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世彥最近沒那么忙了,所以每天都正常下班。
這天下午到家,發現大兒子竟然在家里,一問才知道,合著學校考期末試了。
下午最后一科是地理,許海源老早就交了卷跑回家來了。
許世彥也沒問兒子考的怎么樣。
倒是許海源,主動提起,說是競賽的結果出來了,他可能獲獎。
“嗯,挺好的,好好努力吧。
對了,你們考幾天啊?啥時候考完試?等你考完試了,跟我出去辦點事。”
許世彥打算,去大房子的那個石砬子,把平臺上剩余的棒槌都挖回來。
這一去估計得好幾天,別人他不想帶,還是帶著自家大兒子吧。
“后天上午就考完了,考完放假,過幾天回學校聽成績領假期作業就行。”
許海源不知道爸爸叫他去辦什么事,但既然叫他了,肯定有要緊的事。
“爸,出去辦事需要幾天?
要是時間長,我就提前跟老師說一聲兒,成績和作業找人幫忙取就行。”
“嗯,預計得一個禮拜吧,不太確定。
行,你找人幫你取吧。”
許世彥想了下,要是平臺上那些棒槌都還在的話,估計得幾天。
當然,也不排除其他情況,所以預留一周時間,應該差不多。
就這樣,爺倆約定好了時間,等蘇安瑛回來,許世彥又跟媳婦說了聲兒。
蘇安瑛知道那平臺上有棒槌的事情,之前還以為許世彥不打算回去了呢。
既然這爺倆要回去挖棒槌,蘇安瑛就趕緊給他們預備吃的用的。
進山里時間長,煎餅是必備的東西,啥面包蛋糕的,都比不上這東西實在。
除了煎餅、咸菜、肉醬之類,蘇安瑛還給準備了方便面、火腿腸。
這兩樣如今來說,那可都是新鮮玩意兒,出門旅行必帶。
七月十二號,初中考完試。
十三號一早,許世彥和許海源倆人收拾停當,大包小裹的裝上車,準備上山。
結果,那個跑出去好多天,昨晚才回來的賴皮鬼,卻緊緊跟著許世彥,怎么攆也不肯離開。
許世彥一看這樣沒轍了,只能讓賴皮鬼和許海源坐在吉普車后座。
就這么開車載著兒子和狐貍,離開家。
梯級電站還沒開始動工,西江上游沒有截斷,夏季水很大。
許世彥父子要想過江,還得坐船。
要是坐船,就免不了要驚動村里人,許世彥父子就沒辦法安心去石砬子下了。
所以許世彥開車,從縣里繞道西崗,再從西崗開車往大房子走。
從西崗到青嶺這邊,路不太好走。
得虧開的是吉普車,好歹開過了青嶺,在距離大房子還有幾里地的位置。
許世彥想辦法把車停在了路邊,然后帶著兒子和狐貍,下車往當初他發現人參的地方走。
一邊走,許世彥就給兒子講了當初他進山放山的事情。
當時是怎么被黑瞎子攆的無處可逃,跑到了石砬子邊兒上,結果因禍得福,遇見了一片棒槌。
“爸爸,你是七七年夏天遇見那片山參的對吧?
這都過去十多年了,會不會有人發現,把棒槌給挖走了啊?”
