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武舉(1)
夜，青銅鎮。
葉子啟、顧峰和徐靖三人最終議定了前往雪龍坡參加“武舉”的事，但商量完后，時辰已經太晚。三人就先前往雪龍坡附近的青銅鎮里，找了家農戶，給錢借住下來。
葉子啟和顧峰來到自己房間，往床鋪躺下，夜間燭火通明。
“你覺得徐靖這人怎么樣？”顧峰躺在床上，突然問道。
“不知道。長得挺實誠，可他對軍政了解得太多，肯定不是一般人——算了，管他呢，反正明天去雪龍坡武舉，就各看天命。他總算指給咱一條活路。”葉子啟說著，扇滅了蠟燭。
過了一會兒。
“你怎么還不閉眼？”顧峰又問道。
“我在想事，想完再睡。”
“什么事？”
“我爹，我娘，我妹妹…我想完再睡。”葉子啟道。
“每一天都要想么？”
“嗯，每一天睡前都要想，睡醒了才有力氣打人。”
“那你白天盡量控制著情緒點，可能是你一想這些事，你的眼睛就會發金光，跟燈似的…我睡了，熄‘燈’吧。”
“艸！”
冷冬的晨光投下房檐，葉子啟“阿嚏”一聲，早早出了農院。
一行三人整理好行裝，就出門上了山路。隨著走近雪龍坡，路上的行人越見越多，都是些成年漢子，大多神色郁郁，還有彼此攙扶、鼻青臉腫的。
走上山坡，人聲愈來愈響，可憐滿地荒死的白草，這會兒都讓摩肩接踵的人踩在腳底下了。
顧峰第一個登上雪龍坡，舉頭望見在坡頂上，有一大圈用樹枝搭造的簡易壁壘，圍起了數不清的青色軍帳，形成一座巨大的軍營。
隔著木欄，依稀可見里面甲影綽綽，早炊剛結束，軍人們正在收拾鍋和柴火，馬廄里戰馬甩動著鬢毛。
令人矚目的是，在軍營外，又用木欄另外圍起了兩處地方：一個是靶場，一個是擂臺。兩處都聚集了數以百計衣衫襤褸的流民。還有一伙百姓，半百之數，圍在軍營門口。
營門口擺兩三副桌椅，坐在椅子上的人拿著筆墨和竹簡在記錄著什么。
葉子啟和顧峰很少見到這種大場面，都有些愣神，倒是徐靖呼喘著冬晨寒冷的白氣，給他們解釋道：
“這里武舉有兩種形式，一個是比射術，一個是比拳腳。你們先去軍營門口那邊報名，如果要比射術，就再去靶場那邊；比拳腳，就去擂臺那邊，具體的，有當兵的指引你們。如果他們覺得你合格了，就當場錄名冊，納你入伍。”
聞言，葉子啟和顧峰頓時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顧峰道：“我們只學過劍術，沒學過騎、射，拳腳也非我們所長。”
徐靖皺眉道：“這就難辦了，廉洪野將軍設下這‘武舉’的時候，為了避免殺傷，下令只比拳腳，不試兵刃。不過這樣，顧兄弟，你們先去擂臺那邊試試拳腳，你們身體硬朗，總有些機會。”
顧峰環視四周，來這里的都是些流民，大多窮苦出身，面色饑瘦。
而自己因為和葉子啟交好，一直受葉家照顧著，吃穿不錯，雖然年紀小，體格卻算是好的。
再加上自己的家學傳承頗好，比那些軍戶也只高不低，徐靖說自己有機會，不無道理。
但顧峰又往葉子啟身上一撇，葉子啟是天生的體格清瘦，單論拳腳，就未必扛得住了。
“好！來都來了，總不能聽聲吆喝就回去吧。”葉子啟先一步振作發聲道，排進了軍營門口的隊伍。
顧峰嘆口氣，也跟上去。
軍營營門前站著一排執劍披甲的士兵，鐵盔蒙面，一洗銀色的環鎖鎧，手整齊地握在腰間斜跨的配劍上，顯出威嚴的力量。
流民們排成隊伍，走到前面的，就報上姓名、籍貫。那坐在軍營門口的木桌前、執著筆的四位軍中主簿，就一一記錄下來，安排后續事宜。
在嘈雜寒酸的流民隊伍里等了不知有多久，葉子啟和顧峰終于排到了隊首。葉子啟向來不太會和官員打交道，還是這樣氣質肅殺的軍中吏員，便有些緊張，刻意挺起胸膛，走到四個主簿面前。
“名字？”一個主簿頭也不抬地問。
“葉子啟。”
“何方人士？”
“北山鎮。”
“為什么參軍？要試射術還是拳腳？”
