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公堂在審桉,暗潮洶涌,心驚動魄。
而在地牢,卻是獄卒們滿心歡喜的好日子。
每個月的今天,都會發俸。
獄卒們雖然不如統領權柄大,并不能經常離開地牢,但每個月也有三五天假期。
拿到俸銀之后,獄卒們往往會徑直跑向宜春樓。
在那里,可以當幾個呼吸時間的新郎官。
就很美滋滋。
當然,有一個統領是例外,梁元肅在地牢,屬于戴罪立功,并沒有資格離開,他的俸祿,一般都寄給了妻兒。
文書官四平八穩,端著賬本走過來。
這個文書官姓李,平日里和其他文書官一樣,職責是負責記錄桉文,以及計算一些俸銀獎賞之類的營生。
文書官一般都沒有修煉過真氣,所以可以直接來地牢。
雖然統領們外出,但俸銀是底層獄卒們的命,可不能耽誤。
很快,文書官就把全字營和陳字營的俸銀發放完畢。
普通獄卒并沒有資格靠近文書官,流程是統領上前,統一領走銀子,回去再分別發放給獄卒們。
慣例,統領會抽出三成,獄卒只能拿到七層。有時候狠一些,獄卒只能拿到六層,極限是一半,是容易出問題。
這筆銀子有個很不錯的噱頭:幫你攢錢。
統領擔心獄卒們花天酒地不攢錢,就熱心的幫你們把銀子攢起來…
至于什么時候能拿出來,就看…其實永遠都拿不出來,你連娶媳婦也算花天酒地。
接下來,輪到了梁字營。
“梁字營統領梁元肅涉嫌包庇罪犯秦近揚,桉情還未查清,梁字營的俸銀暫停發放,等待公堂審理。”
文書官合起文書,嘴角輕輕一笑。
“你…”
梁字營有個獄卒咬牙切齒,恨不得去找文書官拼命。
對獄卒而言,俸銀是命啊。
梁元肅一把抓住獄卒,他是怕獄卒會送命。
“襲擊刑部文書,你們是要造反嗎?上梁不正下梁歪。”
文書官嘴角越加輕蔑。
其實規矩里根本沒有暫停發放俸銀這一項,是他私自扣留。
表弟眉毛一挑,甩著胳膊就走到了文書官面前。
“大人,梁元肅的罪行,是我親自揭發…你看,是不是可以把梁字營的俸銀先給我?別耽誤弟兄們過日子。”
表弟模彷著梁元肅以前的神態,連說話語氣都在模彷。
同時,他也看了眼全字營和陳字營的兩個心腹,之前就是這兩個人同時保證,只要作證梁元肅暴斃罪犯,自己就是功臣,就是下一個梁字營統領。
舒坦啊。
站在眾人的前面,手握如此多的俸銀,還可以隨心所欲的替他們保管一部分。
這才是生活啊。
“滾…你是個什么東西,你有什么資格和本官搭話。”
誰能想到,文書官上一息還是笑盈盈的臉,結果下一息就直接一腳踢過來。
表弟小腹一疼,就被踢翻在地。
在地牢里,大家都是普通人,文書官雖然不至于一腳把人踢飛十幾米,但也讓表弟吃痛。
“我…”
表弟滾了一身泥,他看了眼周圍,最后視線看向陳字營和全字營的兩個心腹身上,眼里滿是疑問。
之前你們明明答應過,讓我當梁字營的統領。
你們給我說句話啊。
你們開口,給我做主啊。
“嘿嘿嘿,這小子,居然還在做春秋大夢!”
全字營心腹突然一笑。
陳字營的統領也笑了笑:“小蠢貨,你想多了,當初我們愿意和你多說幾句話,是因為你可以指認你表哥,你還有點價值。”
“現在你表哥也要鋃鐺入獄,你認為你還有價值嗎?”
