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你師父沒和你說過四大皆空么?你空了幾樣?”
“小僧…小僧修為不到家,自認為一樣也不能…不對,四大皆空和仇恨有什么關系?”
“那就五蘊皆空。”
“五蘊皆空是菩薩的境界,小僧距離這個境界差了十萬八千里呢!”
四大皆空出自《四十二章經》,原文是:佛言當念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無我者。
這里的“四大”指的是“地、水、火、風”四大構成物質的元素。
四大皆空,意思是構成一切萬物的元素都非實有、無自性。
更進一步的是“五蘊皆空”,出自于《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原文是: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不論是四大皆空,還是更進一步的五蘊皆空,總之就是萬法歸空。
就如同呂云澄心中最優美最絕妙的一句佛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一切依靠因緣而生的世間法,都如夢似幻,好似泡沫中的影子,又如同云霧一般不可琢磨、無常變幻,同時又仿佛閃電一樣地快速變化。
我們要觀察、感知這些變化,從中體悟自身的道理,而不是被這些束縛,失去自己的本心本性。
佛的境界實在是太過高深莫測,呂云澄一直都自認為是俗人,并不喜歡虛幻空無,比較喜歡實際。
吃到口中的飯,握在手中的劍,藏于心中的仇,與妻子兒女的情,全部都是實實在在的。
因此每當有人勸呂云澄放下這個放下那個,呂云澄都會反問一句:如果我殺了你的手足兄弟、摯愛親朋,你能放下對我的仇恨么?
如果你自己都做不到,憑什么勸我放下?有什么資格勸我放下?
如果你能做到。
你是佛祖菩薩,我是俗人,還是俗不可耐的俗人,一點慧根都沒有,您老去普度眾生吧,別勸我了!
這番話非常的好用,當年把僧皇不虛都擠兌的夠嗆,沒想到今日卻被一個小和尚給反問住了。
呂云澄牙尖嘴利,罵過不知多少人物,何曾出過這種滑稽場面。
白素貞覺得有趣,捂嘴輕笑,小青毫無顧忌,直接笑出聲來,燕赤霞更是笑的能看到喉嚨底。
諸葛青天原本也想笑,但呂云澄做了一個“藍魔”的口型,擺出一個左擁右抱的手勢,便老老實實閉嘴。
倒不是呂云澄真的說不過,而是年歲大了,和同輩可以耍耍無賴,囂張跋扈一些,對小輩不行。
人要臉樹要皮,面皮厚如城墻,那也是臉,呂云澄還是要臉的。
“你這小和尚有趣。”
“小僧無趣,師兄們都說小僧非常無趣,幾個師叔也這么說。”
“哦?那你師父怎么說?”
“師父說小僧很有慧根。”
小和尚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他覺得自己笨笨的,遠不如師兄聰明伶俐,這話有些像是吹牛。
“佛門心法首在收心,你覺得自己不聰明,實際上是大智慧。”
呂云澄輕輕在光頭上拍了一下,真元透體而過,對小和尚進行摸骨。
小和尚的骨齡約為十二歲,經脈穴位還沒有貫通,只修行了一些基礎的佛門心法,全然不像是大文殊院這種級別的寺廟的內門弟子。
可事實上,這只是掩飾。
如果從奇經八脈的角度分析,小和尚的修行天賦確實不怎么樣,只是根骨強健一些,比較適合煉體。
但如果從三脈七輪的角度分析,便會發現這小和尚乃是頂尖天才。
三脈七輪和奇經八脈是佛道兩家對于人體的認知,各有各的道理,但總歸還是同一個身體。
