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這樣啊,俺第一次吃知了猴的時候是拿火燒著吃的…”豬娃兒眼神愣愣的,好像是在回憶那個味道,“俺奶奶很少給俺們炸。”那可不是,炸知了猴多費油啊。村里沒誰家舍得。而且呢,不管是知了還是知了猴,用火來燒著吃、烤著吃,那味道也都不差的。“俺家也是,不過俺達賺錢了,高興的時候也給俺炸的。”小森舉著手說道,“炸的知了猴可好吃了,又香又脆,俺達最喜歡拿它下酒。”“瞎說,炸的不好吃,有怪味兒,還沒蝎子好吃呢,燒的最好吃了。”“炸的好吃!”“燒的好吃!”“…”“富貴叔你說說,是炸的知了猴好吃,還是燒的好吃?”“哈哈,你們啊,這個有啥好吵的,要我看呢,這燒的啊,是燒知了好吃。不管是剛蛻殼的嫩知了,還是變黑了的老知了,燒的更好吃一點。這炸的呢,還是炸知了猴好吃。用鹽水泡完,洗凈泥土,再用花椒大料水泡,泡上一晚上,完全入了味兒。隔天再一炸,好吃得很。”陳凌聽他們嘰嘰喳喳的說著,哈哈一笑:“誒,說到這個,待會兒我帶你們去一個好地方,我教你們一招兒好玩的…”幾個小娃子聽著流口水了,剛想細問。睿睿和六妮兒這時帶著兩個大狗一下子刨出來好幾個知了猴,驚喜的哇哇大叫著,趴在地上就是一頓撿。根本撿不過來。“好家伙,這是挖到幾個知了猴連著的洞了啊。”陳凌一瞧,正是樹根底下,好幾個緊挨著連在一起的知了猴洞穴。這情況還是有點少見的。別看剛才那棵老柳樹下面密密麻麻的跟蜂窩煤一樣,全是知了猴的留下的小窟窿。但實際上知了猴不會一起爬出來。它們是陸續出來的。好幾天,甚至半個月才會造成這種情況。“你這臭小子運氣不錯,就是六妮兒哥哥白教你了,性子這么急。”睿睿畢竟還小,雖然比大多數一歲的小奶娃聰明很多,但想要跟三四歲那么懂事是不可能的。遇到玩的事情,性子也急。掏知了猴洞這種事,他剛開始在六妮兒教他的時候還挺感興趣的,但是玩了沒多大會兒,因為他手指頭太小,不會使用巧勁兒的緣故。哪怕摳開了知了猴的洞,也抓不出來洞里的知了猴。他很快就沒了耐心。帶著兩條大狗對著樹下的小窟窿‘嘿呀嘿呀’的一陣亂刨。沒想到,亂刨的竟然挖出來七八個。陳凌把它們全部丟進桶里,用水泡上。天色漸漸黑下去了。地下的知了猴紛紛爬出土外,就近爬到樹上去。土地廟這邊樹多草密,沒什么人來。給知了猴提供了良好的生存環境。每到夏天,數量便極其多。每年光靠這些小娃娃們來抓,那怎么可能抓得完?現在天一黑,到處是密密麻麻的知了猴往外爬。有的爬到樹干上,也有的就爬在野草的草桿上,還有的甚至在近兩年新生出來小樹的樹葉上。有的爬的很低,就開始一動不動準備蛻變。也有的爬得快,已經爬到樹上很高的距離,還不滿意,還要往上爬。每棵樹上高高低低低的爬著一只只知了猴。本來已經抓完一遍了。結果繞回來的時候,樹上又有新的知了猴爬了上去。陳凌帶著一群小娃子打著手電筒,舉著火把,捉都捉不過來。那些太高的就放棄了,不管它們了。王真真領著睿睿,睿睿騎著黑娃,兩個帶著頭捉的滿頭汗,一會兒繞著大樹摸來摸去,一會兒又去草里找。“富貴叔俺們拿不下了,放在你的小桶里吧。”“來,放進來吧,我這兒也快滿了。”“啊?叔爺爺你桶里也滿了嗎?那得抓多少個呀…”“總得有大幾百個吧,那邊兒有人過來了,咱們抓夠了,不抓了,讓他們去抓吧。”“嘿,等等,富貴叔別走,這還有個小知了猴,爬這么高了,俺夠不著。”陳凌一瞧,還真是一只特別小的小知了猴。這種小知了猴變出來的是那種很小的知了。