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白楊躺在床上睡不著。
最近這些天他總是晚上睡不著。
今天是9月29號,明天是國慶節假期前的最后一個工作日,后天就開始放假了,盡管是高三學生,但教育局給他們放滿了七天假期,還嚴令不許補課。
今晚沒有月亮,雨天之后沒有放晴,掛在墻外的空調外機在“嗡嗡”地響,室內的溫度被設置成25攝氏度,雖然不燥熱,但卻憋悶,可能是門窗關閉太久,二氧化碳濃度上升了,白楊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搭在額頭上。
他穿著白色短袖體恤,黑色的大短褲,曲起一條腿,身體癱在床上一動不動,但思想在信馬由韁。
等明天氚管到了,他就可以開始動手制作時間標記物,再把它塞進時間膠囊,埋到小區廣場邊的草坪里。
該埋到哪兒呢?
白楊在眼前勾勒出梅花山莊小區廣場的平面圖。
那一片廣場老大了。
就時間膠囊這么個二十厘米長的小東西,如果隨便找個地方埋了,那想找到得用翻土機把地都犁一邊。
如果她有金屬探測器就好辦了——就戰爭片地雷戰里日本鬼子工兵用來對付地雷的探雷器,像割草機一樣在地上掃來掃去,找到地雷就滴滴地響,它的原理是簡單的電磁感應,只要女孩手里拎著金屬探測儀,在草坪上掃一圈,就能找到自己埋下去的時間膠囊。
當然也可能挖到未爆的迫擊炮彈。
所以得有個標記物。
埋在長椅后面?
或者埋在樹下?
白楊忖度著,毫無疑問標記物是很重要的,但他又不能把時間膠囊埋在過于顯眼,容易被發現的地方,畢竟那東西要安全地藏二十年時間。
如果藏在太容易被找到的地方,那說不準未來哪一天就被某個程咬金半道殺出來截胡了。
人類文明毀滅的大災變,世界將變得多混亂,白楊根本想象不出來。
他決定明天白天再到實地踩個點,找幾個備選位置,這個位置必須具備以下條件:
第一,隱蔽。
在長達二十年的時間內不能被人發現。
第二,安全。
不能在災難中遺失或者遭到破壞。
第三,確保對方要能找到。
所以得有一個準確的坐標,即使過去二十年,對方都能根據坐標找到埋藏地點。
等自己把時間膠囊埋好了,就把位置告訴BG4MSR,讓她去挖出來。
白楊長吁一口氣。
這事真有趣。
電臺輻射出的電磁波真有能力穿越時間嗎?ICOM725短波電臺發出的14.255M赫茲短波——光也是電磁波,光有能力跨越時間嗎?
光或許有能力跨越時間,在任意一個繁星璀璨的夜晚,睜開眼睛往天上看,你所見的整個星空都很古老。
對你而言,它們是過去,對它們而言,你是未來。
但你是否能和它們實時通話呢?
未來與過去是否能實時通話呢?
物理老師在棺材里錘板:不可能!信息傳遞速度不可能超過光速!
白楊在物理老師的棺材板上翻了個身,側著身子,望向書架上那臺黑色的老Icom725,別人老說它是收音機,實際上它的結構比收音機確實也復雜不到哪兒去——無線電臺的核心不過是一組簡單的LC振蕩電路,而LC振蕩電路的基本構成不過是一個電感和一個電容,電感在淘寶上花兩塊錢可以買一把,電容花兩塊錢可以買一大把,這倆東西串一起就能產生高頻振蕩電流,而像725這種用石英晶振的電臺更省事,晶體通電就能震,就像踩了電門的何樂勤,只不過何樂勤一秒抖幾次,晶振一秒抖幾百萬次,抖出來的高頻振蕩信號再通過功放和天線發射出去,這就是無線電臺發射機的原理…如此簡單的結構,說它能穿越時間,倒不如說用木板和釘子能造出宇宙飛船。
這世上許許多多看上去玄之又玄的東西,只要把它的殼子揭開,就會發現它們不過是草臺班子。
白楊再翻了個身,仰躺著望著天花板。
房間里光線很暗,臥室的白色房頂已經沒法漫反射出足夠的光線進入白楊的眼里,所以在白楊看來那不是白色,但也不是黑色,就像閉上眼睛之后看到的景象,你很難說那是某種顏色,它是模糊的、昏暗的,仿佛跳動著老黑白電視機噪點。
白楊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對著天花板打開手電。
臥室里一下子亮起來了,天花板上一個巨大的白色光斑,此時光線的路徑是清晰可循的,白楊想起無線電臺的電磁波傳播途徑,無線電波從電臺的天線輻射出來,往上幾十公里觸碰到電離層,再被反射下來——就像此刻白楊手里的手電筒,燈光從LED中發出,往上觸碰到屋頂,再被反射到一雙睜開的眼睛里——
女孩眨了眨眼睛。
半夏仰躺在床上,愣愣地看著天花板上的白色光斑。
她晃了晃手中的小臺燈,天花板上的光斑也跟著晃動,這游戲說實話挺無聊的,她又不是貓,對晃來晃去的光點不感興趣。
可她也沒其他事可做。
晚上睡不著。
半夏翻過身來趴在床上,她上身一件白色的小背心,下身穿著黑色睡褲,抱住枕頭把臉埋進去,然后兩條小腿揚起來一下一下地拍著床板,拍得很用力,“砰砰”地響。
拍了幾分鐘,她又不動了,直挺挺地趴在床上,臉悶在枕頭里,像一具尸體。
好煩。
明天——最多后天,BG4MXH就會告訴自己去哪兒挖寶。
這個計劃真的能成功嗎?
好煩好煩好煩好煩。
如果不能成功,就取他項上狗頭!
半夏抬起手來虛空一劃。
不行,他是唯一知道我的人呢,這個沒了下一個去哪兒找?
于是半夏又伸出雙手把頭虛空裝了回去。
果真是生理期來了,平時就不見得有這么焦躁,半夏把臉抬起來,長嘆了一口氣,把嘴里的發絲吐掉,然后翻過身來仰躺在床上,把臺燈舉在手里。
她有規律地按動手里的臺燈開關,讓燈光閃爍。
老師教過半夏怎么發CW等幅報,也就是摩爾斯電碼,但半夏用得不甚熟練,因為很少派得上用場。
長長短,嗒嗒嘀。
“G。”
半夏在心里默念。
長長長,嗒嗒嗒。
長長長,嗒嗒嗒。
長短短,嗒嘀嘀。
“再接下來是…”
短長短短,短短長,長短長短,長短長。
LUCK.
“Good luck.”
短短短短,短長,短長長短,短長長短,長短長長。
“HAPPY。”
半夏用手指在黑暗中劃出兩條短弧線,再劃出一條長弧線,組成一張小小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