“家被馬賊毀了，我要參軍報仇。比拳腳。”
問話的主簿這才抬起頭，著意掃了葉子啟兩眼。但看到葉子啟瘦弱的體格，還是微微搖頭。
旁邊幾個主簿則輕聲議論起來，大意是馬賊南下太快了，北山鎮也被搶了，回去要給上峰報告。
“以前殺傷過人沒有？”那主簿又問道。
“殺過馬賊。”
幾個主簿都愣住了，一齊朝葉子啟看過來。
“殺過馬賊？”
“對，殺了馬賊，我和我兄弟才從鎮上逃出來。”葉子啟答道。
這下子，其他排著隊的，和圍觀這里的流民，都把目光聚到葉子啟這邊。
“小兄弟，你這牛皮吹得轟轟響，當了兵可不得上天吧？”一個斜著膀子的青年在流民隊伍里笑嚷道。
然后大片嗡嗡的議論聲響起來。大意都是說乾州馬賊何等兇悍，雎國裝備最精良的士兵都難以敵對，憑這個瘦巴巴的窮小孩怎么可能殺得了？
那年輕的主簿倒是有耐心，心想，馬賊進了村鎮，光顧著搶東西，真被偷襲一兩個也不足為奇，這小孩只要真能下得去死手，就是塊兒好材料。
不過更大的可能是，這小孩只是個大話精。
“殺了幾個？”主簿心里已經半信半疑，語氣有些敷衍地繼續問。
葉子啟側身拉起身后的顧峰，答道：“我和我兄弟，我們一起殺了九個馬賊。”
“九個？”又是后面那青年先大喊起來，但這回嘴里滿滿是嘲諷的笑。
跟著主簿也把筆摔在桌案上。
“滾！”
“憑什么？”葉子啟幾乎是立刻就反問道。
但回答他的是四周哄起的大笑聲。
“小子，等你真見到個馬賊的時候，再說殺馬賊這事吧，哈哈。”
“九個？你咋么不說九十個呢，也用不著比試了，直接讓你去當將軍吧，九將軍！”
“九將軍這名字好！聽到了嗎，九將軍？可人家主簿讓你滾呢，九將軍！”
那幾個主簿也開始議論道：“北山鎮的事就別給將軍說了，差點讓這小孩哄住了，馬賊哪能走得這么快？看來現在北山鎮還好著呢。”
“你們——”葉子啟面紅耳赤地想要爭辯，可一出聲就發現他的聲音被淹沒在海浪一般的嘲笑里。
而且，一個體格高聳的甲兵朝他走過來，伸手就拽住他衣領口，把葉子啟整個人提了起來。葉子啟頓時被勒得呼吸不暢，緊緊抓著這壯碩士兵的手腕，可因為力氣小，而且慌亂之中，用不對力氣，竟不得掙脫。
這甲兵是聽令行事，提著葉子啟就從隊伍里拽出來，往外走幾步，便扔在一邊。這下子，其他來報名的流民笑得更歡了，紛紛笑道：“就這本事，還殺馬賊？馬賊的仔兒都比你強多了。大話精！”
“九將軍，你爬起來啊九將軍！你怎么一碰就倒下了，九將軍！”
正巧，之前帶頭起哄的那個青年，離葉子啟被扔下的位置不遠，葉子啟剛要爬起來，這青年脫出隊伍，上去一腳就把葉子啟掀翻，葉子啟瘦削的身子又在地上滾了幾滾。見狀，流民里有不忍的，但更多還是棒打落水狗的歡呼。
那青年滿意地環視四周，他本是寒石鎮上的一個混混，最常欺負老弱，享受帶頭惹事，大出風頭。這下子，他反而成了痛打搗亂小混混的英雄，感覺連那些負責審核的軍吏也會因為自己敢出頭，高看自己一眼。
他享受人們的歡呼夠了，正要走回隊伍里去，卻忽然發現一個少年不知何時擋住了他的路。
混混不滿地要把這少年推去一邊，但他的手剛伸過去，少年馬上抓住他的手腕，往前一拽。
這股勁使得很大，混混頓時身體失去平衡，整個身子踉踉蹌蹌地向前倒了一步，少年緊跟著腿部向上膝擊，直接頂在這混混的肚子上，疼得混混口吐白沫。
少年還沒放開混混手腕，兩手捋著他手臂纏上去，把他上下臂掰直了，又一膝蓋頂上去，只聽“咔嚓”一聲，赫然是把這混混的手臂掰骨折了！
劈面就把一個成年人弄成骨折，這個少年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但他只是繞過混混，繼續往前走，扶起了葉子啟，就頭也不回地從軍營這里走了。
因為他是顧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