許海源背著好大的行李包,跟在許世彥身后,剛開始還行,一點兒沒落下。
小孩子力氣沒那么長遠,后頭就有點兒累了,直喘粗氣。
“我之前回來看過兩次,下面的棒槌還都在,就是這兩年沒咋回來,不知道啥情況了。
我估計應該沒啥大事兒,那地方除非跳下去,不然在上面根本發現不了。”許世彥也累的慌。
畢竟這些年,沒咋出大力了,都是坐辦公室。
再說歲數也不行啊,他都快四十的人了,跟當年沒法比。
爺倆早晨三點半來鐘就從家里出來了,開車轉這么一大圈,就到了早晨七八點。
下了車進山,中間歇了兩回,等他們來到懸崖邊那棵松樹跟前兒時,已經十點來鐘了。
“就在這下面,看見沒有?底下有個平臺。
你等著啊,我把繩子拴上,咱倆順繩子下去。”
來到那棵松樹下,許世彥松口氣,爺倆把背后的大背包放下。
許世彥從包里翻出一根長繩子,一端在樹干上系了豬蹄子扣兒,另一端順到砬子下面。
許世彥先下去,在平臺上轉悠一圈,果然發現了好多棵參。
這個時節,參籽似成未成,還是青綠色的,正是大夾扁兒市往青榔頭市過渡的時候。
雖然參籽青綠,跟周圍青草樹葉都一個顏色,可許世彥畢竟多少年放山經驗了。
按本地人話說,就是眼睛殺草。
很容易就從平臺上這一片青草灌木中,發現了人參的蹤跡。
看見有參,許世彥就安心了,于是回到繩子跟前兒,朝著上面喊了聲兒。
“源源,你先把東西轱轆下來,然后你再下來。
賴皮鬼,你試著能不能把它抱下來,不然就讓它自己往下跳,我在下面接著。”
賴皮鬼肯定不能留在上面,那就只能一起帶下來了。
許海源聽見他爸的喊聲,應了一句之后,把兩人帶來的東西,從上面滾下去。
許世彥在底下把背包等東西都接住,放到一邊,然后站在下面等著兒子和賴皮鬼下來。
許海源用綁腿把賴皮鬼背到自己后背上,然后他雙手握住了繩子,腳蹬著砬子石壁,一點一點順著繩子下來。
許世彥在下面,接了兒子一把,許海源平安落地。
之后把賴皮鬼解開放下,賴皮鬼就搖晃著自己的大尾巴,在這平臺上轉悠起來。
結果剛轉悠幾步,它就發現了平臺上的人參,于是立刻跳著回來,咬著許世彥的褲腿子就往前拽。
“得,得,我知道這上面有參,要不是為了這個,我能帶你來么?”
許世彥被賴皮鬼逗得直笑,趕緊從行李里面,找出棒槌鎖、鹿骨簽子、快當斧子、快當剪子等抬參的工具。
許世彥的意思,這一次來,差不多就把平臺上的棒槌都抬走算了。
所以也不用管人參大小,挨著抬就行。
可賴皮鬼死活不樂意,非得拽著許世彥往前走。
一直走到平臺中間的位置,然后賴皮鬼就圍著中間一苗六品葉直轉悠。
“爸爸,它是不是想讓你先抬這棵參啊?哎幼,這是六品葉呢。
你不是說,當初這上面的六品葉都被你抬走了么?這是又長出來的葉子?”
許海源走過去一看,很是奇怪的問了句。
“也可能吧,畢竟這都過去十三年了,當初的五品葉,也有可能長成六品葉。”
山參這種東西,是可以休眠的。
有時候遇開春遇上干旱或者其他意外情況,很可能這一年山參就不萌發,在地里休眠,等條件適合了再萌發出土。
所以就常有那種傳說,說是進山遇見參,因為某種原因沒挖出來。
于是留個記號,等著明年再挖,結果下次來就不見了。
人們會誤以為參跑了,實際上很可能就是之后沒再萌發。
對于平臺上多出來的六品葉,許世彥也不確定是怎么回事。
究竟是在這十幾年里,有五品葉變成了六品葉,還是那年六品葉沒出土,這個事都不好說。
但是賴皮鬼領著許世彥過來看的這棵,莖稈很粗,上面的參籽也很大一朵。
所以許世彥估計,未必是這幾年新長出來的六品葉。
很有可能,是當初他來那年,這棵參沒出土。
再不然,就是他當時沒留心,給落下了。
畢竟都過去這么多年了,就算許世彥記性再好,也不可能記著每一棵參的位置。
平臺上有不少參,許世彥招呼許海源,用紅布條把所有找到的參都拴上。
按照規矩來說,應該用棒槌鎖,可棒槌鎖只有一根,系在了賴皮鬼找到的那棵六品葉上。
其他的就只能用紅布條做個標記,免得跟周圍的青草、灌木弄混了。
許海源帶著賴皮鬼,在平臺上轉悠,找參。
估計是狐貍的嗅覺特別靈敏,這賴皮鬼可比許海源厲害多了。
搖晃著它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會兒蹦到這兒,一會兒蹦到那,找到一棵參,就沖著許海源嚶嚶嚶。
許海源一聽見賴皮鬼嚶嚶,就立刻過去,找到參,用紅布系上。