奇經八脈沒通,三脈七輪也沒通。
但怪就怪在,這小和尚的三脈七輪天生連接在了一起,產生了共鳴。
換而言之,只要他通過刻苦修行,把自己的三脈七輪貫通,便會一躍而成為佛門頂尖高手。
別的人修行是越往后越慢,他則是越往后越快,且不損傷根基。
最關鍵的是,相比于奇經八脈、三脈七輪天然暢通的絕世奇才,他的天賦在打基礎的時候并不突出。
這樣既可以讓他完全體會筑基的過程,而且不會生出浮躁和傲慢。
至于消耗的時間,完全不是問題。
哪怕是曉夢那種級別的天才,也會受到身體的束縛,不可能十二三歲便成為絕頂高手,強行突破境界只會導致根基不牢、先天不穩。
所以天才們為了不讓身體受損,到了一定程度后會壓抑修為,無形中又把一切都給拉了回來。
當初給曉夢打基礎的時候,呂云澄窮盡心思創出筑基心法,不斷叮囑曉夢以真元淬煉體魄。
這個小和尚卻無需如此,拿本筑基類心法給他修行就可以了,還能輔修煉體心法,煉體練氣兩不誤。
根據寶青坊主給的資料,佛門歷代天才修士中,小和尚這種天賦的成材率反而是最高的。
代表人物有禪宗初祖菩提達摩,禪宗六祖惠能,法相宗初祖玄奘。
大文殊院尋到這樣一個寶貝,還能允許他修為平平便出來惹事,真不知道衍悔腦子里在想些什么。
不過只看“大文殊院”這個名字,便知道這寺廟拜的是文殊菩薩,繼承的是文殊菩薩的道統。
文殊在四大菩薩中代表“大智”,衍悔方丈是佛法通透、智慧淵深的有道高僧,想來不會有什么陰謀。
就算有也無所謂,算計不過你,我還不能一腳踢翻桌子么?
“小和尚,你法號叫什么?”
“小僧法號白云。”
“白云?你這一輩不都是‘戒’字輩的么?莫不是在撒謊?”
“出家人不打誑語,小僧怎么可能撒謊,這個法號是師父兩年前為小僧改的,小僧原本叫…‘戒色’。”
“戒色?你這小和尚真是有趣,小小年紀就玩得這么花,連那些大和尚都看不下去了。”
“是‘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色!”
“哦?那你知不知道,你師父為什么給你改法號為白云?”
“不…不知。”
“因為你師父算到,你和我非常的有緣,所以才給你改的。”
“這怎么可能?”
“我有一把劍,就叫做白云。”
“小僧已經有師父了。”
“又沒說只能拜一個師父,你看金山寺的法海,也曾在各處大寺廟學佛,他那金剛杵還是衍悔給的呢。”
“可你…”
“別可是了,你先在這兒修行十七八天,然后你就該明白了。”
呂云澄對白素貞使了個眼色,讓白素貞給白云小和尚安排住處。
這小和尚一看就是自幼出家的。
可能從師父身上感覺過父愛,母愛卻肯定沒有感受到過。
溫柔如水的白素貞,對于這種小孩子的殺傷力,屬于無與倫比級別。
“宗主,您真的要收他為徒?”
“當然。”
“不是一時氣話?”
“我像是在生氣么?”
“不是為了氣衍悔?”
“我沒有那么閑。”
“衍悔會同意么?”
“不同意怎么可能把白云小和尚給放出來?你知道衍悔修行的是什么神通么?漏盡通!他早就算到了!”
“這小和尚的天賦不錯,您可要好好教導啊,千萬不要給…”
“你以為我不會佛門心法?”
呂云澄雙手合掌,指頭互抵,以中指回纏食指,平伏扣壓,同時將拇指、無名指、尾指豎立,左右相合,結“外獅子印”,施“斗”字訣。
“斗!”
伴隨著一聲真言,呂云澄背后升起一尊金光璀璨的大佛。
大佛左手托右手,右掌豎起,大拇指壓無名指,豎小指、中指、食指。
無邊佛光匯聚成法印,從半空中直沖而下,好似泰山壓頂、無可阻攔!
如來神掌——佛法無邊!
“護身氣功我也會!”
