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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風沙惡

  呼呼——

  天色逐漸放亮,黃明山外卻被沙暴所籠罩,內部暗無天日,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夜驚堂臉上裹著面巾,只露出一雙眼睛,站在沙丘之上,聆聽著周邊的動靜,腳底的沙丘在狂風席卷下肉眼可見的縮小,整個人似乎被淹沒在了黃沙里。

  沙丘下方,璇璣真人和梵青禾裙子被吹的獵獵作響,雖然都裹上了面紗,但即便如此,依舊能被無孔不入的狂風把沙子吹到臉上,不時:“呸呸”幾聲。

  而華青芷和綠珠,則是遭了大難,自幼金枝玉葉,哪里看見過這么嚇人的天威,臉色發白閉著眼睛抱著璇璣真人的胳膊,生怕手一松就被吹跑活埋了。

  梵青禾用袖子遮擋臉龐,哪怕距離很近也看不到夜驚堂的身形,只能混喊道:

  “怎么樣?找到沒有?”

  夜驚堂其實也沒法睜眼,睜了也沒啥用,只能靠聽力搜尋周邊的動靜,聞聲道:

  “不在附近,咱們等沙暴停了再走。”

  “鳥鳥不會出事吧?”

  鳥鳥一身厚實白毛,嚴格來說是雪鷹,很抗凍但不耐酷暑。不過夜驚堂并不擔心,對此道:

  “晚上出去的,遇到沙暴能一直往高飛,怎么都能找到方向,追不上它會自己回黃明山。不過李嗣他們要是沖進了沙暴,鳥鳥在天上肯定找不到,只能等風停了再找。”

  “你要不先下來躲躲,站在上面吃沙子有什么用。”

  夜驚堂站在沙丘上,確實只能吃沙子,當下從背坡滑了下來,站在了四人跟前,張開胳膊把四人一起抱住,幫忙抵御強風。

  夜驚堂雖然人高馬大,但橫著抱四個姑娘顯然有難度,說起來算是配合水兒青禾,把華青芷主仆圍在了中間。

  華青芷小腿都已經埋進了沙子里,個子也沒青禾高,被這么一抱,幾乎就是被以奶洗面,臉頰貼在了青禾的軟綿綿上,她也沒法抬頭,只能悶聲詢問:

  “夜公子,這風要刮多久?”

  “不清楚,不過最多也是半天,應該快停了…”

  梵青禾被夜驚堂摟著,幾乎臉貼臉,見夜驚堂說話口干舌燥的,便望向對面的妖女:

  “過來的急,馬留在山那邊,沒帶多少水,你不是河神娘娘嗎?不變點水出來?”

  璇璣真人又不是真神仙,這么大的沙暴,沙丘都不固定,怎么可能找到水,當下從腰間取下酒葫蘆,遞給青禾:

  “那,先解渴,等風停了我帶你們去找。”

  “伱水都不帶,帶一壺酒?”

  “省著點喝,要是在沙漠里沒酒了,我馬上掉頭回去買。”

  梵青禾覺得妖女掉頭不一定,但絕對能把她帶的藥酒糟蹋干凈,當下還是還了回去,從腰后取下水囊,打開塞子喂了夜驚堂一口,而后有湊到華青芷嘴邊。

  華青芷見夜驚堂喝過,自己去接總感覺是間接啵啵,但這么大的風沙,她要是不對嘴喝怕是得喝一嘴沙子,當下還是小抿了幾口,然后又輪到綠珠。

  而璇璣真人則是自己喝酒,發現華青芷和綠珠被風沙吹的睜不開眼沒注意,還含了一口,偷偷湊到近在咫尺的夜驚堂嘴邊。

  夜驚堂對于這個自然受寵若驚,連忙低頭含住紅唇抿了口,見青禾眼神微冷,又連忙湊過去喂了口。

  “咦”

  梵青禾一觸即分,做出嫌棄模樣擦了擦嘴…

  沙海深處。

  忽如其來的風暴,掀起了掩埋在建筑上方的黃沙,古老的石雕瑞獸,又再度從沙丘上面探出了頭。

  四道人影站起建筑輪廓遮擋出來的陰影處,輪流接過水囊潤滑喉嚨,長途奔波下來皆已經是滿頭大汗,熱的甚至不想說出話語。

  禮部侍郎李嗣,本就是個外交官,雖然也和所有富家子弟一樣自幼習武,但只是強身健體方面,遠遠談不上夠用,哪怕過來都是黃蓮升提著沒怎么出力,此時也快熱癱了,嘴唇干裂舉目掃視無盡黃沙;

  “這是什么地方?”

