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內,文華殿。
一個宦官碎步入殿,捧著一封奏疏,呈送至御案。
御案之后,永樂皇帝朱棣此時端坐著,正捧著一份奏疏默然看著,久久不語。
朱棣身材魁梧,臉色略帶黑沉,眸子轉動之間,卻頗有幾分錐入囊中一般的銳利。
陪侍在朱棣一旁的,卻是一個穿戴著一襲黑衣的老和尚,老和尚氣定神閑,很有幾分氣度。
文華殿乃是偏殿,所以格局并不大,卻恰恰是朱棣平日里私下會見心腹大臣,召見翰林諸官的所在。
至于這老者,則是名震天下,先是做了和尚,法號道衍,此后在北平城里煽動朱棣謀反,最終一舉定鼎天下的姚廣孝。
朱棣稱帝之后,敕命姚廣孝為太子少師,又任用他主管僧錄司,不過官職雖然不高,卻因為是永樂皇帝朱棣的心腹肱骨,天下的許多決策,都有姚廣孝參與的影子,因而在民間,人們稱呼這和尚為‘黑衣宰相’。
朱棣拿起了奏疏后,只輕描淡寫地看了一眼之后,臉色驟然陰沉下來,那銳利的目光隱隱帶著怒氣。
這怒氣隨即轉眼即逝,而后他將奏疏丟在了御案上:“太子婦人之仁,子不類父也。”
氣定神閑的姚廣孝一聽,驟然聽出了弦外之音,朱棣馬上得天下,和太祖高皇帝一樣,性情剛猛。
而他對太子朱高熾的評價卻是婦人之仁,這顯然對太子極不滿意了。
至于那子不類父四字,其實更為嚴重,因為這話的原意是這孩子不像我…
姚廣孝微微一笑,面對朱棣的牢騷,卻是漠然無視。
他們父子的事,不是自己這和尚可以隨意評價的。
朱棣卻抬首,目光注視著姚廣孝道:“一個婦人之仁,連自己的親族都無法管教的人,怎么可以駕馭天下呢?”
若說前頭子不類父,還只是個人情感的牢騷,那么如何駕馭天下,就關乎到了國家社稷的問題了。
姚廣孝道:“敢問陛下,奏疏之中所言何事?”
朱棣見他終于吱聲了,似乎尋到了共鳴,便冷哼道:“錦衣衛奏報,太子縱容妻弟,而此人不但無心進學,冥頑不靈,且還飛揚跋扈,因仗了東宮之勢,人人對他避如蛇蝎。“
一個少年胡鬧…其實姚廣孝并不在乎,畢竟只是皇親國戚而已,這天底下有幾個皇親國戚會被說好人的?
姚廣孝更關注的卻是錦衣衛奏報的訊息上,很明顯,錦衣衛的武臣當初大多是朱棣的親兵出身,深受朱棣信任,當初這些親兵,也曾追隨漢王朱高煦征戰,可以說他們有著過命的交情。
而現在錦衣衛密報太子的親族不法,這背后一定不簡單。
只是姚廣孝是極聰明的人,他并不希望摻合進其中,姚廣孝道:“皇親不法,確實不可驕縱。”
朱棣點頭,面上灰冷,只淡淡道:“下旨申飭太子吧,讓他一定要嚴加管教,若是連這樣的小事都辦不好,那朕便親自來管。”
姚廣孝頷首。
朱棣卻又忍不住道:“朕從未見過這般的惡少年!”
正說著,外頭卻有宦官匆匆進來,低聲道:“陛下,國子監祭酒胡儼求見。”
朱棣將奏疏合上,不露聲色,卻是何姚廣孝對視一眼,似乎都在想,他來求見做什么?
朱棣道:“傳進來吧。”
胡儼此前乃是名動天下的大儒,而且為人清廉,為人處事很有氣度,因而朱棣也頗為器重。
只是片刻之后,卻見胡儼快步入殿,哪里還有從前氣定神閑的模樣,他一見朱棣,立即拜下,氣喘吁吁道:“臣胡儼,見過陛下。”
“卿家免禮。”朱棣勉強笑了笑,發現胡儼和從前有些不同尋常。
“陛下,臣此來,是懇請陛下開恩,準臣辭去教授勛臣子弟之責。”
朱棣臉色微微一變,立即道:“怎么,出了什么事?”
胡儼繃不住了:“陛下…臣沒法教了,這些子弟,個個頑劣,前幾日…成國公朱能之子朱勇,居然至臣的后宅…偷臣的雞…”
朱棣臉色微微有些難看起來,不過定了定神:“孩子胡鬧嘛,卿乃大賢,不必將此記掛在心上。”
胡儼一聽,心都涼了,這偷的不是你家的雞對吧?
于是又道:“更可氣的是…那個張軏…”
一聽張軏,朱棣臉色又變。
那個小子…朱棣可一直關注著呢,張軏的父親乃是張玉,當初靖難的時候,朱棣被大軍重重包圍,張玉于是便假扮朱棣吸引敵軍,救下了朱棣,而也在那一戰之中,張玉戰死。
可以說,朱棣的命幾乎是張玉救下來的,沒有張玉就沒有朱棣的今日,張玉戰死之后,就留下了這么幾個孩子,張軏年紀最小,朱棣當然平日十分看重。
“他怎么了?”
“他最是不肖,臣好端端的上茅坑,他竟拿鞭炮去炸糞…”
朱棣:“…”
“陛下啊,臣管不了了,臣當時…真真斯文掃地,渾身都是糞水…臣何曾受過這樣的侮辱。”
朱棣聽到這里…拍案而起,也忍不住破口大罵:“朕也實在想不到,世上還有比那張安世更壞的!張軏這個小子,還有那朱勇…卿家…你放心…朕絕不會姑息他們!”
胡儼還想再說點什么。
朱棣的臉已掛不住了,使了個眼色,胡儼才無奈的告退。
胡儼一走,朱棣看了姚廣孝一眼,憤憤不平地道:“勛臣子弟糜爛至此,朕還以為…張安世已是無可救藥,誰曾想…還有更壞的。”
姚廣孝也皺眉起來:“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坐視不理,將來…”
朱棣狹長的眼睛微微闔起:“胡儼溫良恭謙,要治這群臭小子只怕不易,你去一趟吧,狠狠查一查,看看他們平日里如何胡作非為,與此同時,也挑出幾個拔尖的,朕還就不信了,這么多子弟之中,就沒有一個拔尖的。”
姚廣孝是當初靖難之役的總策劃和幕后推手,莫說是那些少年,就算是他們的爹到了姚廣孝的面前,只怕也要戰戰兢兢,對于朱棣而言,由姚廣孝去是最合適的。
姚廣孝微微一笑,道:“是。”
張安世已經慢慢適應了現在的生活,他住在東宮外頭,不過他那太子姐夫幾乎每日都會派人來噓寒問暖。
這讓張安世有些心安。
又是一個清晨拂曉。
張安世重新做人的第十一天。
他隱隱感覺到,在自己努力之下,自己的名聲已經有淺淺轉好的趨勢。
很好。
越是這個時候,越要謙虛,不能驕傲。
今日又是入學的時候,張安世在張三的安排之下,出發前往學堂。
與張軏和朱勇匯合之后,朱勇興沖沖道:“大哥,你瞧三弟帶了什么來。”
張安世低頭一瞧,便見張軏賊兮兮的從袖里掏出一大包東西,揭開了一角,一團黑的東西露出來,然后又立即塞了回去,左右張望之后,便傻笑起來。
是火藥,神機營專用的!
我靠!
張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