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士奇還是太年輕,等他真正了解到被補習的對象是顧興祖的時候,震驚了。
這樣…這顧興祖的爺爺都不去找這四個家伙算賬?
當然,張安世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有宦官來旨,命張安世火速入宮。
只是去的地方不是紫禁城,而是北安門外的羽林右衛駐地。
在這里,旌旗如林,營如棋盤。
朱棣騎馬,領著幾個國公校閱了兵馬,隨即來到大帳,與諸武臣飲酒。
喝到了盡興處,想起了張安世。
事實上,張安世不喜歡打打殺殺,他喜歡人情世故。
故而張安世入帳的時候,一直苦著個臉。
等朱棣見了張安世來,便笑著對左右的武臣道:“魏國公的賢婿來了。”
眾人便都哄笑起來。
張安世頓時感覺自己身子挨了一截,好像成了被人參觀的猴子。
那魏國公徐輝祖放下酒盞,陛下一說這個,就讓他下意識地看向淇國公丘福,一臉的歉意。
徐輝祖是有道德的人,奪人之美,終究是不道德的。
可淇國公丘福感受到了徐輝祖的目光,禁不住回以一眼,想給徐輝祖一個你瞅啥的表情,可最終還是慫了,低著頭嘆息,戰術性的喝酒。
張安世乖乖地坐在大帳的最末尾處,他非常的有自知之明,在座的哪一個人,功勛和資歷都是他的百倍,也都是大明獨當一面的勛臣。
與他們相比,張安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螢火蟲。
直到張安世看到了曹國公李景隆,勐地眼前一亮,突然覺得自己的形象稍稍有些高大起來。
與曹國公李景隆這個窩囊廢,親率六十萬大軍,能被幾萬北軍按在地上摩擦的廢物相比,張安世突然有一種我上我也行的豪氣。
畢竟,六十萬頭豬到了戰場上,也不至輸得這么慘。
李景隆一臉憂愁狀,他的日子其實很不好過,很多人彈劾他,而且皇帝也瞧不起他,其他勛臣,也鄙視他的為人。
淇國公、成國公幾個,將他當廢物看。
魏國公恨他受建文皇帝如此重任,結果幾十萬大軍,直接被北軍打崩,以至釀成了北軍入南京城的大錯。
朱棣酒喝到了濃處,便如往常一樣,大笑道:“當初靖難,曹國公率軍與朕對峙…”
一說到這個,又到了曹國公李景隆被公開處刑的環節。
他乖乖起身,拜下,誠惶誠恐地道:“六十萬南軍,不足陛下一握,臣與陛下,更有云泥之別,臣…迄今想起此戰,實在無地自容,阻擋陛下天兵,此罪其一,不堪一擊,此罪其二…”
他乖乖地歷數著自己的罪狀。
在朱棣登基之后的日子,顯然他已經習慣了。
其他的國公聽罷,都冷眼看他,一副瞧不起的樣子。
朱棣聽了,似乎也很不高興,此時借著酒勁,罵道:“建文是瞎了眼,方才令爾為將,倘使當初非朕靖難,而是異姓謀反,這大明江山社稷,便要葬送于你的手里了。岐陽王是何等的英雄,竟生了你這樣的窩囊廢。”
岐陽王,乃李景隆的父親李文忠的追贈的爵位!
這李文忠,乃朱元章的外甥,算起來,李景隆和朱棣也有親戚關系。
李景隆此時萬念俱灰,他似乎早已習慣了時不時被拎出來辱罵,早就有一套應對的方法,于是磕頭如搗蒜地道著:“萬死,萬死。”
朱棣看著他的慫樣,心頭就忍不住憋著氣,恨恨地道:“國家的勛臣子弟,若都如此,那還了得?你看看張安世!”
李景隆只是繼續磕頭如搗蒜。
朱棣怒道:“滾出帳去。”
李景隆忙道:“是。”
他習慣了,麻熘地滾蛋。
朱棣的脾氣很糟糕,尤其是面對李景隆這樣的慫蛋的時候。
說實話,這是一種打心底的瞧不起。
當然…還有另外一些原因,可能朱棣也沒有意識到。
張安世卻稍稍意識到了。
于是眾人開始喝酒,喝酒不免相互吹噓,在騎射方面,張安世沒有啥可吹噓的空間,所以悶頭喝酒。
這酒水喝多了,不免尿急,和腎沒啥關系。
張安世便踉蹌地站了起來,出了大帳,尋了一個無人的角落,開始小解。
“嗚嗚嗚嗚…”
張安世聽到古怪的聲音,頓時嚇得握著小兄弟的手都不禁哆嗦了一下。
還以為撞到了鬼。
他慌忙提起了馬褲,系上腰帶,朝著聲音看去。
卻見李景隆正躲在角落里哭泣。
他哭得很小聲,怕被朱棣知曉之后,又抓回去狠狠羞辱。
可哭的卻很動情,捂著臉,十根手指頭的縫隙里流出淚來,拼命壓抑自己的聲音,人蜷縮著,身子一抽一抽的。
張安世見狀,不由得心里嘆息!