  華俊臣只是個世家嫡子,雖然功力不俗,但從小到大都沒走過江湖,莫名其妙被帶著跑到了這鬼地方,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心頭難免有點壓力:

  “不歸原,已經深入幾百里,一場沙暴下來,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黃首領,確定有把握走出去?”

  黃蓮升氣態頗為儒雅,看起來并不像個武夫或山大王,而是儒生,此時在陰涼處坐著休息,回應道:

  “我自幼在大漠摸爬滾打,方圓幾千里都跑遍了,閉著眼睛都能走出去。”

  李嗣聽見這話,稍微放心了些,也在跟前坐了下來:

  “昨夜神塵和尚都走了,為何要忽然丟下人手逃遁?”

  黃蓮升其實沒感覺到有人靠近,畢竟等他察覺的,對手肯定就已經到臉上了,他解釋道:

  “神塵和尚是沙州大漠的霸主,真圣賢也好、假慈悲也罷,都不會讓我在大漠起兵擾亂大漠的秩序。他昨天既然露了臉,就不會讓我安安穩穩離開,忽然大方離去,只能說明已經發現有其他人沖我來了,而且知道我插翅難逃。”

  “來到是什么人?”

  “不是呂太清,就是夜驚堂,后者可能性大些,夜驚堂要整合西海各部,應該就在梁州附近。”

  “夜驚堂…”

  李嗣眉頭一皺,稍加琢磨又道:

  “黃首領沒把握對付夜驚堂?咱們這么多人手…”

  “貴朝仲孫老前輩,可是被平天教主加夜驚堂聯廢的,而且神塵和尚還在附近。李大人覺得我應該留在那里,和夜驚堂等人一決雌雄后再走?”

  李嗣一想也是,夜驚堂過來可不一定是一個人,他點了點頭,岔開話題都:

  “朝廷已經答應了貴部的訴求,足夠兩萬人用的鎧甲軍械糧草,已經從鎮北城出發,運往黃明山一帶,戰馬則可以從附近馬場隨時調派。黃首領何時可以出兵?”

  黃蓮升笑道:“夜驚堂是天瑯王遺孤,籠絡西海各部不費吹灰之力,背后又有南朝以舉國之力幫扶,這一仗如無變數,西海都護府是必丟的,所以我提什么條件,貴國都會答應。”

  李嗣不太喜歡沙州蠻子,以這種趁火打劫的口氣和他說話,不過當前也沒異色,只是笑了笑:

  “我朝不缺兩萬人的軍械,只怕黃首領沒在西海站穩腳跟的能力。”

  黃蓮升拿起水囊喝了兩口后,轉頭望向李嗣:

  “我說我的八千先鋒軍,已經在黃明山北部待命,李大人信不信?”

  “嘶…”

  此言一出,李嗣還沒說話,旁邊的華俊臣和許天應,便暗暗抽了口涼氣。

  畢竟如果黃蓮升此言屬實,沙陀部真知道秘密兵道的話,那抵達的先頭部隊,應該在巫馬部西北方的群山里。

  巫馬部老巢是依仗黃明山天險而建,幾萬族人住在哪里,青壯騎兵則已經集結,朝著南方行進,后方被偷家根本來不及回援。

  雖然只有八千人,但偷襲的情況下足以拿下巫馬部古根據地,巫馬部族內老幼全被抓住,必然只能聽命黃蓮升,與巫馬部相臨的冬冥部直接就完了。

  而更可怕的是,勾陳部還沒完全倒向南朝,南朝這么短時間,也根本來不及把大量物資送往西海各部,只要巫馬部倒戈、冬冥部服軟,整個西海的局勢可以說直接就翻過來了。

  李嗣稍微愣了下,而后眼底便露出喜色:

  “果真如此?”

