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世彥領著兒子和狐貍,在平臺上呆了五天。
這五天里,許世彥把平臺上所有的參都抬了出來。
其中最大的就是那棵六品葉,另外還有兩棵六品葉,稍微小了點兒,也還不錯。
五品葉四棵也還行,剩下的四品葉、燈臺子、二甲子,就比較小了。
許世彥一點兒不嫌棄小,全都抬出來,小心翼翼用青苔和樺樹皮包好了。
“這些大的回去都炮制起來,這都是救命的良藥。
小的,回頭我找個適合的地方密起來,再養個十年二十年的,也能長不小。”
許世彥說的密,也是當地一種土話,就是以前放山人留下的。
當年滿清入關后,將長白山地區封禁起來,不許外人進入。
但是滿清貴族對人參的需求量非常大,僅依靠打牲烏拉衙門的兵丁,很顯然無法滿足。
所以那個時候,打牲烏拉衙門,會給一些人發放參票,拿了參票進山挖參的人,叫做刨夫。
刨夫進山挖參,有時候抬出來的參太小,無法上交換錢。
于是就在自己住的窩棚旁邊,找個適合的地方,把小山參重新栽到地里,這就叫移山參或者秧參。
擱現在來說,叫山參趴貨。
還別說,山參移栽到新的地方,營養充足,長勢比之前好,幾年就能長大。
然后刨夫就把秧參當做老山參上交,換取工錢。
秧參的品質劣于山參,這種以秧參充當山參的事情,在嘉慶年間被朝廷發現。
據說當時,五十九斤七兩的參票中,有三十七斤十三兩都是秧參。
皇帝暴怒,下令查處了地方官員三十多人,或革職拿問、或連降三級,吉林將軍秀林賜令自盡。
從那以后,官兵時時進山搜查,一旦發現刨夫培植秧參,盡數搗毀。
但這種事屢禁不止,為了保存秧參,刨夫想盡辦法把秧參藏在隱秘所在。
故而,就有了這個密。
后來人們栽培園參的時候,發參籽可以發水籽和干籽。
干籽開口率高,成活率高,比較齊。
水籽沒有經過休眠期,開口率不好,很可能撒下去第二年開春沒出苗,倒是第三年出來了。
所以起參栽子的時候,就有五個葉里混著三花的這種情況。
三花很小,就跟火柴桿兒似的,但條件差的參農,這樣的栽子也舍不得不要。
于是就重新栽到原來的地里,留一兩年再起,這個,就叫密栽子。
當然,這個密的栽子,一般來說,身條都不會太好,也很少起出來移栽。
多數都是在地里密兩年,用本地土話來說,就叫打個滾兒,然后起出來做貨。
雖說這移山參或者說趴貨,比不上山參值錢,但是留著配藥用還是蠻好的,畢竟藥用價值要比園參高太多了。
許世彥就是這么打算的,回頭找個適合的地方,把那些小的都密起來,小心培植留著。
只要不爛掉了,那就留在地里養著嘛,以后用的時候再挖出來就行。
許海源對這個懂的不是很多,反正他爸咋說,他聽著就行了。
就這樣,第六天一大早,爺倆收拾好東西。
許世彥先爬上去,許海源在底下,把他們的背包等東西系在繩子上,許世彥給拽上去。
之后,許海源再把賴皮鬼背起來,拽著繩子往上爬。
許世彥在上面也拽繩子,幫著兒子快點兒爬上來。
等許海源和賴皮鬼都上來之后,許海源松開了賴皮鬼。
爺倆背上大背囊,沿著原路往回走,準備回去找他們的車。
許世彥對這邊熟悉,他在前面領路,許海源領著賴皮鬼在后面跟著。
許海源畢竟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又沒怎么進過山,走的沒許世彥快。
許海源正絆絆磕磕、跟頭把式的在后頭攆他爸呢,結果那賴皮鬼不知道咋回事,卻一下子躥了出去,朝旁邊跑了。
“賴皮鬼,快回來,咱們得回家了,不能在外面胡亂跑。”許海源一看,趕緊吆喝。
可賴皮鬼根本不理,還是往前跑,許海源擔心賴皮鬼跑丟了,就只能去攆。
許世彥走在前面,離著許海源大概十幾步遠。
當他聽見許海源喊,回頭一看,許海源已經追著賴皮鬼,朝著南面跑了。
“源源,回來,那賴皮鬼它丟不了。”許世彥急忙就喊自家大兒。
這幾天,賴皮鬼會在許世彥去打水的時候,跟著上去,找地方捕獵。
等它吃飽了,會在砬子上面叫喚,許海源再去把它接下來。
平臺那點兒地方,屬實太憋屈了,估計賴皮鬼上來撒歡兒呢。
可許海源這會兒已經追出去一段路了,前面的賴皮鬼還一邊跑一邊回頭朝著許海源搖晃大尾巴。
許海源這脾氣也上來了,二話不說,追著賴皮鬼就跑。
他這一跑,許世彥也只能跟著跑,一邊跑一邊吆喝他家大兒。
山林里,就看見這么奇異的一幕。
一只毛色艷麗的狐貍,如同一團火般快速的在林間穿梭。
后頭一男孩背著老大的背囊,上頭還掛了不少東西,就在后頭追狐貍。
再后面,一男的也背著個大背囊,背囊上面還扣著一口鍋,男的一邊走一邊喊。
賴皮鬼跑的挺快,但它跑一小段路,就回頭瞅瞅許海源,再搖晃搖晃大尾巴。
等許海源眼看著要追上它的時候,賴皮鬼扭頭再跑。
氣的許海源緊追不舍,后頭的許世彥沒轍,就只能攆著自家兒子和狐貍,在林子里一陣跑。
賴皮鬼在前面七拐八繞,跑出去十幾里地。
直接把后頭背著那么多東西的許家爺倆累的氣喘吁吁,不得不停下來休息。
“不是,這賴皮鬼今天抽什么瘋呢?它要干啥?”