在永樂朝不能慫啊,寧可做惡人,做三兇,也比李景隆這樣的好得多。
于是張安世上前,拍拍李景隆的背。
猝不及防的,令專心哭泣的李景隆嚇了一跳,勐地收了淚,抬頭一看是張安世,頓時不安。
他的眼睛都哭腫了,雖是守住了淚水,可身子還在一顫一顫的。
張安世忍不住舒口氣道:“嚇我一跳,差點教我尿不出。”
李景隆:“…”
李景隆還想說你嚇我一跳。
不過鑒于他現在的處境,他這堂堂國公,居然認錯:“是我的錯,我不該在此。”
張安世道:“陛下罵你,是為你好。”
李景隆嘴蠕動了一下,沒說話。
張安世道:“你方才不該這樣的奏對。”
“嗯?”李景隆看著張安世。
張安世道:“你這樣奏對,只會令陛下怒氣更盛,遲早有一天,陛下壓不住火氣,就要奪了你的爵,將你圈禁起來,到時就萬事皆休了。”
張安世說的可不是假話。
歷史上,朱棣越看這個家伙越不順眼,許多人猜測朱棣的心思,于是一面倒的彈劾,最后的結果就是,李景隆被奪爵圈禁!
當然,在圈禁的過程之中,李景隆打算硬氣一回,他打算絕食,可在絕食了十天之后,他又想開了,大吃大喝的,居然又多活了二十年。
此時的李景隆一聽這些,顯然張安世說到了他心底最深處的擔憂,于是汗毛豎起,打了個冷顫。
張安世笑瞇瞇地道:“你叫我一聲哥,我教你一個方法,保管有用。”
李景隆不帶半點猶豫的就道:“哥。”
張安世:“…”
這家伙不講武德啊!
原本張安世只是調侃幾句,可這家伙還真有點…不要面子。
張安世嘆了口氣,道:“看在岐山王的面子上,我便教你如何應對吧,待會兒…”
張安世低聲在李景隆耳的邊 說了幾句,李景隆聽罷,打了個寒顫,眼帶驚懼道:“這…這…會不會砍我腦袋。”
張安世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道:“你愛信不信吧,到時候可別怪我沒教你。”
說罷,搖搖晃晃的,又回到大帳中去。
此時,大帳里的氣氛很好,大家依舊還在把酒言歡。
成國公吹噓著他當初在靖難戰場上如何突入敵陣。
淇國公說他如何排兵布陣。
朱棣哈哈大笑,說自己當場射殺幾個南軍探馬的事。
魏國公徐輝祖只覺得他們很煩,于是一臉嫌棄地默默喝著悶酒。
朱棣道:“古來統帥,最緊要的還是能洞察賊情,所謂天時地利人和,其實說到底,不過是這洞察二字而已。張安世啊…”
張安世道:“在呢,在呢。”
朱棣道:“你已經是大儒了,最近在國子學里做什么?”
張安世道:“教人讀書。”
“朕聽說你很用心。”朱棣贊許地道:“這就很好,沒有枉費朕栽培你,不過…舞文弄墨當然也算是本事,可大丈夫在世,哪里有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那般的痛快?”
“以后你要向這些叔伯們多學一學,咱們上馬殺賊,下馬排兵之事,江山代有人才出,咱們這些人遲早會老,可這大明江山,卻還要靠人來守啊。”
張安世此時也有些喝酒上頭了,他們會吹牛逼,我張安世上輩子二十年鍵盤俠的功力,我怕過誰。
于是張安世道:“說起統帥大軍,我確實沒有啥經驗,可要說到洞察力,不是小弟…不,不是臣吹噓,我這一雙眼睛,可準的很!京城三兇,不對,是朱勇、丘松幾個,陛下是曉得的吧,他們都是將門之后,打小便熏陶,可以說,他們也算是人中龍鳳。”
張安世頓了頓,接著道:“可為啥他們對臣如此敬仰,還要呼臣一聲大哥呢?難道只是因為臣帶他們炸茅坑…”
朱棣勐地眼珠子瞪大:“那張軏炸茅坑,果然是你教的!入你娘!”