  黃蓮升氣態平和:“別高興太早,我手下八千勇士,為了千里奇襲,隨身只帶了糧草和兵器,沒有馬匹鎧甲,只要過了黃明山,就沒有再回頭的機會,所以只能停留在黃明山西邊。什么時候過黃明山,得看你們什么時候把糧草軍械運過來。”

  李嗣稍有失望,不過此行還是已經超出預期,他抬起一根指頭:

  “十天!若是只運到巫馬部以北的地帶,只需要十天。咱們現在就可以下令,讓八千勇士過黃明山,輜重若是晚到一步,我李嗣把頭割下來給黃首領當凳子。”

  黃蓮升撐著膝蓋起身:“走吧,我沙陀部是集全族之力殊死一搏,你大梁若連這只奇兵都接不住,那國運也基本倒頭了。”

  李嗣本來已經有點精疲力盡,此時卻如同重新活了過來,自己提著袍子在沙丘上小跑:

  “兵貴神速,李某是真沒想到,黃首領用兵能如此果斷…”

  許天應起身跟在后面,心頭察覺到局勢不對頭,但以黃蓮升昨晚的表現來看,實力深不可測,他也不敢妄動,當下只能落后幾步,隨身摸了下沙丘上的瑞獸石雕,同時將一枚雪花標悄悄放在了上面。

  而華俊臣則跟在旁邊琢磨,想了想又詢問道:

  “黃首領是綠匪的人?”

  李嗣聽見這個,倒是眉頭一皺,看向黃蓮升。

  黃蓮升對這個也沒避諱,回應道:

  “綠匪找到過我,提供了不少援助,不過我不聽命與他們,只是借他們的力罷了。”

  李嗣微微頷首,對這話也沒懷疑:

  “綠匪行事向來不可捉摸,整天挑撥離間慫恿人造反,黃首領如此大才,又頗具雄心壯志,被他們找上不奇怪…”

  另一側。

  無盡沙海之間,幾顆胡楊樹,生長在了一個較為龐大的沙丘后方。

  夜驚堂徒手在樹根附近挖掘,大概挖了有一人多深后,便感覺到了濕潤的泥土,眼底驚奇之余,也暗暗松了口氣:

  “還真有水,這要是挖不倒,咱們就得往回走了。”

  璇璣真人站在胡楊樹下,手兒輕扇解暑:

  “出家人不打妄語,本道說有自然就有。”

  梵青禾和華青芷都蹲在土坑邊緣,看著夜驚堂挖坑,瞧見坑底逐漸流淌出清水,慢慢匯聚成一個水洼,眼底也顯出喜色,連對妖女向來不看好的青禾,都忍不住夸兩句;

  “你還有點本事嗎,不愧是河神娘娘投胎。”

  綠珠湊不進去,便拿著千里鏡,爬到了一顆胡楊樹上,四處打量,在看了許久后,忽然抬起手來:

  “哪是不是鳥鳥?”

  璇璣真人見此,迅速轉過身來,朝著天空打量,結果便看到萬里無云的天空上,有個小點飛速俯沖下來,落在沙丘上就滾出了好幾圈,發現沙子燙爪爪,又連忙跳起來:

  “嘰嘰嘰…”

  璇璣真人知道鳥鳥肯定辛苦,連忙跑到跟前,把鳥鳥捧起來,用袖子遮住太陽:

  “青禾,快把水囊拿過來。”

  梵青禾連夜驚堂都不顧了,取下水囊來到跟前,用璇璣真人用手捧著喂鳥鳥喝水,連華青芷也緩步走了過來,捋了下毛毛安慰:

  “慢點喝,熱壞了吧?”

  鳥鳥長著一身毛,等同于在沙漠里穿棉襖,肯定熱的不輕,不過好在白天飛的時間不久,沙塵暴一散就飛回來了,倒也沒熱懵。

  在喝了好多水后,鳥鳥才緩過來,張開翅膀“嘰嘰…”比劃。

  璇璣真人跟鳥鳥一起這么久,倒是看的明白意思,翻譯道:

  “它說四個人,在西北方,七十多里。”

  夜驚堂如同地鼠般從坑里探頭:“四個人的話,神塵和尚應該不在其中。取完水咱們就得快點出發,若是再來一場沙暴,李嗣他們跑到太遠,鳥鳥就沒法追了沙漠里沒水不敢飛太遠。”

  水兒和青禾見此也不耽擱,把隨身的水囊拿過來,等水變得清澈之后,全部裝滿掛在了腰間,便一道出發繼續向北方前行。

  為了速度考慮,夜驚堂還是背上了華青芷,梵青禾則把綠珠摟著。

  而鳥鳥在這么熱的天,顯然是飛不動了,璇璣真人專門用樹枝,臨時編了個大籃子,上面蓋著紗布遮陽,讓鳥鳥蹲在里面,只探出腦袋指引方向。

  一行人如此往西北前行,很快飛馳過七十余里沙漠,尚未靠近露出建筑殘骸的大沙丘,夜驚堂便發現沙丘上有個隱隱反光的亮點。

  夜驚堂見此,背著華青芷加快速度,幾個起落便來到了沙丘上方,打量已經不知埋了多少年的瑞獸石雕,可見石雕頂端放著枚雪湖標,看造型是截云宮的暗器,旁邊還用手指硬刻出了些許痕跡。

  華青芷趴在背上,用袖子幫夜驚堂遮掩,仔細打量痕跡:

  “這好像是個箭頭。”

  夜驚堂感覺這箭頭刻的挺倉促,應該是走的很急,當下看了眼太陽的方向,又回頭詢問:

  “指的是北方,沙陀部不在北方吧?”