身上和翅膀上有許多花紋,十分漂亮。比起普通的大知了,要漂亮得多,叫得聲音也更清脆響亮。每到夏天,它們會比大知了猴提前鉆出土。現在沒蛻下外殼前,這小知了猴除了個頭小很多之外,和普通的知了猴的外觀卻沒多大的區別。但是捉下來之后,睿睿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小的,拿在手里不肯放下了。六妮兒他們當然不會和他搶了,還告訴他不要他老是捏著玩,玩壞了,知了猴會受傷流水,就變不成知了了。這種小知了他們向來是不吃的,喜歡抓回去放在窗戶上,讓他們自己蛻皮變成知了,然后養著玩。玩死了也沒事,喂了雞鴨完全不浪費。“喲,摸個知了猴,富貴出來這么早啊,捉了多少了?”村里幾個年輕的打著火把,拿著各式各樣的瓶子轉了過來。“也沒數,有大幾百個吧,我這小桶都裝滿了。”陳凌拿著手電筒往小桶里邊照著給他們看。“好家伙,你這可夠吃幾頓的了。”“村里到底是沒村外的多,俺們每人轉了一大圈,才抓了十幾個、二十個。”小的時候,大家出來摸知了猴碰到后就喜歡互相問對方捉到多少了。然后拿出來攀比一番。陳凌那時候沒母親帶著,脾氣怪,心眼兒也不大。碰到比自己捉的知了猴多得多的,晚上會羨慕嫉妒的睡不著覺。有次王聚坤家的王學成抓了兩百多個,陳凌他爹不讓他晚上出村玩,在村里尋摸,只抓了三十來個。得知王學成抓了那么多,回家后又哭又鬧。陳俊才沒辦法,只得帶他出村在河邊、在堤壩上找了一圈,硬是給他抓到半夜十二點,終于抓夠了。第二天睡都沒睡夠,陳凌就起了大早,帶著自己戰利品拍開王學成家的門向他炫耀,說他昨天晚上抓了三百多個,比他還多一百個。想想當時那個自己仰著小腦袋的驕傲模樣,陳凌忍不住笑了起來,扭頭看了眼騎著狗在全是麥茬的農田來回亂竄的兒子:“快出來,不要在里邊鬧騰了,我帶你們去河邊玩去。”去河邊除了玩,另外還要給桶里裝點水了,知了猴抓了太多,水淹不住,它自己就會蛻皮的。放多點水,把它們淹死了,就不會再蛻皮了。“小叔爺,咱們去老河灣,還是去水庫?”“不去那么遠了,現在咱們村里不也有條小河了么,小學外頭還有那么多樹,我帶你們玩個帶勁的,還能順帶著嘗嘗知了新吃法。”一聽這話,小娃娃們頓時期待不已,沿著田間小道蹦著跳著直奔村內而去。穿過打麥場走進村里,好多人家在門外聚堆兒乘涼,說說笑笑閑聊著天。聽到小娃娃們又嚷又叫,后邊還跟著陳凌,就都問他要干啥去。陳凌便停下來笑道:“大志哥,立山哥,燒知了去不去?”“你娃多大了,娃都有了,還燒知了,就知道搗蛋。”陳大志聞言愕然一瞬,而后哈哈笑起來。王立山卻把手中的蒲扇一放:“走,俺跟你去,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帶著娃娃搗搗蛋比在這兒坐著強。”陳大志一想也是:“去就去,俺抱點麥秸。”這家伙,他們兩個一動,陳寶栓、陳玉強幾個也跟了過來。在大堰塘這邊樹挺多的,學校嘛,校里校外的,樹這玩意兒就不會少。校內有松柏,有竹子。校外呢,更多的還是柳樹。這東西最得知了的喜歡,而且生命力頑強,非常好活。新挖通的小河與大堰塘的交口處,附近的斜坡上全是粗大的柳樹。一伙大人搗蛋起來,那比小娃娃們厲害多了。每人抱了一堆柴火,往這些柳樹的樹底下一放,當然要遠離樹根的部位,避免把樹燒死了。然后點起火來。等一朵朵火苗竄起來,火光漸漸的越來越亮了。陳凌他們幾個大人就分別站在一棵柳樹下,對著娃娃們囑咐道:“你們離遠一點,看好了啊。”