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撤退!”
面對氣勢如虹的明軍,再加上不知道支援的山東衛具體有多少兵馬,之前始終表現穩如泰山的天圣汗也先,此刻臉上的神情終于變得有些急躁。
可問題是哪怕紀律再嚴明的軍隊,面對這種互相交織混戰的戰場環境,想要退出來談何容易?
前面遼東軍李達正是因為知道自己撤不出來還逃不掉,所以準備跟蒙古騎兵亡命一博,大不了就馬革裹尸還。現在蒙古騎兵經歷著同樣的處境,也先如果不想戰死沙場的話,那么就至少得留下一支斷后的兵馬送死!
“父汗,兒郎們退不下來。”
次子阿失帖木兒見到這種場面,整個人都已經慌了。
要知道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單獨領軍跟敵軍進行過一場生死決戰,這點遠遠不如他的兄長納哈勒。畢竟不管納哈勒失敗過多少次,起碼在戰場的尸山血海里面廝殺過,阿失帖木兒相比較起來就是溫室里面的花朵。
“退不下來,就不用退了。”
梟雄的特質是兇狠、強橫、野心。特別是從一個部落首領,“登基”成為全蒙古大汗的也先,更是明白戰場上容不得優柔寡斷的道理。
慈不掌兵,哪怕混戰的是左翼蒙古三萬戶以及怯薛軍的精銳,該放棄的時候也要選擇果斷放棄,否則今日就是全軍覆沒在這里。
“特木爾聽令!”
“我在這里,大汗!”
左翼蒙古將領聽到也先的號召,當即策馬靠了過來。
“你率領喀爾喀萬戶部落的兵馬斷后,能抵擋多久是多久,擋不住就往北方逃離。”
喀爾喀是左翼蒙古三萬戶中的一部,現如今也先明白到了壯士斷腕的時刻,必須要把一支兵馬留下來殿后。
“是,大汗!”
哪怕明知道這是道接近于送死的命令,特木爾依舊沒有絲毫的猶豫領命。
對于很多蒙古將士而言,也先已經不僅僅是他們的大汗,還是他們的精神象征。只要天圣汗的旗幟不倒,那么蒙古汗國就有卷土重來的機會,終究會有一天能做到馬踏中原,讓子孫后代享受花花世界。
“喀爾喀的勇士們,掩護大汗撤退!”
特木爾提著戰刀,瘋狂號召部屬朝明軍反撲,另外一邊也先率領著部分兵馬,在回蕩在整個草原的牛角號中往后退去。
“酋首也先想跑,張祺、吳榮,我們追上去!”
見到蒙古兵馬分割成兩個陣型,李達瞬間就明白也先是打算留下一支兵馬拖住明軍,然后自己率領另外一部分兵馬撤退。
仗打到這個時候,遼東軍傷亡如此慘重,現在天圣汗也先想跑,哪有這么容易。哪怕接近兩個月的逃亡,以及一場大戰下來將士們身心俱疲,李達依舊沒有停手的打算。
趁他病,要他命,只要能做到斬首也先,那么蒙古汗國瞬間就會化作一盤散沙,沈憶宸將做到太祖太宗北伐都沒有達成的豐功偉績。
身為兄弟,李達絕對不會讓沈憶宸失望!
“李將軍!”
看到李達策馬率領一支部隊,朝著撤退的也先方向奔去,韓斌追在身后想要叫住他。
可是戰場的混雜環境跟廝殺聲音,讓李達根本就聽不到韓斌的呼喊,另外特木爾率領的喀爾喀萬戶兵馬涌了上來,截斷了明軍大部隊想要追擊的方向。
“韓都司,我知道你擔心什么,放心吧,李達他自有分寸。”
與此同時武銳也是策馬跟了過來,他知道韓斌呼喊李達,無非是想要告訴對方,馳援過來的山東衛沒有表面上的龍精虎猛,相反同樣是奔襲近千里才趕到戰場的疲憊之師。
三千營跟福建衛兵馬更不用說了,他們抵達遼東都司的邊境衛城,把受傷的袍澤托付給守軍之后,轉身就跟隨著山東衛一同馳援戰場,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喘息的時間。
李達要選擇追擊也先的話,三支援軍其實都跟不上。
“嗯,那我們就專心解決眼前這群韃虜。”
“好,追擊千里的仇,該報報了。”
武銳“唰”的一聲拔出腰間戰刀,雖說這千里撤退之路,有著遼東軍幫忙斷后,但是這份屈辱跟憤怒是感同身受的。如今終于緩過了這口氣來,該讓韃虜們明白,三千營兵馬的真正實力!