張安世連忙道:“不,不對,臣…臣有些吃醉了,好吧,就算退一萬步,假如當真是臣所為,可臣要表達的意思是,他們更欽佩的是臣洞悉軍情的實力,陛下信不信…臣今日敢在這里放一句話,一月之內…”
張安世喝了酒,有人喝酒腦子跟漿湖一般,而有人喝酒,卻勐地腦子里格外的清明,張安世想起一件事來,便道:“成山衛會被海上的倭寇襲擊。”
朱棣聽罷,只是冷笑。
淇國公丘福則是道:“陛下,你可聽清楚了啊,他自己承認的…以后俺兒子…”
張安世道:“世叔,咱們要有格局,我們現在在說軍情大事。”
丘福道:“老子說的是你帶壞俺兒子。”
朱棣大為頭痛:“好啦,好啦,都不要吵啦!”隨即又道:“成山衛?”
他看向成國公:“成山衛…不是在山東嗎?那兒近來有倭患?”
朱能道:“五軍都督府沒有接到這樣的奏報。”
朱棣便看向張安世:“軍國大事,你可不要亂說,你是如何判斷的?”
張安世心里說,我能告訴你,我特么的是上輩子看到了一件歷史趣事,當時有一股倭寇,襲擊了朝鮮國,俘獲了許多朝鮮國人,最后這倭寇挾持了這些朝鮮匠人一路到了成山衛,想要發動襲擊,結果船上的朝鮮國人見機跳海,一路游到了岸上,最后被朱棣送還給了朝鮮國,此后那半島人,根據這些人的事跡,大書特書。
不得不說,半島人吹牛逼的本事比一般人強,雞毛蒜皮的事,他們總能吹噓得蕩氣回腸。
不過這一次襲擊,成山衛的損失也很慘重,張安世覺得應該進行一次預警。
此時,朱棣瞇著眼,打量了張安世一眼,便道:“軍機大事,自有五軍都督府管轄,你可以往過往的事跡上吹噓,朕不加罪。”
大概是喝酒壯膽,此時的張安世沒有半點退縮,道:“臣沒有吹噓啊,臣的意思是…陛下可派一驍將,前去加固一下防衛即可。”
朱棣低頭喝酒:“你這小子,喝了酒便不曉得自個兒是誰了。”
他又沉吟片刻,看向一旁的丘福道:“朕命張輔巡邊,他現在到哪里了?”
“前日才走,只怕現在經了鎮江。”
朱棣沉吟道:“讓張輔至山東時,稍作停留,在成山衛駐守一些日子。”
丘福看了張安世一眼,便又看著朱棣,臉色慎重地道:“陛下真信他的鬼話?”
朱棣道:“你兒子也信!”
丘福:“…”
朱棣又道:“其實朕也不信,這事聽的太玄乎,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倭寇雖是小患,可若真襲了成山衛,教我大明遭受了損失,朕的面子往哪里擱?”
丘福再不好說出半句反駁,便應道:“臣待會兒就命人加急去給張輔傳信。”
朱棣此時卻是道:“曹國公呢,曹國公躲哪去了?”
張安世心里滴咕,果然又到了虐曹國公的時候了。
一旁的宦官道:“就在帳外頭。”
朱棣咬牙切齒地道:“朕教他滾出去,反而順了他的心意,他巴不得躲起來。朕一想到岐山王竟有這樣的兒子,就替岐山王難過,命他入帳來。”
于是沒多久,那可憐的曹國公李景隆又被喚了來。
李景隆拜下道:“臣…”
朱棣罵道:“六十萬大軍,六十萬大軍啊,六十萬大軍灰飛煙滅,就你這般人,也可為帥…”
李景隆嚇了個半死,他匍匐在地上,眼睛還是紅腫的,一時有些崩不住了,想要哭出來。
深吸一口氣,李景隆卻是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張安世。
隨即鼓起勇氣道:“其實那一仗,臣沒有出錯。”
此言一出。
帳篷里,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朱棣抿著唇,目光森然。
他死死地盯著李景隆:“你說什么?”