真元運轉,佛印橫空,體外形成一座佛印流轉的金鐘氣罩,體表則是金光閃閃的護體罡氣。
金鐘罩!
不滅金身!
“煉體心法也會!”
心念一動,金鐘氣罩和不滅罡氣收入體內,體表變得金燦燦的,好似用黃金鑄造一般,又像是羅漢金身。
金剛不壞神功!
“如何?”
燕赤霞沒話說了,他覺得呂云澄比較排斥僧人,白云小和尚應該由自己教導,沒想到呂云澄還真有興趣。
呂云澄施展的那幾招,在佛門頂尖高手眼中不過是花架子。
但那是因為呂云澄并沒有專心修行過,心法武技本身都是淵深玄奧的。
尤其是如來神掌,即便是在諸天萬界之中,那也是最頂尖的佛門絕學。
“行了行了,別苦著個臉,為師教你佛門至高絕學,認真點兒!”
白云兩臂曲肘,徐徐平舉至胸前成抱球勢,屈腕立掌,指頭向上,掌心相對,呈“韋陀獻杵”勢。
“立身期正直,環拱手當胸,氣定神皆斂,心澄貌亦恭,記住了么?”
“記住了。”
“懂了么?”
“不懂!”
“不懂就對了,這玩意兒不懂才可以修成,懂了反而練不成!”
“這怎么可能?”
“我說是就是!”
呂云澄傳授白云的絕學,正是佛門最有名的心法,易筋經!
正所謂:君臨天下易筋經,飛升得道洗髓經,天下無敵金鐘罩,童子神功筑仙道!
童子功屬于水磨工夫,拉了很久的磨才能換取一招絕殺;
洗髓經雖然厲害,但太過玄乎,有一種不切實際的感覺;
金鐘罩可以作為法相來修行。
相對而言,還是易筋經最為實在。
當初破去大邪王詛咒后,鎮守苦心佛的僧人并未被盡數放走,而是讓他們鉆研佛門武學。
古系的少林七十二絕技、菩提達摩的演武過程、閉口禪、九字真言手印之類的盡數給予他們參考。
在不虛的帶領下,數百僧尼聯手創出了易筋經的雛形。
呂云澄結合道門的易筋經養生術加以修改完善,尤其到了本世界后,境界更加高深,補全了許多缺漏。
原本還覺得傳不下去,沒想到白云小和尚主動撞了上來,著實有緣!
易筋經蘊含浩瀚深邃、無邊無際、包容一切的真意,有包容萬物的特性。
能夠吸取宇宙能量為己用,可以說是無窮無盡,生生不息。
能夠包容一切,自然可以演化,每個修煉者的經歷和感悟不同,修成的易筋經也大不相同。
心法從低到高分別是:第一周天、第二周天、紅級浮屠、黃級浮屠、藍級浮屠、白級浮屠、黑級浮屠。
其中黑級浮屠又分為:黑級三間、黑級二間、黑級一間、黑級無間。
突破黑級無間境界之后,還有最終級別的“易筋無盡,唯吾無極”。
這層心法呂云澄還沒有創出來,不過等到白云修成黑級無間,應該自己就能把心法創出來了。
大文殊院這種級別的寺廟,對于弟子的教導非常的嚴格,所學武功都是從淺入深步步遞進。
白云自幼出家,雖然只修行了基礎的練氣法,該有的基礎卻一點不缺。
呂云澄完善的“易筋十二勢”淺顯易懂,練了幾日便已經掌握,并修成第一周天,開始了脫胎換骨的過程。
閑著無聊的時候,呂云澄還會帶著白云去黃泉轉轉,讓他誦經超度一些罪孽不是那么深重的惡鬼。
佛法在于心,唯有親身經歷過,才能體會其中的真實含義。
“衍悔,你徒弟已經屬于我了!”