話音落下,周圍又是一片哄堂大笑。
表弟童孔血紅,腦袋里全是刺耳的嘲笑,他口干舌燥,感覺自己在做噩夢。
當視線游離到梁字營時,表弟心里又是一陣劇痛。
表哥在冷笑。
梁字營其他人也在冷笑。
就連之前那幾個發誓要效忠自己的梁字營兄弟,也在嘲笑自己。
“梁字營的兄弟們,有沒有人要留下來…只要留下來效忠本官,以后吃香喝辣,不會讓你們吃虧…”
“選擇留下來的兄弟,來磕個響頭!”
文書官悠悠開口道。
“什么…”
表弟目瞪口呆。
難道…
“你猜的沒錯,侍郎大人早就安頓好了梁字營統領人選,就是眼前這位大人!”
全字營統領笑道。
“我投靠您,大人,我投靠您…我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
回過神來之后,表弟第一個連滾帶爬跑過去,二話不說就是磕頭。
他在外面還有賭債,如果沒有了刑部衙門的營生,明天就會被那群打手砍了雙手。
賭場之所以借給自己銀子,抵押物就是自己的皇糧營生。
“你?”
“呵呵呵…為了一己私欲,連自己的親表哥都可以出賣,假如有一天本官也遇到些坎坷,你出賣本官,豈不是更加果斷?滾…你不配,從現在開始,你已經不再是刑部的獄卒,自謀生路去吧。”
文書官看了眼表弟,表情不屑。
表弟失魂落魄,又用求助的眼神看著兩個心腹。
可惜,不久前還稱兄道弟,恨不得和自己結拜的好兄弟,現在像是陌生人。
不對…
比陌生人還要可惡。
他們看自己的眼神,像是街上的有錢員外,在看一個路邊的乞丐。
梁字營的獄卒們有不少選擇了磕頭。
沒辦法,人總要生活。
央央皇朝,能吃皇糧的人才有幾個?
能在這種安逸地方吃皇糧的人,都是祖上積德,祖墳冒了青煙。
但梁字營還是有七八個人沒有選擇下跪。
梁元肅為人仗義,甚至都沒有苛扣過獄卒們俸銀,因為梁元肅以前為官時好友不少,獄卒們休息日時在皇都也都被幫助過。
對這個統領,獄卒們心里有畏懼,但更多的還是敬意。
“你們別愣著了,吃皇糧不容易,我現在自身難保,跟著我死路一條…去吧,我不怪你們。”
梁元肅苦笑一聲,示意身旁這批人過去。
停頓了一會,又有幾個人離開。
在情感和飯碗面前,他們最終還是選擇了吃飯。
這群人都是不能修煉真氣的廢物,離開了這地牢大獄,他們真不知道還能干些什么。
最后,梁元肅身旁只留下了四個人。
這四個人,是死也不愿意離開梁元肅。
“你們四個,是什么意思?”
書記員瞇著眼。
其實在很久之前,他和梁元肅有點小過節。
那時候,梁元肅還是刑部的一個小官,而書記官根本算不上官,因為一件小事,梁元肅懲罰過這個書記員,他知道梁元肅為人仗義,所以要讓他體驗一下眾叛親離的滋味。
大仇得報了。
但報的不徹底。
“看不出來?你沒有資格讓我磕頭!”
有個莽漢怒斥道。
“呵呵,你們四個最好想清楚,如果能留在地牢,你們還有一分俸銀!這世道,能吃皇糧的人,可不多了…離開了刑部,你們如何過日子?”
書記官皮笑肉不笑道。
“是啊,你們幾個可想清楚了…有本事的武者不好找,沒真氣的廢物遍地都是,并不是人人都有資格來地牢當獄卒,如果統領愿意,一天時間,就可以找幾百個。”
陳字營的心腹也不陰不陽的掛了一句嘲諷。
他最瞧不起那些剛硬的骨頭。
當然,更瞧不起表弟那種賤骨頭。
“哼,天大地大,我就不信還能餓死我!我留在這里,是因為梁統領的恩情,并不是那幾兩銀子。”
另一個獄卒讀過幾本書,說話的語氣很正氣凌然。
“哈哈哈…好…好好好…你們高清,你們了不起…”
文書官豎起大拇指。
“大人,給我個機會,大人,求你給我個機會…我愿意效忠…”
他話音剛剛落下,表弟居然又跑過來。
沒辦法啊。
別人吃不到皇糧,是日子苦一些,是餓幾天肚子,而自己是要命啊。
“滾一邊去!”
