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棋“弓”兵向葉子啟拉開弓弦,葉子啟躬腰提盾護住要害。
距離很近,也不能用妖術輔助,但葉子啟絲毫不擔心。
因為他作為“將”棋,穿了一身的明光甲,不懼箭矢;邦交之戰,又規定不許射頭,而他五年多的武藝也不是白練的。
“嗖——”
弓箭脫手,化作目中一點星芒。
“喝——”葉子啟運氣喝聲,揮盾格擋。“——咦?”
喝聲只喊到一半,轉作驚咦。
羽箭已近在眉睫,眼前卻突然一花。
“咚。”
心臟抽痛。
發生了什么?
葉子啟心中剛升起疑問,跟著右上臂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傳來!
葉子啟愕然望去,盔甲裸露的地方被箭擦傷了!
“咚。”
又是抽痛。像有人拽起了自己的心臟揉捏。
怎么回事?
葉子啟心中寒意大起,同時余光瞥到弓箭手已經在拿第二把箭。
不能讓他射出來。
葉子啟大喝一聲,直接發力疾跑,把盾牌砸了過去!
紅弓兵臉色一變,收弓躲避。
所幸距離很近,“弓七平五”,只差兩格。
弓兵躲過盾牌,葉子啟已然欺近,弓兵果斷扔掉弓矢,拔出腰刀迎擊。
“鐺!”
直刺而去的寶劍“天不與”,被刀向右上方打走。
葉子啟也不后退,繼續保持前壓的身姿,同時扭動腳腕,全身順著劍被打走的方向右轉一圈,左手追上劍柄,形成雙手握劍的態勢,劍走不停,在天空晃過一圈,待劍影重新落在弓兵身上,葉子啟一蹬而起,從左面將“天不與”全力劈砍下去!
弓兵高舉刀柄,橫刀接住劍刃,可劍勢以一往無前的氣勢繼續下壓,刀刃硬是被壓到了弓兵的脖頸邊,劍勢才終于停住。
弓兵這時看清了葉子啟的面孔,喘息劇烈且顫抖,立刻明白了,這一劍,就是這個人的全力一擊。
而他自己因為被葉子啟突然暴起、一往無回的攻勢給唬住了,導致沒有立刻使出全力防御。
真是可惜。
“啪!”
弓兵收刀,一拱手,退下場去。
黑勝。
而葉子啟望著弓兵離去的方向,呆呆地愣在原地,甚至忘記了還禮。
“咚。”
心臟依然抽痛著。
怎么回事?難道這莫名其妙出現的疼痛,不是來自這個弓兵的法術嗎?
“咚。”
葉子啟捏緊了前胸。
呼吸也變得愈加急促。
“糟了!小子!”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葉子啟更是心頭一緊,是老妖頭!他不是說為了躲避尹長琴,不會再說話了嗎?
“怎么回事?”葉子啟一邊捏著胸口肉走回將位,一邊暗問道。
“這個皇宮里布了三皇伏妖陣!”先前小心謹慎、不發一言的老妖頭這時像在他耳邊大吼:“你一運氣,就牽引陣樞,引來陣力擾亂了你的妖力,本座正試著疏導伏妖陣的法力,但撐不了太久了!”
“你在突然說什么?我聽不懂!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本座說你要死了!本座怎么也想不到,這易國居然在皇宮里設下了伏妖陣法。三皇伏妖陣一動,就什么妖力都藏不住了,這里的高手都會發現你的妖身!
就現在,如果再有外力沖擊,你的妖力會立刻爆掉。就算不受外力,本座也沒有把握能給你收拾住了!嘖,說不定尹長琴現在已經發現不對了。”
葉子啟霎時面無血色。
“你為什么不早說?!”
“本座去哪里早知道!”在葉子啟聽過的所有老妖頭的話里,第一次出現了急躁的意味,這讓他的心一下子涼了下來。
自己要…死了?
沒有準備,沒有預料。閻王的請帖突然就發到了他的面前。
是的,他早知道這一天會來,一直靠一個根本信不過的老妖怪,幫自己掩藏著越來越重的妖氣。遲早被外人發現,或者某天被老妖怪背叛而死去,都是他早就做好心理準備的事——
可是!
可是為什么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葉子啟低著頭,捂著胸口坐在將座上,在任何人看來,他都是剛才在和弓兵的近身拼斗中受了內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眼眶是咸的。
不——!!!
