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宮已有數百年未曾燃起的灶臺,忽然冒出煙火氣。
一大一小的身影站在其中。
祝雪踮著腳尖好奇的看著灶臺,問道:“仙長,長壽面吃了真的可以長壽嗎?”
“不可以。”
“那為什么還叫長壽面?”
“因為人們希望長壽,又總是把美好的愿望寄托在某一物上。”
“哦。”
祝雪的生辰非常簡單,她本身的要求也不高,只是想讓李長生陪她過生辰。
自從太陰死后,仙長就一直非常忙碌。有時會忘記自己的生辰,有時自己也會因修煉或其他事情而沒有過生辰。
這一次仙長好像沒有以往那么忙碌,反而動作越發緩慢。
李長生端著兩碗面來到了后花園,此地早已雜草叢生,茂盛的奇花異草掩蓋住了最中央的涼亭,小溪也被完全遮掩,只能聽聞流水聲。
他輕輕呼出一口清氣,仿佛時間倒流一般,花草樹木迅速縮小,轉瞬間又回到了當年的模樣。
祝雪瞪大眼睛,隨后非常開心的在草坪上奔跑,大喊大叫,又在溪流中尋覓幾百年前那只金蟾蜍。
可惜她找不到了,就如她找不到太陰一樣。
祝雪有些低落的蹲在溪流邊。
“快來吃面吧,不然等一下就坨了。”
李長生催促道,祝雪立馬騰騰跑來,爬上他的大腿,一如既往的黏人。
祝雪仰著頭說道:“仙長喂我。”
“你都多大個人了,還需要我喂。”
李長生哭笑不得,不過轉念一想好像年齡在祝雪身上失去的意義。
她就好像深居簡出的清修之人一般,有的才華橫溢,有的修為高深,許多人無一例外都能稱得上一聲大能。但如若沒有經歷過人心險惡,心智終歸還是單純的。
聰慧是天生的,而聰明是后天。
祝雪被永遠地固定在這個年紀,或許曾經心智可以成長。但兔兒保護的太好了,等她死后,李長生也不愿再放祝雪去歷練。
李長生拿起筷子,夾了一根面條放入祝雪的小嘴巴,吸溜吸溜的聲音頓時響起。
祝雪非常認真地嗦著長壽面,因為仙長說吃的越長越長壽。
很快一碗面只剩下清湯。
李長生用衣袖幫她擦嘴,小家伙有些不老實的動了起來,而祝雪仰著頭問道:“仙長,我是不是可以長壽了。”
擦拭嘴巴的手明顯停頓了一下,隨后李長生微笑說道:“若是吃碗面就能長壽,那天底下都是長壽之人。況且你千載壽命,已經算得上長壽了。”
“哦。”
祝雪非常乖巧的點頭,忽然一股困意涌上心頭,李長生環抱給予的溫暖感更讓她眼皮直落。
她很想睡覺,但又害怕醒不來。
祝雪上下晃動,眼皮半睜半開的,像是一個孩子極力的忍住困意。
“你困了。”李長生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困了就睡吧,不然可長不高了。”
“我還能長高嗎?”
“或許伱睡醒了就可以了。”
李長生如此安慰道,雖然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祝雪抬頭也未見任何悲傷的情緒,就如同當初太陰媽媽去世時一樣。
仙長是神仙,應該早就習慣了這種事情。
祝雪抬手擦了擦李長生的眼角,沒有摸到任何的眼淚,但她知道仙長一定不開心。
仙長每一次不開心都很平靜,越平靜就越不開心。
“仙長,我有個東西想給你看。”
李長生好奇問道:“什么東西?”
“哼哼,你一定想不到的東西。”
祝雪從李長生身上下來,一蹦一跳的走出涼亭,站在萬花叢中,柔和的月光自天上撲灑而來。
仿佛某個故人在擁抱她。
而祝雪張開手臂,寬大的道袍遮掩住了,她嬌小的身軀連手指都看不到了。明明是個小孩子卻穿著大人的道袍,長大是所有小孩的執念。
祝雪雙手合攏,元嬰期的氣息展露,隨后迅速的攀升達到頂峰。而到了這一步幾乎所有人都會停下來,被一道無法逾越的壁壘給擋住。
但這一次祝雪沒有停止,氣息一路高歌猛進,元嬰巔峰,半步化神,化神。
李長生平靜的目光逐漸凝固,最后是愣神。
祝雪的身體開始生長,眨眼間便成了一個身姿高挑的少女。身上的道袍恰好合身,唯獨臉上的嬰兒肥還殘留著些許,比起美麗,更像可愛。
少女拱手彎腰,臉上帶著俏皮的笑容道:“仙長,我化神了,淑淑長大了。”
“好好好,淑淑化神了哈哈哈哈。”
李長生回過神來,忍不住發出笑聲,冰冷的白玉宮不知過去多少年,終于又回蕩起了笑聲。
他放肆地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像是在慶祝一件喜事,望子成龍,望女成鳳莫過于此。祝雪確實長大了,都開始會騙自己了。
不知過了多少久,笑聲突然停止,李長生走出涼亭抱起祝雪。
“看來你也困了。”
白玉宮,長生仙 李長生又一次回到了高臺之上。
忽然天地震動,一處小世界正朝人族洞天撞來,其中火焰沖天,地火翻滾。
他有些恍惚,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還未等他出手,人族之中一道道身影騰空而起,數百個元嬰修士一同出手硬生生的將小世界給移了回去。
如今他的孩子們也長大了,不再需要他細心呵護。
大約一個時辰后,十幾個渾身是傷的元嬰被壓進白玉宮跪在高臺之下。他們都是天地熔爐的負責人,每一個都稱得上是一代宗師,如今卻這般狼狽。
船舶司臨時司主拱手彎腰說道:“仙人,這些亂臣賊子違法違紀引誘他人進入天地熔爐,本應該通過18道手續才能托身烈火。而他們竟然跳過了17道手續,獨留最后一步。”
“船舶司先一步察覺,亂臣賊子惱羞成怒發動叛亂,意圖以天地熔爐撞擊盛世洞天。”
“此等大罪,該死!”