“殺!”
萬馬奔騰揚起漫天的塵土,山東衛和三千營以及福建衛兵馬,朝斷后的喀爾喀部沖了過去。這一次明軍擁有著絕對兵力優勢,蒙古兵馬在紅色的浪潮中就宛如一葉扁舟,既然想要為友軍殿后犧牲,那么就得成全他們。
另外一邊李達率領著遼東軍兵馬,瘋狂的在草原上追擊著天圣汗也先的主力。如果此時有高空視野俯瞰的話,會發現極其意外的一幕,身為追擊者的遼東軍不過才萬人,相反被追擊者蒙古軍還有著兩萬余人。
只不過戰場很多時候,并不是人多就一定會贏,往往是兵敗如山倒!
馬蹄踐踏著大地傳來轟隆隆的巨響,天圣汗也先此刻臉色鐵青無比,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有如此狼狽的一天,被明國一個都司在草原上肆意追擊。
哪怕把后方追擊者換作明國狀元沈憶宸,他心里面估計都平衡一點。
可是就算內心里面屈辱無比,也先也不敢停下逃亡的腳步,像個勇士一般回頭迎戰。原因就在于他沒有上帝視角,不知道山東衛兵馬其實轉運千里,人困馬乏其實根本就沒有追擊的能力。
也先只知道數萬明國援軍到來,自己這支疲憊之師絕對不是對手,相比較整個蒙古汗國的希望跟未來,自己面子又算得了什么?
天圣汗也先能拿得起放得下,身為怯薛軍萬戶的滿都魯,望著身后那群并不算多的遼東軍追擊,就感到有些無法接受了。
“大汗,后面只有遼東軍追過來,要不我率領怯薛軍殺個回馬槍,滅了這群南蠻的囂張氣焰!”
明明自己兵力占據著優勢,卻被更為“弱小”的敵人追擊,遼東軍真以為有明國援軍到來,就能拉大旗作虎皮了嗎?
“撤就行了,遼東軍是追不上我們的。”
也先冷冷的回了一句,之前自己率兵追擊遼東軍的過程中,采用過輪替休息的方式,相反遼東軍卻沒有這種機會,幾乎時時刻刻處于緊張的防備狀態。
現在雙方攻守之勢異也,可是蒙古這邊依舊占據著馬力優勢,只要不主動停下來,那么當遼東軍的馬力枯竭,那么這場追擊戰就算結束。
唯一讓也先想不明白的點就在于,為什么不是山東衛的援軍來追擊,而是經歷過一場大戰的遼東軍追擊,難道說明軍那邊并沒有看起來的強盛嗎?
說實話,也先已經隱約猜測到山東衛馳援過來,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輕松,只不過在這種環境之下他不敢賭。
賭贏了,無非就是雙方打個兩敗俱傷,然后再紛紛撤去整頓兵馬。賭輸了,可能整個蒙古汗國的覆滅就在眼前,無論是長子納哈勒,還是次子阿失帖木兒,目前能力都不足以掌控大局。
此時也先的腦海中,不由浮現出李達之前嘲諷的那句話語,那就是蒙古汗國接近于使出全力,可明國狀元都還沒有現身,兩國之間的底蘊差距原來是如此巨大。
以至于讓也先手中的籌碼,根本不配跟沈憶宸梭哈!
“大汗,可是…”
滿都魯咽不下這口氣,還打算勸說兩句,在他看來所向披靡的天圣汗,如今好像變得有越來越猶豫謹慎。蒙古兒郎縱橫漠北草原萬里,靠的就是勇氣跟鐵蹄,如果連跟明國拼命的決心都沒有,那如何能在草原立足?
“沒有可是,先甩掉后面明軍跟大部隊匯合!”
也先不想跟滿都魯解釋太多,選擇他成為怯薛軍這種親衛的主將,看中的便是對方的“單純”。但是有時候頭腦過于簡單,就會顯得有些莽撞愚蠢。
“是,大汗。”
見到也先語氣中有一股火氣,滿都魯這下不敢多言,只能低下頭悶悶跟在后面。
兩支兵馬就這樣你追我趕的在草原上疾馳,直至小半個時辰之后,遼東軍張祺朝著李達喊道:“老大,不行了,再這樣追擊下去戰馬會活活跑死!”