娃娃們紛紛應著,小跑著退到一旁,蹦跳著讓他們快點開始燒知了。“這就來嘍。”“一,二,三,踹…”陳凌喊完口號,幾個大人嘿嘿笑著對著大柳樹的樹干‘哐哐哐’的一陣勐踹。幾棵大柳樹劇烈的搖晃之間,只聽連綿不絕的‘吱哇’聲響起,數不清的知了驚慌叫著,像是下餃子一樣噼里啪啦的往火堆里頭掉。場面非常壯觀。“哇,好多知了。”小娃娃們被大人們這一手給震住了,開始蹦著跳著拍著手歡呼。很快把趙玉寶兩家子也吸引了過來,知道他們在干啥之后,頓時新奇的瞪著眼睛張大嘴巴一陣亂看。“這些知了怎么這么傻?長著翅膀干啥吃的,就不知道飛遠點嗎?怎么你們一踹樹還就傻乎乎的往火里飛呢?”“就是,就是,跟飛蛾撲火一樣。”“…”“哈哈,趙叔,老鐘叔,你們都說了飛蛾撲火了,這還不清楚嗎?知了和飛蛾差不多,也有向光性。你白天踹樹它們肯定飛遠了,夜里就不一樣了啊,在樹下頭點上火堆,又熏又燒,還發著光…我們再勐地一踹樹,驚慌之下,你說它們不往火里沖還能往哪里沖?”陳凌笑著回答一句,然后對著娃娃們一招手。“過來吧,過來等著吃燒知了。”小鬼頭們頓時歡呼一聲,圍了過來,順便幫著大人把火堆弄滅。王立山見此贊許的點點頭:“不錯,就得這么干,以后沒有大人在,你們不要亂拿火玩這個。”陳玉強聞言笑著道:“立山叔你忘了富貴叔剛才說啥了?沒大人他們想燒知了也玩不了,咱們那時候在田里澆水守夜,也得有大人幫著才能行啊,不然就他們那點兒力氣,點上火也踹不動樹。”“哈哈,那也對。那時候吃上一回燒知了,真是夠解饞的,哪怕夜里讓澆地呢,也不覺得累不覺得困的,能高興一晚上。”王立山的話,迎來大家的一致點頭附和。“是啊是啊。”他們哪怕各自差著歲數,對這“燒知了”也都有著共同的記憶。不過那時候基本上不在村內,都是在村外,田間地頭或者河灘上,尋一棵樹,點上火,用力一踹,望著知了如下雨般落進火堆里。當真會有一種發自內心的高興。這是夏天夜里少有的,大人和小娃子共同享受的樂趣。主要是能玩還有肉吃。…至于玩火這種事。其實大人經常叮囑,娃子們都知道的。不知道的,打過幾次也就長記性了。“好了,好了,可以吃了,再燒就燒成灰了。”陳凌趕緊拿著棍子,從火堆里扒拉出來一個個燒成黑乎乎的知了。小娃娃們也有樣學樣,一會兒工夫就扒拉出來一大堆。“會吃燒知了不?不會吃讓你們富貴叔教你們。”“俺們會吃,吃中間的,中間才有肉。”燒知了和炸知了可是大不一樣的。炸知了是炸知了猴剛蛻變的嫩知了,油炸出來是囫圇整個的,不會破壞了知了。燒知了呢,是樹上能飛的老知了。掉進火里之后,身上就燒壞了。只有去了腦袋和屁股后的中間部分能吃,那玩意兒像個“鞍”一樣的殼,是知了的背部。里頭全是肉。陳凌教著自家兒子,把燒成焦炭的屁股掰下來,腦袋掰下來,剩下中間這一小段把黑灰吹干凈,露出嫩紅的肉。已經熟透了。陳凌丟進嘴里一塊,仔細咀嚼,一種深埋在記憶深處的感覺隨著口腔里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涌上心頭。“好吃,這東西還真挺好吃的。”趙玉寶兩個老頭子學著陳凌的樣子吃了一塊,頓時眼睛就是一亮。“有點像是雞肉味,這也沒放鹽沒放調料啥的,單單燒出來咋就這么好吃呢?”陳大志他們聽了就笑,一邊在地上撿著、吃著,一邊告訴他們,這烤知了的味道其實與烤麻雀的味道差不太多。烤鳥蛋才好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