船舶司臨時司主言語激烈,或許是剛剛上任想要表現,不同于飛星真人開口幫李長生做決定。
雖然無錯,確實該死,可終究落了下乘。
一些老人暗自搖頭,這些新司主比飛星真人低了不止一個檔次。
李長生目光投向傷痕累累的元嬰們,淡淡問道:“孩子們,我不想殺你們,給我一個不殺你們的理由。”
面對他的疑問,有人羞愧的低下頭來,有人失聲痛哭,有人臨近崩潰,更有甚者出聲求饒,但無一例外不敢直視李長生的眼睛。
也無一人能說出一個讓李長生不殺的理由。
許久,李長生揮手間雷光閃過所有人化為了灰燼。
又走一批人,又是被我親手送走的。
回首天地五千年,故人長辭,新人逝去。
現實,香火神庭。
盤瓠艱難閉上眼睛,李長生沒有哭,可他的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流。
極力的克制,竭盡全力的閉上眼睛,乃至是張大嘴巴想要怒火壓過悲傷。可終究是于事無補,世間攻伐最盛莫過于紅塵。
生死間有大恐怖,包括自己的,還有他人的。
他沒有凡人的情感,有七情六欲,卻不是凡人想象那般。按理來說他對于親人離去沒有任何感觸,也不會因此而悲傷。
但盤瓠走進了李長生的過往,他代入了一個紅塵仙的世界。
起初他不甚在意,沉迷于各種道法神通之中,后來隨著他慢慢的入戲。盤瓠感覺到了一種沉重,這種沉重并非實質的,而是心靈上的。
無法忘記,也不容許自己忘記,一遍又一遍的去記住過往,記得故人的每一個瞬息,記得她們的一顰一笑。
李長生的每一步都好像往自己身上扛了一座山。
一個人的意志究竟要到何種地步,才能背負這份沉重行走萬年?
“你沒事吧?”
大宇衍圣話語中不免帶著一絲關切與好奇,他僅僅是旁觀都有些不寒而栗。
哭泣只是表現,內在是一個能讓無相哭泣的過往。
也可能是盤瓠代入的太深了,但看他的反應,至少以人的角度李長生的過往有大恐怖。
盤瓠哪怕把自己的心態帶入人類,那也是一位人類無相,怎會如此失態?
“我不知道。”
盤瓠有些恍惚,眼中閃過一幅幅畫面,隱約間仍然有一種窒息感。
“兄長,我感覺走不完一萬年了,我不敢.”
不敢?
大宇衍圣更加好奇了,連忙問道:“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之前說過,所有人都死了,李長生所有能親近的人都死了,而他還有著極其漫長的壽命。”盤瓠回答道。
“就這?”
大宇衍圣無法理解,所謂親人死了.
雖然面前就有個‘親人’,但盤瓠死了絕對不會悲傷,最多只會為死在他人手上而感到憤怒。
他們互相廝殺千百年就是想要殺死對方,怎能容得了別人虎口奪食。同時若是歲月之道被竊取,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可能會造成自己的不圓滿。
“沒錯,就這。”
盤瓠眼簾低垂,呼吸逐漸平緩,內心激蕩的情緒也逐漸平復下來。
“空有一身絕世骨,卻護不得一人。最大的悲哀不是無力,也不是失敗,而是你竭盡全力,你成功了,但想救的人已經死了。”
“我錯過了所有人。”
言罷,盤瓠徹底沉寂下去,像是凡人的心情低落,都像是在尋找掙脫的途徑。
大宇衍圣觀其氣息變化,覺得應該是后者。
只是歲月之道神秘莫測,竟然能完全成為另一個人,不知李長生的過往究竟是何等風景。
三日之后,盤瓠身軀一震,眼中靈光驅散一切迷離,氣息不斷的攀升,又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無相已然沒有明確的境界規定,強弱之分。
但盤瓠此刻明顯比自己強,顯然他成功了。
“如何?”大宇衍圣問道,“這個時候的你對上李長生有幾成把握?”
盤瓠睜開眼睛,眼中雷光閃爍,神情認真回答道:“沒有把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