呂云澄托寶青坊主給衍悔送了一面傳影鏡,得意的宣布搶了他的徒弟。
衍悔慈眉善目,須眉皆白,長長的眉毛瀟灑垂下,一看便是得道高僧。
聽到呂云澄的挑釁,大文殊院的僧值對此頗為不滿,當場就要拍桌子,衍悔卻對此全無所謂。
“阿彌陀佛,那是白云的緣法。”
“你這話就沒意思了啊,你都這么說了,我還怎么找你打架?”
“呂宗主若是真的好斗,怕是早就來找老衲了,阿彌陀佛。”
“衍悔,為什么要把白云送到我這里來,你可別說沒看出他的天賦。”
“因為他和呂宗主有緣。”
“你這家伙比白云還無趣。”
說著,呂云澄命人把白云帶了過來,指著傳影鏡道:“有什么想說的,自己和衍悔說吧!”
看著傳影鏡那頭的衍悔,白云頗有幾分不好意思。
衍悔卻全不在意,說了幾句家常,問了問白云的修行進度,便不再管顧其他,任憑白云在玄心正宗修行。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兩年時間眨眼過去,天地之間再生變故。
首先是藍魔為諸葛青天生下一個兒子,取名為“諸葛流云”,意為“有青天才有流云”。
雖然不是很心甘情愿,但人家連兒子都生了,也沒有爭大小的興趣,諸葛夫人也就認同了藍魔。
然后是燕赤霞和司馬三娘成就一段美好姻緣,兩人已經有了一個女兒,取名為“燕紅葉”。
法海最近似乎陷入了迷茫,時常面壁悟道,不知是因為什么。
何鑫之躲起來煉制法寶,想來已經快煉制完畢,收割的時間要到了。
普渡慈航靠著一些手段獲取了皇帝的信任,權勢日益龐大,昔年反對他的御史言官紛紛倒戈。
佛門靠著普渡慈航飛速擴充,但那些大寺廟卻無一追隨。
大寺廟均有高人,看得出李唐國運正在飛速流逝,其中少不得普渡慈航的手段,擔心沾染了因果。
敗壞一朝國運,這是何等因果!
普渡慈航在民間的名聲日益響亮,但在佛門之中的名聲卻越來越差。
普渡慈航毫不在乎,他維護自己的名聲,就是為了成為國師,如今目標已經達成,沒必要繼續偽裝。
元和十四年,法門寺開塔。
法門寺并不是金山寺那種大廟,但廟小乾坤大,法門寺的一座佛塔內,藏著據說是釋迦摩尼的一截指骨。
平日里佛塔關閉,每隔三十年開塔一次,把舍利取出,讓人瞻仰、參觀,據傳開塔則歲豐人泰。
普渡慈航想要私吞佛骨,力勸唐憲宗李純把佛骨迎入宮中供養。
李純聽從了普渡慈航的建議,命令杜英奇去法門寺迎佛骨。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由于普渡慈航的原因,佛門本就飛速擴充,李純此番命人迎佛骨,王公士庶奔走舍施,百姓廢業破產、燒頂灼臂而求供養。
刑部侍郎韓愈見此,氣的差點背過氣去,揮毫潑墨,連夜寫成了《諫迎佛骨》勸諫帝王。
李純已經被普渡慈航蠱惑,再加上韓愈的文章頗為不客氣,勃然大怒,當即命人把韓愈全家收押治罪。
監牢!
韓愈聽著梵音,不免唉聲嘆氣。
韓愈這種大官下獄,自然不能是尋常的獄卒看押,看守牢房的是御林衛中郎將左天雄。
左天雄為人豪邁大氣,悍勇無畏,正直果敢,對于迎佛骨之事頗為不滿,對于韓愈頗為佩服。
但王命在身,身不由己,只能盡力讓韓愈過得舒服一些。
“韓大人勿憂,陛下圣明,早晚能夠明白韓大人的苦心。”
“我所憂者并非己身,只是擔心那些被蠱惑的百姓。”
側邊牢房一個臟兮兮的身影,挖著鼻孔不屑的說道:“自愿上當受騙,有什么好憂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