在朱棣那如冰刀一般的目光下,李景隆的心頭早就嚇的心驚膽跳,但想到張安世的話,還是鬼使神差地努力壓下了心頭的驚懼,戰戰兢兢地道:“臣沒有出錯。”
朱棣勃然大怒,聲音越加的冷然:“是嗎?”
李景隆握緊了已經冒出冷汗的手心,道:“白溝河之戰,陛下率軍沿著蘇家橋循河前進,十萬軍馬,尚未展開…而臣的應對方法則是命先鋒官平安在蘇家橋一帶進行襲擊,打亂陛下的部署,陛下,當時北軍是否損失慘重,北軍的軍馬差一點斷為兩截?”
朱棣一愣,從前的時候,李景隆是絕對不敢說這樣的話的。
卻聽李景隆又道:“到了次日,陛下率軍渡河而戰,而這個時候,臣命六十萬軍馬已然展開,于是又命平安所部攻擊北軍陳亨所部 ,北軍又敗!”
朱棣沉默了,他開始認真地聽李景隆分析那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的得失。
李景隆繼續道:“而臣當時的布置是,趁北軍渡河,命平安部襲擾,又命瞿能部勐攻陛下前軍,而臣親率中軍,繞至陛下的后隊,采取進攻。”
“敢問陛下,如此三面夾擊,而陛下的軍馬卻被河水斷為兩截,難道臣居中調度,重用平安、瞿能此二將,而這二人,戰果也十分豐碩,難道其中有什么錯誤嗎?敢問陛下,若是親領這六十萬軍馬,又能采取什么更好的方略?”
朱棣下意識地低頭沉思。
李景隆的戰術不算出彩,可某種程度而言,從統兵的角度,其實也沒有什么大錯誤。
畢竟這是六十萬大軍,南軍占有很大的優勢,在占有巨大優勢之下,不可能玩兵行險招這一套。
見朱棣無言。
李景隆又道:“可以說,白溝河一戰,臣所率的軍馬,至少絕大多數時候,都占有巨大的優勢,北軍損失慘重,陛下…當時折損了不少軍將吧。”
說到這里,李景隆心里的緊張也放松了一點點,嘆口氣道:“可是…此戰的得失之中,臣沒有預料到兩個情況,其一,是萬萬沒有想到,陛下竟會親率數千精兵,突然脫離了自己的中軍,對瞿能所部采取突擊,這其實是整個南軍都沒有想到的,臣沒有想到,平安也沒有想到,瞿能更是沒有想到。”
帳中眾人亦是不知不覺地認真聽完李景隆的分析,如今仔細想了想,似乎也覺得頗有道理。
朱棣點頭,腰桿子也挺直了,突然采取凌厲的攻勢,這確實是朱棣的神來之筆。
但凡主帥,都是坐鎮軍中,被無數軍馬拱衛,誰能想到,堂堂北軍統帥,居然直接打頭陣,投入自己最精銳的親兵,直接去攻擊當時南軍立下無數功勛的瞿能所部的。
這里頭的風險極大,稍有一丁點的差池,朱棣便要死在亂軍之中。
可以說,朱棣這是親自上馬,打了整個南軍一個措手不及。
想到這點,朱棣紅光滿面地道:“當時朕三易其馬,失盡揮劍作戰,可謂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能在這一次突襲之中活下來,也實在僥幸。”
李景隆一直都在暗暗地觀察著朱棣的變化,發現朱棣非但沒有發怒,反而很驕傲。
于是李景隆趁熱打鐵道:“而南軍兵敗的第二個緣故,乃是突然生出一場怪風,這怪風竟將臣的帥旗折斷,于是全軍相視而動,都以為中軍不保,再加上陛下擊潰了瞿能所部,三軍惶恐,原本一場大勝,轉眼之間天翻地覆,全軍潰散,兵敗如山倒,而臣…見機不妙,自也南逃。“
李景隆道:”陛下啊,這打仗打的好端端的,誰會想到,這帥旗還會吹折呢…陛下總說臣無能,試問陛下,臣排兵布陣,并未犯下兵家之忌,所選用的將領,也都是驍勇之輩。可終究還是大敗,敗軍之將,固然不敢言用,可臣盡力了啊。”
這些話,李景隆以前是不敢說的,畢竟這話犯忌諱。
可現在,李景隆豁出去了。
張安世在旁冷不丁地道:“好奇怪,這帥旗好端端的被吹折了,莫非這就是天數嗎?”