遼東軍的戰馬這段時間沒有得到很好的休養,本來體力就處于一種較差的狀態,剛剛還經歷了一場跟蒙古的大戰。這樣毫無節制的追趕,簡直就是消耗戰馬的生命力,還好現在是冬季溫度低,換作是夏季戰馬早就已經熱死一片。
其實不用張祺提醒,李達自己就能感受到胯下戰馬速度變慢,并且呼吸顯得非常沉重。但是天圣汗也先就在眼前,只要能把他給拖住鏖戰,等待后面的友軍敢上來,是真有可能做到擒賊先擒王。
可偏偏就這近在咫尺的距離,卻始終無法拉近,明軍本來就極度缺乏戰馬,根本經不起這樣毫無節制的損耗。哪怕勝利會帶來一些繳獲,還是很難填補空缺,李達只能滿心不甘的勒住韁繩,向將士下達停止追擊的命令。
“他娘的,就差這么一點!”
李達望著逐漸遠去的蒙軍兵馬,咬牙切齒的揮舞了一下拳頭,來發泄心中的憤慨。
不過白胖子張祺卻顯得很坦然道:“沈大哥曾說過窮寇莫追,也先現在就是秋后的螞蚱,蹦達不了多久了。”
“那當然,向北率部北伐,也先豈會是他的對手!”
李達說這句話的時候一臉的驕傲,他從來不懷疑沈憶宸這次北伐的最終結局。
伴隨著李達率領遼東軍追擊也先的怯薛軍,山東衛領銜的三部聯軍,已經把留下來斷后的特木爾喀爾喀部,給團團包圍了起來,只需要一聲令下便能展開屠殺。
但是韓斌卻沒有選擇動手,原因在于他這次啟程之前,曾得到過沈憶宸的命令,那便是盡可能的勸降蒙古兵馬,并且最好豎立一個典型出來,降低整個蒙古部族的抵擋意志。
古代沒有現代的各種衛星科技,歷朝歷代北伐難以成功的根本因素,就在于游牧民族到了絕境打不過的時候,他們干脆就不跟中原王朝,直接到處藏匿玩起游擊戰。
等到中原王朝的兵馬受限于后勤,無力繼續維持征伐的時候,游牧民族又從各處冒了出來東山再起。
沈憶宸說實話從始至終,就沒怕過跟也先進行一場決戰,他最為擔心的是也先不跟自己打,往北方的西伯利亞里面一鉆,想要找到他們簡直難于上青天。
八河地區能找到瓦剌部族的祖地,已然稱得上是一種幸運,相信以天圣汗也先的警覺,不會再給第二次這樣的機會。
降低蒙古部族的抵抗意志,某種意義上就是降低己方的傷亡。強如漢武唐宗,面對匈奴跟突厥這兩個勁敵,都是采取分化歸順的策略,讓其一部分臣服于中原王朝,然后再打擊另外一部分,最終讓其消逝在歷史長河中。
如果可以的話,沈憶宸也想要分化左右兩翼蒙古,首先斬斷也先的左膀右臂,然后再逐步蠶食蒙古汗國的剩余地盤。
既然是奉命前來,韓斌哪怕心中已經殺意洶涌,他依然下令制止了部下的進攻,策馬來到了斷后將領特木爾的面前喊道:“對方的蒙古將領,你們已經被團團包圍,不可能再有逃出生天的機會。”
“大明乃禮儀之邦,王道之國,只要你們放下手中兵器投降,沈元輔愿意給爾等一條活路。”
“是生是死,皆在一念之間!”
面對韓斌的勸降,特木爾聽到后卻哈哈大笑起來:“我們投降之后,再被你們這群奸詐的明國人利用,把追兵給帶到部族駐地嗎?”
八河地區的瓦剌祖地是如何被明軍找到了,特木爾早就已經知道了過程,現在明國將軍又故技重施,真把草原上長生天的子孫,給當做毫無智商的蠻夷了嗎?
“既然伱知道過程,那你更應該知道沈元輔厚待了俘虜,是你們背信棄義,趁亂放火燒營逃跑,難道要把過錯推到我們頭上來嗎?”
韓斌滿臉不忿的質問了一句,沈憶宸是有利用的想法沒錯,可蒙古人上鉤的根本原因,在于他們自己不守信用,明明投降了還要叛逃作亂。
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