  璇璣真人當年跑遍了大漠,對大漠中的大小部落很了解,回應道:

  “沙陀部散布在沙州西北的幾個綠洲附近,從這里過去的話應該是正西。”

  “往北走是什么地方?”

  “往北就是沙漠,除非中途翻過黃明山,不然就被山脈擋住了。亱遲部祖上就去探過路,沙漠有去無回,才選擇從黃明山南面遷徙,一直跑到了天涯峰下。”

  夜驚堂發現李嗣等人南轅北轍,自然有些茫然,詢問道:

  “難不成他們迷路了?”

  梵青禾搖頭道:“黃蓮升是大漠本地人,不可能連通過太陽分辨方向都不會,應該就是往北走了。”

  夜驚堂點了點頭,正午的天氣,也沒法讓鳥鳥出去偵查虛實,略微權衡還是背著華青芷朝北方追了過去…

  與此同時,望河埡。

  望河埡為梁沙二州交界之地,在上古時期,本是山脈之間的河谷,有滾滾江水從沙州而來,望東匯入紅河,而后入海;但自從山河巨變后,昔日大江早已不復存在,只剩下烈日灼燒的一片枯黃戈壁。

  雖然環境十分惡劣,但洪山高達萬丈,尋常商隊不可能翻過去,只能走望河埡出關,為此哪怕處于戰時,來往的商隊駝隊依舊很多,河谷中間甚至還修建了個規模不俗的小鎮。

  正午時分,日頭過于毒辣,往返的商隊都停留在鎮上補給水源物資,等著太陽落山再出發。

  鎮子的一間小客棧外,凈空和尚拿著銅缽,從食客手中討來清水,而后來到外面的屋檐下,恭恭敬敬道:

  “方丈,天氣這么熱,喝口水吧。”

  神塵禪師手杵著黃銅禪杖,安靜站在陰涼處,目光望著遠道而來的一只馬隊,面對弟子的孝敬,聲音慈睦:

  “你先喝吧。”

  凈空和尚謙遜一笑,而后便忍痛端起銅缽,喝起了從朵蘭谷逃離后的第一口水。

  至于他為什么在這里,旁邊還有神塵禪師,倒是好解釋——因為順路。

  凈空和尚發現夜驚堂殺過來,大難不死都給嚇懵了,第一反應,就是從梁州、沙州繞道,趕快跑回沙陀部。

  但他顯然忘記了,神塵方丈忙完了事情,也得回千佛寺!

  凈空和尚帶著十幾個跟班,沖出朵蘭谷往南方疾馳,還沒跑出十幾里地,就發有個拿禪杖的大和尚,正不緊不慢往梁州走。

  那一瞬間,凈空好像悟了。

  明白了什么叫‘緣,妙不可言’,明白了為什么妖魔再厲害,都逃不出佛祖的五指山。

  身后跟著的十幾人,發現神塵和尚在前面,只恨胯下馬匹少生兩條腿,掉頭往西海方向跑去。

  而凈空和尚顯然沒跑的必要了,老老實實上去拜見,然后幫忙扛著禪杖一起回家。

  昨天凈空準備留下自己,放李嗣等人走,是因為他知道,首領回頭肯定會搭救他。

  而如今首領被夜大閻王追殺,方丈覺得死定了,那大抵上是死定了。

  首領死了,那下半輩子就肯定沒法離開千佛寺,此時此刻凈空和尚心底那股絕望,世上恐怕只有燕州二王能懂。

  “噸噸噸…”

  凈空和尚喝完半碗水后,又把銅缽遞過去,糾結良久,還是開口道:

  “方丈,弟子在寺內修佛十余年,已經誠心悔悟…”

  神塵禪師接過銅缽,示意屋檐在面前投出來的一道陰影,聲音平和:

  “你還俗后,若能隱居鄉野,娶妻生子安靜過完這輩子,現在就能走。”

  凈空和尚望著近在咫尺的那條影子線,嘴唇微動,倒是遲疑起來。

  畢竟他偷學武藝后,能跑到黃蓮升麾下,還擔任和北梁交接的外使,那心中所求,自然是封侯拜相、列土封疆,享盡人間富貴。

  讓他就此退隱,去鄉下娶老婆生孩子當個樸實無華的老百姓,這和在千佛寺囚居到死有什么區別?