一會兒工夫,賴皮鬼就領著許海源找到了十多棵。
其中有兩棵六品葉,看上去莖稈稍微細一些,參籽也沒那么大。
一片綠色之中,系上紅布條,格外顯眼,也就不怕有漏下的了。
許海源跟賴皮鬼兩個去找參,許世彥則是動手,想辦法先搭老爺府。
搭好老爺府,折了三根木棍當香點燃,喊來許海源,爺倆磕頭叩拜。
這是放山的規矩,進山第一件事必須要先祭拜山神爺。
哪怕許世彥這回就是沖著這平臺來的,該有的規矩也不能省。
祭拜了山神爺老把頭之后,許世彥又爬上去撿了不少柴火、裝了水,還砍了幾根桿子,搭個遮風擋雨的窩棚。
如今搭窩棚倒是比以前容易多了,只要用桿子搭好架子,上面直接蓋一塊塑料布就可以,防風保暖又方便。
窩棚很快搭好,許世彥又找了東西攏起火堆,先用雙耳小鋁鍋燒點水,煮上兩包面。
招呼許海源過來,爺倆就著方便面啃煎餅。
不管咋地,先填飽了肚子,才能干活。
吃完飯,許世彥找了些青蒿等東西,扔在火堆上,熏蚊蟲。
這才拿了抬參工具,開始動手抬參。
第一棵參,自然是賴皮鬼拽著許世彥看到的那個。
許世彥將參的周圍雜草清了一下,然后拿著鹿骨簽子,開始沿著山參莖往下,一點一點的撥開泥土。
這活必須小心仔細,不能太著急,所幸許世彥是個很有耐心的,絲毫不覺得枯燥。
許海源把平臺上所有參都標記好了,這會兒也沒啥事,就在許世彥身邊幫忙。
許世彥用什么他就給遞,爺倆配合的挺好,過了一個來鐘頭,總算露出來那棵參的肩膀了。
許世彥一看,感覺這棵參不小。
“沒想到,平臺上還落下了這么大一棵呢。
這地方可真是個寶地,要不是上游要修大壩,這里環境很容易被破壞,說啥我也不能來抬參。
就這么留著,等著再過二三十年,這些棒槌還能長得更大。”
許世彥一邊抬參,一邊跟許海源都囔。
許海源聽了就笑,“這種事誰說的準呢?
就算不修水壩,該來抬也得來,不然誰知道能出什么意外?”
許世彥一聽也是,山里的東西,終究不是自家菜園子里的菜。
就不說那參會不會遭遇什么天災,只說萬一有人也發現了這個地方呢?
畢竟這么隱秘的地方,不是也被許世彥發現了么?
爺倆隨便嘮了幾句,許世彥就專心致志抬參了。
這棵參不算小,許世彥從中午一直忙活到晚上快天黑,好歹抬出來第一棵參。
“這棵參啊,最少也得有四五兩了,回去炮制好了留著,能放好多年呢。”
許世彥看著手里這棵參,喜歡的不得了。
趕緊找了青苔和樺樹皮,又從原地取了些土,將參仔仔細細包起來,放到了他們的背包里。
天色已晚,不能繼續抬參,于是爺倆就隨便對付了一口吃的,然后鉆進窩棚里休息。
地上鋪著一層樹枝,又鋪了狍子皮的褥子,隔涼又隔潮,躺在上面倒是不覺得涼。
七月中旬,按說正是最熱的季節,可是這山里的夜晚,卻涼颼颼的。
尤其是這平臺就在江邊,晚間水汽大,更覺得涼。
好在爺倆帶的行李多,外頭還攏著火堆,烤著還能熱乎點兒。
再加上賴皮鬼趴在許世彥和許海源中間,這天然的皮草可比啥都暖和,所以并不會冷。
窩棚是用塑料布搭的,那白色塑料布透明,躺在里面正好看見滿天星斗。
“爸爸,當年你在這石砬子下呆了七八天,是咋過的啊?
水從哪里來?晚間有野獸么?”
許海源覺得這樣的景象挺有意思,晚間睡不著,就問他爸當年的情形。
“有啊,那時候有狼,我在底下,能聽見狼在上面叫喚。
但是它們不敢下來,所以我倒是也不怕。”許世彥笑笑,給兒子講當年的情形。
“這幾年,狼越來越少了,即便是有,也都在深山老林里頭,這地方沒有,別害怕。”
“喝水簡單,從這上去,往西南走一段路,有個小河溝,從那兒取水就行。”
爺倆躺在窩棚里,看著頭頂的天空,許世彥就給兒子講他以前在山上看參、打獵的事情。
許海源聽的都入迷了,一個勁兒的問這問那。
爺倆絮絮叨叨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各自睡去。
許世彥帶著兒子在山上,自然是不敢大意。
晚間起來了好幾次,查看周圍情況,再把火堆添上柴火,讓火堆保持一晚不滅。
這一晚,山里除了夜貓子的動靜,再沒有其他野獸的聲音,狼什么的,根本就沒聽見動靜。
東北夏天的時候亮天早,三點來鐘東邊亮堂了。
許世彥也睡不著,索性起來生火燒水,然后動手抬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