天,廝殺四起。

  數不清的兵馬至各處廝殺。

  而沖上沙灘的人,其實也是懵的,他們本是想襲擊,誰曉得…好像自己被人襲擊了一般。

  無數的軍馬展開,邊山衛的將士們在夜空之下奮不顧身。

  此時天子乃是永樂,誰都曉得,當今皇帝最了解軍中的情況,你真拼命,他真舍得給賞的。

  張輔更是帶著自己從南軍來的親衛殺得興起,直接將登陸的大股海寇捅穿。

  隨即,張寬率一隊軍馬殺至,將水賊合圍。

  又有水寨中的軍船出發,直襲海中停泊的賊船,當下無數火箭照亮夜空。

  這一戰,直接廝殺到了拂曉。

  拂曉之后,沙灘上到處都是尸首,灘涂似乎都已被血水染紅了。

  海面上,數十艘海賊的艦船,除了逃亡了一部分,其余的通通起火。

  張輔率人點檢。

  隨即,那張寬一臉疲憊地出現,道:“昨夜襲營的,竟有一千七百賊人。”

  “未必有這么多。”張輔道:“除海賊戰兵,怕也有多數是被海賊裹挾而來的。”

  他觀察仔細,瞧了地上有一些衣不蔽體,甚至連武器都殘破的人一眼,而且他們的裝束,與那精銳的海賊完全不同。

  張寬此時則道:“這大洋之上,怎的會有這般大規模的海寇,他們好大的膽子。”

  張輔道:“不管怎么說,總算萬幸。”

  張寬則是忍不住感慨道:“這是實話,倘若咱們沒有重整軍備,當真要被他們襲了,張將軍,這陛下…咋還料事如神了?”

  “我照實說,若非陛下遠在千里之外運籌帷幄,只怕今日…邊山衛要吃大虧,俺這老骨頭也要交代在這里了,甚至邊山衛被攻破也不無可能,一旦此地被攻破,教他們長驅直入四處劫掠,這方圓百里的百姓,只怕要吃天大的虧。”

  張輔心里其實也很是震撼,說實話,這樣料敵先機,讓這學了半輩子排兵布陣的他,都覺得毛骨悚然。

  于是張輔也禁不住地道:“陛下實在圣明啊。”

  “報功,報功,趕緊報功。”張寬興奮地道:“也不必報咱們的功績,咱們算什么東西,陛下這神鬼莫測的本事,才教人驚嘆,服了,俺算是服了,俺這一輩子,便是做陛下的忠狗也甘愿。”

  張輔看著興奮地搓手的張寬,心里想,想做陛下的狗…只怕輪不上呢。

  不過他也大為振作:“你說的有理,此次雖只是斬殺了海賊,可對邊山衛而言,也是一場大捷,這樣的功勞,現今可罕見。”

  二人商議定了。

  便開始湊一起,琢磨著如何報功。

  旨意是皇帝下的,他們是出力的人。

  所以這個時候,但凡懂事的人都曉得,不能竊取皇帝的功勞。

  因而,要大大地渲染這一次若無旨意提前警戒,會造成如何可怕的后果。

  免不得,也要渲染一下這些海賊的實力。

  張輔雖然為人嚴肅,卻不是死腦筋的人,況且他久在軍中,當然也曉得里頭的訣竅,比如明明是一千多人,你四舍五入一下,說賊勢甚大,隱有巨大之勢,這很合理吧。

  至于此番的人頭,確實是不少,足足一千多個,已算是一場了不起的戰役了。

  張寬則在旁添油加醋地道:“還得加上,咱們張將軍指揮若定,親斬賊酋!”

  張輔沉默了一會兒,卻是搖頭:“不必。”

  “啊…這…張將軍…”

  張輔道:“我乃名門之后,就算沒有功績,這輩子也足以封侯拜相,下頭的將士們殺賊實在辛苦,這敵酋的腦袋是誰砍下來的便算誰的,還有張指揮使親臨戰陣,斬殺海賊無算,這一條也要算上,家父曾教導過我,沖陣時要勇悍一些,分功時需謙讓一些。”

  張寬聽罷,不禁大為佩服:“哎…恨不能親見榮國公風采。”

  當下,又點檢了繳獲的艦船,以及一些海賊的俘虜,教人快馬送捷報往京城。

  至于其他的…則慢慢送去。

  只是,在送捷報的快馬要出發的時候,張輔卻是突然對張寬道:“瓜,去采摘一些瓜來。”

  “啥?張將軍想吃嗎?”張寬不明就里。

  張輔搖頭道:“此番報功,同時也送一些衛中的梨瓜一起去吧,這是告訴陛下,邊山衛瓜種的好,殺賊也利索。陛下想念北地,讓他嘗一嘗咱們山東大瓜,他定大悅。”

  張寬聽罷,渾身飄飄然的,卻心悅誠服地對著張輔翹起大拇指:“虎父無犬子啊。”

  雖然只短暫相處,張寬卻發現,眼前這個少將軍,無論是情商,還是智商,以及勇武,都是一等一的,自己他娘的混在這邊山衛里做一個指揮,原本還以為屈才,現在才曉得,他是連給人提鞋都不配。

  于是當下立即讓人采摘了幾個大瓜,教人八百里加急,通過急遞鋪火速送京。

  這幾日,楊士奇覺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自打恩公開始離經叛道,讓楊士奇察覺到了危險。

  他覺得恩公不能繼續再在這錯誤的道路上走下去了。

  那些話,和他說說倒也罷了。

  一旦和其他人說了去,誰曉得會惹來多大的麻煩?