  神塵禪師杵著禪杖等待片刻后,又開口道:

  “你當年拿走那一吊香油錢,我問你,若放你走,你還會不會再偷,你當時的反應,便如同此時此刻。

  “你能遲疑,而非口是心非,說明你尚有佛心,只是暫時沒放下。只要放下了,你其實比我更適合穿上這身袈裟。”

  凈空和尚有點無語:“我日后言而無信,方丈要是不抓我,那我馬上就走。”

  神塵和尚道:“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我即便要抓你,也得等你言而無信之后,現在路在面前,你為何不走?”

  “方丈你了解我,知道我會言而無信…算了,這已經是葫蘆話了,你是圣人,怎么說都是你有理。”

  神塵和尚搖了搖頭:

  “老衲同樣是俗人,知道‘六根皆凈、四大皆空’方是佛,但和你一樣,心存私欲放不下。

  “雖然我心懷業障,難以修成正果,但你有機會,所以你心中一日不空,便一日不會讓你還俗,直到你放下為止。”

  凈空和尚琢磨了下:“方丈,你這算不算己所不欲、強施于人?”

  “算。”

  凈空和尚張了張嘴,又攤開手道:

  “您堂堂山上二圣都放不下,我這俗人就能放下?你要是想讓我當不要錢的勞力就直說,出家人不打妄語,何必這么拐彎抹角?!”

  “你放不下,就是不要錢的勞力;放下了,就成了佛。”

  “你…”

  凈空和尚氣急之下,直接把銅缽搶過來,半點不給方丈臉色。

  畢竟地主從來不會把自家驢打死,他怕個啥?

  神塵和尚對此倒也不介意,只是講起了故事:

  “老衲出生之時,正值大燕國祚風雨飄搖,六歲時父母死于戰亂,我沒時間掛念,只想著該怎么活。

  “流浪途中,我發現能在亂世中吃香喝辣的人,都是武夫,所以也開始習武,前后用了三年時間,終于成了十里八鄉有名的好手…”

  凈空和尚本來懶得聽這些教誨,但聽到這里,還是忍不住轉頭:

  “啥?三年?您老九歲打便十里八鄉?”

  神塵禪師抬手示意自己:

  “武圣嗎,都天賦異稟,不必驚奇。”

  凈空和尚吸了口氣,擺手道:

  “行,您老繼續說。”

  “當時在十里八鄉橫行,十一二歲便手染人命,再未餓過半天肚子,但可惜的是,武藝進步卻越來越慢。我覺得是自己瞎練的問題,想成為一方霸主,還是得找師父,于是就四方尋覓高手,結果最后遇到了個老和尚。

  “當時我見老和尚厲害,便想拜師,老和尚問我學武想做什么,我說想當天下第一,享盡人間富貴。”

  凈空和尚蹙眉道:“然后老和尚就把你抓回去當苦力了?不放下不準走?”

  神塵禪師連忙搖頭:“人家是真高僧,豈會和我一般不講道理。”

  “你還知道呀?!”

  凈空和尚眼神錯愕,不過此刻也習慣了,問道:

  “人家真正的高僧,是怎么和方丈說的?”

  “老和尚說,天下第一算不得厲害,如實知見三界之相的佛,才叫至高無上;人間富貴也算不得逍遙,跳出三界不入輪回的仙,才是真逍遙。

  “我問怎么才能成仙成佛,老和尚便把我帶到了千佛寺,指著一塊石頭說——你以后在這里修行,等心中放下了這塊石頭,便成了佛;若看破了這塊石頭,就成了仙。”

  凈空和尚聽完最后的話,倒是好奇起來了:

  “所以方丈至今還是放不下那塊石頭,想成仙?”

  神塵和尚目送黑衙人手護送的車隊,從客棧外經過后,轉身往鎮子外走去:

  “對。所以說,老衲也是俗人。”

  “不是,您放下了是佛看破了是仙;換到我這,就成了‘放下了是佛放不下是苦力’,您覺得這公平?”

  “老衲遇到的人是高僧,你遇到的又不是。”

  凈空和尚啞口無言。

  最近想上生死簿的越來越少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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