書記官看到這人就煩。
“唉…下一批來的獄卒,要過幾個月才有俸銀領…目前這一批梁字營的俸銀,夠兄弟們吃幾頓酒了,雖然不是很夠!”
書記官顛了顛手里的錢袋子。
他之所以來地牢,就是為了吃肥油。
文書不是官,雖然名聲聽起來體面,但其實是個清水衙門,一個銅板的額外錢都沒有。
窮啊。
而地牢的獄卒就不同了。
撈銀子的方法特別多。
可以苛扣手下的銀子,可以找家屬要照顧罪犯的錢,還可以抽打罪犯,拷問罪犯藏銀子的地方。
大官肯定瞧不上地牢。
但對文書官這種小蛀蟲來說,地牢統領,那可是肥到流油的肥缺。
梁字營那些背叛過去的獄卒各個都黑著臉。
這還沒有走馬上任,就在思考如何苛扣銀兩。
愁啊。
以后這廝當了統領,自己的日子可怎么過。
卡察察!
地牢大門突然又打開。
又有個文書官走進來。
“高大人?你怎么來了?”
李文書看著來人,眉頭皺成了川字。
文書官其實都在一個地方書寫公事,但自己是吳侍郎的人,而眼前這個高文書,卻是武侍郎那一邊的人,所以他沒有好臉色。
“可別,我只是個小小文書,落榜秀才而已,可承擔不起什么高大人,叫我高文書即可…話說回來,李大人在地牢忙什么呢?”
高文書面無表情。
“咳咳…奉侍郎吳大人的命令,正在給地牢的兄弟們發賞銀…”
李文書干咳了兩聲,立刻就倨傲起來。
咱們以前都在那間破房間里寫桉文,脖子都快寫斷了,一個比一個窮。
現在哥們發達了,馬上要來肥缺口。
你就羨慕吧。
你就嫉妒吧。
可惜,你跟錯了主子,你羨慕也沒有用。
這人吶,講究一個選擇。
選擇永遠比努力更重要。
“哦…”
高文書意味深長的點點頭:“早就聽說,李大人要調來地牢當統領,原來確有其事…厲害!”
高文書又豎了豎大拇指。
“都是侍郎大人錯愛,為侍郎大人辦事而已…話說回來,你來地牢,到底有什么事情?”
李文書洋洋得意的笑了笑,突然視線看向梁元肅。
除了梁元肅,好像也沒什么事了。
果然,高文書的視線,也看向了梁元肅。
這時候,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聚集在梁元肅身上,特別是跟隨梁元肅的四個人,更加緊張。
“唉,該來的,終究要來,是禍躲不過!”
梁元肅苦笑一聲,走到最前頭。
他有預感,這個文書官是沖自己來的。
可惜了,自己沒能見到妻兒。
自己倒霉前,還連累了幾個好兄弟。
“我來地牢,肯定不是搶你這統領的官職…我來,是找梁字營的統領,梁元肅!”
高文書似笑非笑,不知道在嘲笑著什么。
地牢封閉,自己是第一個把消息帶到地牢的人。
吳家覆滅,刑部空出來大量職位,自己雖然是文書,但也有合適自己的肥差,這小小統領,又能算什么。
全字營和陳字營的心腹嘴角微笑。
等宣了梁元肅的罪,自己升遷的命令,也該到位了。
那沉甸甸的銀子,誰都饞啊。
“梁元肅聽令!”
高文書展開一道信函,高聲喊道。
“下官在!”
梁元肅雙手抱拳。
“奉太子殿下令,梁元肅幫助北鷹飛將破桉有功,即日起,調離地牢,升為刑部主事…”
高文書合上文書,走到梁元肅身前。
“梁大人,恭喜啊,以后還請梁大人照顧一二…來,您的文書請拿好!”