  士林雖然只是一群儒生們組成。

  可他卻是很清楚,這萬萬千千個儒生組成的士林,他們所隱藏的力量是無窮的。

  一旦真把一個群體惹急了,不說其他,單單各種歪曲,都足以讓恩公在千百年之后,成為人盡皆知的小丑。

  讀書人,你也敢得罪的嗎?

  正因為如此,楊士奇希望通過自己淵博的知識,將恩公引回到正道上來。

  什么知行合一…

  真是胡鬧。

  于是他開始冥思苦想。

  每日瞎琢磨怎么針對這知行合一,進行批判。

  可越瞎琢磨,反而覺得有點怪怪的。

  因為…有些玩意,你不能深思。

  比如知行合一這東西,分明和理學的格物致知背道而馳。

  前者強調了動,后者強調了靜。

  可楊士奇太聰明了,聰明到通過短短幾個字,立即開始散發出了許多的東西。

  如此一來,這就變得可怕了,因為他自己開始分裂,彷佛腦子里有兩個小人,不斷地在進行搏斗。

  張安世很關心他,看他眼袋很深,臉色蒼白,說話的時候,甚至經常失神,記憶力好像消退了的樣子,明明剛才說的話,下一刻就忘了。

  張安世急了,拍他的肩道:“最近是不是腎不好?楊侍講啊,

  我們要節制啊,克制自己的欲望,才能長壽,長壽方才能實現自己心中的理想。要不,我想想辦法,給你尋一個方子,滋補一下,你放心…我這方子可靈了,朱勇他們三個吃了都說好。”

  一旁的朱勇三人,正在尋找趁手的家伙,想好好地和正義堂里唯一的弟子講道理。

  這時聽了這話,朱勇臉都綠了,整個人都一下子激動了:“俺…俺沒吃…大哥別亂說。”

  張安世瞪他一眼:“這叫名人效應,你知道不知道,誰管你吃不吃,說起吃,你這家伙平日里就知道吃,我要批判你。”

  朱勇聽罷,悻悻然的跑一邊去。

  楊士奇臉上還是呆滯,他好像想到了一點什么,可又好像啥都沒想到。

  最終苦笑:“多謝恩公美意,恩公方才說我什么來著?”

  “沒什么,沒什么,你當我沒說過。”

  楊士奇:“…”

  第一份張輔的奏報送到了五軍都督府的時候。

  此時,三個都督正在辦公。

  他們對于張輔還是很關心的,這是老兄弟張玉的兒子,而且是最有出息的那個,至于那個張軏…哎…一言難盡,聽說現在又去做什么名儒了。

  淇國公丘福親自拆了奏報,大抵看了看,皺眉。

  隨即,拿給成國公朱能傳閱。

  成國公朱能又拿給了武安侯鄭亨。

  鄭亨最近人緣不好,他自從大病初愈之后,大家也不愛搭理他。

  尤其是朱能,幾乎將嫌棄寫在了臉上。

  鄭亨很小心翼翼,看過了奏報之后,也皺眉起來:“邊山衛那兒,張輔是不是呆的時間太長了?區區一衛之地,讓他在那呆得太久,只怕要耽誤了巡邊的事。”

  朱能嘆氣道:“這是陛下的意思,我估摸著張輔也是這個意思,只是又不敢直言。哎…張輔是俺看著長大的,真是個好孩子,很像他爹,講義氣,不像某些人。”

  鄭亨:“…”

  其實很多時候,鄭亨聽到這些陰陽怪氣的話,都想辯駁幾句的,或者紅著臉,干脆地捋起袖子來跟人干一架算了。

  可最終他忍了,退一步海闊天空。

  丘福皺著眉頭良久,思量過后,才道:“要不,咱們拿著奏疏去見陛下,說一說此事?”

  “張輔在外不易,總是讓他駐留邊山衛也不好,他是有心想借助這一次巡邊殺幾個韃子立一些功勞,好教人曉得虎父無犬子的,這小子心里憋著一口氣呢,若是耽誤了巡邊,只怕這小子心里頭不舒服。”

  事實上,丘福在數人之中,算是最為穩重的。

  他對張玉的兒子感情也最深,歷史上,張輔因為在南京城沒啥功勞,還是丘福和朱能領著一干軍將們跑去跟皇帝說,他是功臣之后,皇帝不必害怕封賞的時候讓人認為賞罰不明,應該多給張輔機會,賜予張輔更高的官爵。

  如今…丘福最知張輔的心思,相比于其他人的子弟,張輔也是最優秀的一個,他希望張輔能繼承大家的衣缽。

  至于其他人,甚至包括了他自己的兒子,哼哼…

  “好。”朱能興沖沖地道:“就這樣干,皇帝若是不準,俺待會兒就故意生氣,就說左也不聽,右也不聽,教他干脆將俺的腦袋砍了算了。可你們要記住啦,待會兒陛下真發怒了,你們要攔著啊。別給我又沒義氣!”

  鄭亨此時討好朱能:“嗯嗯,我一定攔。”

  朱能卻眼一撇,看向別處,沒理他。

  既然商量好了,到了次日,三人便火速地入宮覲見了。

  朱棣此時剛剛才見完了文淵閣大學士,一聽三個都督來了,心情倒是不錯。

  一見到他們,卻是繃著臉,故意罵道:“你們這三個家伙,想來討朕的酒嗎?娘的,正經事不干,就曉得打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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