許海源累的不行,扶著一棵樹,直喘粗氣。
身體再好的人,也架不住背著那么沉的東西,在山林里奔跑十幾里路啊。
更何況許海源才十三,還是個孩子呢。
許世彥仰頭看了看天,再看看樹,辨別了一下方向。
“這里,好像離著當初我跟你媽看參的地方不太遠了吧?
那時候我就是在這邊山上,從狼嘴里救下了賴皮鬼的。這家伙是不是想家了?”
雖然過去這些年了,但許世彥對這片山還是有點兒印象的,好像離著大房子那個前川參地不是太遠。
“也不對啊,它連個媳婦都沒有,還能想家?”許世彥說完,自己先笑了。
養賴皮鬼這么多年,從來沒見過賴皮鬼領回來個母狐貍啥的,也不知道這狐貍有沒有個媳婦。
許海源還沒緩過來呢,聽見他爸這么說,就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笑。
而前面已經跑出去挺遠的賴皮鬼,回頭發現那爺倆都沒跟上來。
小家伙歪頭瞅了瞅,又蹦蹦跶跶回來了。
一邊嚶嚶著,一邊咬住了許海源的褲腿兒,非要拽著他往前走。
“爸爸,賴皮鬼是不是想帶咱們去哪兒啊?
我記得那年我們進山遇見蛇的時候,它也這樣。”
許海源看著腳邊一個勁兒咬他褲腿,試圖拽走他的賴皮鬼,若有所思的問道。
許世彥一聽,來了精神,“哎呦,說不準。”
這小玩意兒靈性十足,又常年在山林里,保不齊這是要帶著他們去找什么。
“走,跟著它,咱們去瞧瞧。”
就這樣,爺倆跟在賴皮鬼后面,又往林子里走了一個多鐘頭,走到一個山窩子里。
許世彥一看這地方,窩風朝陽,樹木繁茂,哎呦,地方不錯啊。
“源源,跟緊了賴皮鬼,我感覺這一片地方,應該能有參。”許世彥囑咐了許海源一句。
還不等許海源答應呢,許世彥就瞧見了不遠處一棵紅松樹。
大概有一人合抱粗,離地一人來高的樹干上,被人扒去了一塊樹皮,露出木頭本質,上面用斧子刻著兆頭。
那兆頭一看,年頭就不短了。
“兒子,這邊有老兆頭。快過來。”許世彥吆喝一聲,把他家大兒叫過去。
“你看,這上頭刻著呢,當時有人在這附近,挖到了一苗六品葉兩苗五品葉。”
許世彥指著老兆頭,給許海源講解。
別看許海源在學習上有天分,但是這些事情他沒經歷過,上哪兒懂去?
孩子對這些很感興趣,非常認真的聽父親講解。
“爸爸,那要是照著你說,這附近應該還有參,對么?”
許海源聽完老兆頭的由來之后,問道。
“嗯,這老兆頭有一百多年了,要是按照咱放山的老規矩來說,抬大留小,這附近肯定有參。
當然,過去這么多年了,誰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來過這里發現過老兆頭。”
許世彥抬頭,往四周掃了一眼,正好看見賴皮鬼晃悠著大尾巴看著他們。
“賴皮鬼,你帶我們來這里,這兒有參么?”許世彥隨口就問了一句。
結果那賴皮鬼卻撒開了歡兒,在原地蹦啊蹦,然后一擰身,就往前面跑。
“走,咱們跟著賴皮鬼。”
有賴皮鬼在,就不需要爺倆費勁巴拉的壓山去找了,直接跟著走就行。
爺倆跟在賴皮鬼身后,走到老兆頭東南大概不到二十米的位置,賴皮鬼停下,圍著一簇草叢轉悠。
許世彥上前,果然在草叢里發現了一棵參。“棒槌。”許世彥忙喊道。
“幾品葉?”