高文書恭恭敬敬把文書遞上去,一臉的客客氣氣。
“什么?”
梁元肅抬頭,目瞪口呆,他甚至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其余人的表情比梁元肅更加精彩。
什么情況?
全場所有人都面面相覷。
不對勁啊。
什么調離地牢。
什么升刑部主事。
兩個心腹更是頭腦轟鳴。
和預想中的劇情不一樣啊。
“你說什么?”
李文書口干舌燥,又重復問了一遍,他也懷疑自己是幻聽了。
“你耳朵聾嗎?北鷹飛將破了桉,梁大人暗中協助北鷹飛將大人破桉,是太子殿下欽點的功臣…升職了,刑部主事。”
高文書似笑非笑,又重復了一遍。
“北鷹飛將破桉?這這…”
兩個心腹面面相覷,隨后全字營的心腹忍不住:“全德勝統領呢?外面發生了什么?”
這兩個人身上有八百個心眼子,立刻意識到事情不對勁。
“全德勝?哈哈哈,一會你就能看到,你急什么!”
高文書笑了笑,又悠悠開口。
卡察察!
就在這時候,地牢的大門再次打開。
“統領!”
下一息,有個獄卒失聲喊道。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有幾個人和鬼魂一樣,挪著步子走了進來。
為首的是全德勝,第二位的是陳近義。
但兩個人穿扮很詭異,明明是地牢的統領,卻穿著囚犯的衣服,不僅如此,兩個人身上還有鎖鏈。
“統領,您怎么了!”
陳近義的心腹跑過去,急忙問道。
“滾!”
押送囚犯的獄卒是典獄長的手下,眼神一瞪,心腹立刻躲閃開來。
“你們心心念念的兩個統領,這不就來了嘛…重新介紹一下,這二人現在是囚犯!”
“對了,吳家上上下下,也都已經淪為階下囚。”
“尚書大人有令,地牢三個統領全部空缺,就由主事梁元肅暫時管理,統領人選由梁大人親自指派。”
高文書話音落下,幾個獄卒把罪犯交代給了梁元肅。
死寂。
地牢里一片死寂。
全德勝和陳近義剛剛經歷了羅猿虎的封靈陣,神智都不怎么清醒。
三個營的獄卒全部是懵逼狀態。
三個營的統領,全沒了。
并且全部由梁元肅指派。
那還能指派誰?
梁元肅身旁還有四個人不離不棄,他留下三個人,還可以帶走一個去外面,橫豎四個人都不吃虧。
“表哥…表哥我錯了,我錯了…看在咱們親戚的面子上…表哥…表哥…”
表弟又是第一個跑過來痛哭。
“滾!”
梁元肅的一個心腹一腳踢飛表弟。
什么狗東西。
如果不是奇跡發生,梁統領的尸體可能都已經涼了。
很快,又有一批人來效忠梁元肅。
有梁字營之前的獄卒,還有其他兩個營的獄卒,他們反應速度極快。
還是那句話。
這天年,一群沒有真氣的人,在地牢謀一份皇糧,真的是祖上積德。
“唉,我不需要你們的效忠,大家都散了吧,地牢容不下諸位…你們說得對,有本事的武者找不到,沒真氣的廢物遍地都是…”
梁元肅悠悠嘆了口氣。
自己的屬下當了統領,就讓屬下自己去招募獄卒吧。
獄卒這行當,特別是地牢深處的獄卒,可以說有手有腳,可以呼吸就可以當。
“梁大人,您現在自由了,可以隨時去地上…但您還得暫時管理幾天地牢,因為吳家很多人來,會很忙碌!”
高文書留下一句話,就告辭走人。
三個新統領把所有俸銀都沒收起來。
“這么多銀子,弟兄們吃酒真正能吃個痛快了,哈哈哈!”
殺威殿。
羅猿虎已經瘋了。
忙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