朱棣沉默。
而李景隆話已說完了,心里又忍不住開始惶恐不安起來,戰戰兢兢地等待著朱棣的反應。
朱棣似乎在回想著那一場格外燦烈的戰役,隨即,大笑:“哈哈…這話說的沒錯,你這主帥,確實不能臨機應變,可朕若有六十萬軍馬,如此大的優勢,也斷會依此排兵,至于此戰中總總變數,也確實難料。”
見朱棣突然高興起來。
早已被冷汗浸透了衣襟的李景隆,終于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丘福等人細細一思量,也不由的贊嘆:“當初若非陛下親自突擊,以孤軍殺入南軍軍陣,我等必死無疑。”
朱能也跟著道:“今日想來,那一場怪風還真他娘的古怪,這好端端的,怎的平地起風,難怪姚廣孝那大和尚說陛下有九五之相,陛下這是自有天助啊。”
朱棣越聽越加痛快,捋著自己的長髯,又是大笑:“朕當時血氣上涌,便直接帶人上了,陣斬三將,所殺的南軍士卒無以數計,當時也沒有想太多,只曉得事情緊急,殺過去便是了。”
張安世道:“陛下勇冠三軍,臣高山仰止,真可惜…那一戰陛下的英姿,臣不能親見。”
朱棣大喜:“喝酒,喝酒,有啥好吹噓的,朕身經百戰,這樣的事,經歷得多了。”
一下子的,眾人都心情高漲起來,愉悅地痛飲。
朱棣便瞥一眼李景隆:“不必跪著,今日是教你來喝酒的,你坐回去,今日不醉不休。”
李景隆一聽,心中大喜,沒想到今日陛下居然對他不錯。
他忙起身,匆匆到張安世的身邊跪坐下,心里說不清的感覺,好像劫后余生一樣。
從前朱棣罵他,他只說自己該死、無能,表現得很窩囊。
卻不知道,朱棣一見他這窩囊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可今日表現不同,他直接大著膽子還原了戰爭的全貌,表面上,他作為南軍統帥,與當今的皇帝為敵,可顯示自己沒這么窩囊,某種意義,其實是抬高了朱棣啊。
你總不能說,陛下當初是在跟六十萬頭豬對戰吧,那不等于是說,朱棣的皇位是充話費送來的嗎?
李景隆只有越吹噓南軍的強大,任用的將領多驍勇,自己的布置如何密不透風,其實對勝利者朱棣而言,反而是一件吐氣揚眉的事。
此前,李景隆顯然沒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天天被虐。
現在干的事就是吹牛逼,反正瞎幾把吹就是了,那把自己吹噓得越厲害,越彰顯朱棣的赫赫武功。
看著手中的酒杯,李景隆的眼眶里,居然又開始有淚水打轉。
太不容易了,他娘的…本國公從前真蠢啊,怎么就只顧著裝慫呢?
于是,他夾了一塊肉給張安世。
張安世吃了。
李景隆用老。鴇子看嫖。客的眼神,和藹可親地道:“吃慢點,別噎著了。”
張安世露出微笑道:“噢,來,我們喝一杯。”
“好的…”李景隆壓低聲音:“哥,俺先干了。”
張安世覺得這人能處,因為他不在乎面子。
一飲而盡,李景隆又低聲道:“哥,俺家有許多美姬妾。”
“啥意思?”
李景隆打量張安世:“哥若是喜歡,俺送去給哥健健身。”
張安世:“…”
李景隆趁著朱棣等人推杯換盞,不亦樂乎的功夫,又道:“瘦的,肥的,高的,矮的,老的,小的,俺都有。”
張安世正襟危坐,道:“我不好此道。”
李景隆有些遺憾,又不由得道:“哥喜歡點啥,蟈蟈?寶馬?男子?”
張安世扶著額頭,假裝自己醉了,腦袋耷拉著,作不勝酒力狀。
李景隆又有些遺憾,卻也只能繼續喝酒。
這酒水喝到最興頭的時候,朱棣朝李景隆道:“南軍的將士…不少人戰死,可他們當初也是聽了建文的蠱惑,此非他們的罪責,你為當初南軍統帥,當代朕去祭祀他們,免使他們忠魂不安。”
李景隆聽罷,忙道:“臣遵旨。”
張安世自己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只曉得朱棣這些人,喝酒太狠,一群糙老爺們,躲在軍中大帳里,喝酒吹牛逼,張安世實在無法理解有啥意思。
當夜宿醉,次日清早,張安世還在宿醉的睡夢中,徐欽卻來了。
被張三叫了起來,張安世只好忍著不適,穿戴好,便去主廳見徐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