許海源跟著他爸在山上呆了好幾天,對于放山的規矩也懂了不少,于是就問。
“六品葉。”
許世彥盯著眼前那苗參,看著那粗壯的莖稈,真的是萬分感慨。
這個賴皮鬼,但凡它出手,好像就沒有小的。
“有多少?”許海源又接了一句。
“滿山都是。”這話,純屬美好向往,吉祥話而已,不用當真。
當然,能遇見一棵看起來年頭挺長的六匹葉,那么滿山都是也很有可能。
“快當快當。”
許海源對這些老規矩從來沒有看不上的意思,而是規規矩矩的接山。
許世彥在跟兒子對話的工夫,已經掏出了棒槌鎖。
從旁邊折了樹枝插在這苗六品葉旁邊,然后將棒槌鎖掛上。
掛好棒槌鎖,那肯定就要動手抬參了。
以許世彥對賴皮鬼的了解,這小家伙好像每次都能找到大貨。
眼前這棵,看起來也應該不小,估計今天,他們爺倆是沒法下山了。
“源源,你在這守著,我去撿柴火、搭窩棚。”
得虧出門前,蘇安瑛給他們帶了老多吃的。
平臺上這五天,也就吃了不到三分之二,剩余的食物,堅持個三五天應該可以。
爺倆分工合作,許海源在這邊守著,跟賴皮鬼兩個四處轉悠找人參。
許世彥則是去撿柴火、砍木頭搭窩棚、打水。
等許世彥把這些事情都忙活完,許海源那邊,也在賴皮鬼的指引下,找到了幾棵參。
于是,爺倆弄了點兒吃的,然后許世彥開始抬參。
賴皮鬼出手,向來都是大貨,這棵又是不小。
把許世彥高興的不知道怎么好了,晚上休息的時候,摟著賴皮鬼,揉搓著賴皮鬼的毛。
“這小東西,咋就這么靈呢?”
賴皮鬼卻不管許世彥怎么高興,只用大尾巴蓋上自己的身子,蜷在許世彥和許海源中間,睡的可香了。
這幾年早已經不是以前,野生動物少了很多,再加上晚間外面的火一直都燒著,倒是也沒有野獸過來襲擾。
許世彥父子在這個山窩窩里,又呆了四天,抬出來兩苗六品葉、三苗五品葉。
許海源倒是還想再轉悠轉悠呢,許世彥卻不讓了。
“回去吧,咱們這一次出來時間不短,你媽在家該著急了。”
原本說,頂多一禮拜就回去,這前前后后十天了,家里頭蘇安瑛還不得急瘋了啊?
趕緊回去吧,免得家里人擔心。
“賴皮鬼,這回不許搗亂了啊,咱們得回家去。
就算再有棒槌,也不能去找了。”許世彥摸了摸賴皮鬼的腦袋,說道。
“走吧,帶路,咱們回去。”
來的時候追著賴皮鬼,走的太急,有些路沒太記清楚。
雖然許世彥能拉開林子,可是要自己辨別方向找位置,費時費力。
有賴皮鬼在,這小家伙肯定知道路,還是讓它帶著走吧。
賴皮鬼好像是聽明白了,于是就在前面蹦跶著,引領許世彥父子從山林里走出來,直奔他們停車的位置。
那車停在路邊十天了,一直沒動窩兒。
這年月汽車不算太常見,多數人看見了,也只會以為是哪個單位的車,大多數人不敢破壞。
況且大房子和青嶺如今搬走了很多人,這邊來的人少,所以車還保持原樣。
可是那車窗上,被鳥兒給拉上了好多鳥糞。
許世彥一看,只能找個小水溝弄點兒水,把車窗擦一擦,然后開車拉著許海源和賴皮鬼,原路返回。
等許世彥父子回到東崗的時候,都快天黑了。
許成厚和周桂蘭在家不停的念叨,“你說說這老三,都多大歲數了,咋還這么不著調啊?
他竟然帶著源源去山上,這要是爺倆在山上遇見點兒啥事,可咋整?”
許成厚擔心兒子孫子,忍不住嘟囔。
“瑛子,他們爺倆到底去哪兒了?走之前跟你說沒說啊?
要不然,安排人進山去找找吧。”周桂蘭也擔心的不行,坐在那里直嘆氣。
“爹、媽,他說是帶著源源去大房子那頭了。
原本說一禮拜就回來,誰知道這咋十天了還不回來呢。”蘇安瑛也著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