葉子啟心中哀嚎,他不甘心,他還要復仇,他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只差一步之遙,只差一步,他就可以去向馬賊復仇了!
只要撐過這個雷州會!
劇烈的抽搐逼迫葉子啟重新正視現實,他舉目四顧,冷颼颼的風刮進盔甲,所有人都面向他,面目冷漠,好像無數塊井磚,把他圍在了一個無底的水淵里。
他好像是突然從一個無邊的夢里醒來了。
又置身在寒冷的冬天,一切光輝在死亡面前失去了色彩。
是啊,冬天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他來到一座地下流淌著溫暖泉水的城池,就以為春天已經來了。
于是,在冬天的終末,死神踏過結霜的石板,來公布他的秘密,索取他曾在冬天里偷走的那條命了。
葉子啟又把眼睛抬向天空,于是看到了那些高坐在高臺上的人們。
那盡是些光鮮亮麗的色彩,將軍、仙師、國王和美人。
無論他們正經歷怎樣的勾心斗角,今天之后,他們都還會繼續擁有色彩鮮艷的人生。
而他要死了。
“車五進八,吃將!”
突然響起的命令,將全場目光又一次拉到了他的身上。
葉子啟重新望向前方,紅“車”棋兵調轉車頭,雙馬開動,向著他筆直沖來!
“如果再有外力沖擊,你的妖力會立刻爆掉。”
恐懼壓下了不甘和狂躁,這讓葉子啟恢復了最后的冷靜。
如果你在下一刻就要死去,你會在最后做什么?
他又該怎么做,才會死得壯烈一些?
老妖頭不再說話,只有心臟打著越來越急促的鼓點,顯示著那個老妖怪也在突然降臨的死亡面前手忙腳亂、無能為力。
沒有人會再幫他。
葉子啟突然轉過臉去。
烈馬拉動著戰車沖他索命而來,可是他卻把視線從“車”棋身上移開了。
在驟進的馬蹄聲和車輪聲里,他急促回憶起生命里那些最美好的回憶,最后望向了顧峰。
眼眶咽回淚珠,然后呈現在那張臉上的,卻是凄然一笑。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只想再看他一眼。
葉子啟的表情突然僵住了,然后瞪大了瞳孔。
“不——”
他帶著恐怖的語氣脫口而出。
“喂,那是什么!”如林的軍陣里,第一個士卒抬起手臂指向了棋場。
“鐺!”
高臺之上,獨孤鳳的酒杯險些潑灑出去。
百城炅站了起來。
校場之上,人人臉色驚訝,一齊望向那個不可思議的身影。
顧峰猛抽馬鞭,向葉子啟怒馬而來!
最后發現這件事的是正全心盯著葉子啟進攻的紅“車”棋兵,在他終于聞風轉過頭來以后——
“啊——”
顧峰縱馬和紅車狠狠撞在了一起!
“哐啷哐啷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哐哐哐哐哐哐哐!”
戰車掀翻的同時,顧峰整個人從馬上飛了出去。
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顧峰望著搖晃的天空想。
甚至連他自己也來不及想清原因,就已經沖出去了。
所以這時才自問自答般的想到——
是因為葉子啟的表情吧。
他早已經看到葉子啟面色不適,但軍規森嚴,又是在這樣重大的場合,就算葉子啟出言求他幫忙,他也肯定不會理的。
可是,當葉子啟突然看向他的時候——
那既不是訴苦,也不是求助。
那是在告別。
直覺告訴他,如果什么都不做,他就要和這個人永別了。
所以他沖出去了。
葉子啟早從將座上站起來,仿佛要阻攔一樣地沖顧峰跑去,可是劇烈的心臟抽痛立刻讓他跪在了地上。
他看到顧峰撞翻了戰車,精神瞬間崩潰,幾乎昏厥。
可就在他徹底昏去之前,一把劍噌然墜落,直直插進了他面前的石板!
葉子啟霎時被激醒了。
失去了主人的劍刃,向他泛著凄慘的烏金色。
他認得這把劍。
那是在一個大雨如注的夜晚,他和顧峰冒著雨,在小巷里逃跑躲避追兵,顧峰從劍匣里拿起了這把劍。
“無衣。”
“什么?”
“我說這把劍叫‘無衣’。”
“什么意思?”
“沒有劍鞘。”
“噗,你更無聊。”
他想起來了,這把劍叫“無衣”。
豈曰無衣?
與子同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