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蜀將會出兵東三郡嗎?
魏國無人膽敢斷言。
而是否要暫緩兵擾河西、意在隴右嘛......司馬懿的答復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確實,時至今日,他不得不發。
南匈奴左部劉豹已然舉族徙入休屠澤,與費曜的數千騎卒形成兩路夾擊威武之勢;南匈奴右部劉誥升爰與鮮卑拓跋力微,在半月前便踏上了進發居延澤的行途;而部將胡遵與鄧艾也已開辟田畝與劃分好了牧場、為夏侯儒的大軍設立好了落營安扎之地與轉運囤積了大量的糧秣輜重。
就連從高平城督軍出擾隴右的郭淮,都聲稱士卒可堪戰矣!
是的,可戰。
在隴右逆蜀各部堅壁清野、避而不戰后,郭淮便將出擾變成了歷練士卒、變相演武了。將一些未臨戰事、軍陣配合不熟練的新建別部轉來任事,令他們在來回出兵中熟悉令行禁止、相互依存的行伍作風。
最重要的,乃關中今歲的屯田大豐。
關中素來有天府之國的美譽,先前曹真鎮守時便從冀州分了許多民戶充實,令原先荒蕪的田畝布滿男女老少。且在司馬懿廣開漕渠、馬鈞仿造逆蜀筒車成功投入灌溉等助力下,以至今歲軍屯民屯秋收得糧千余萬斛。
再加上渭北各地畜養的牛羊,可足十萬大軍兩年之食矣!
當糧計剛入庫呈上表時,饒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司馬懿,亦忍不住喜笑盈腮、欣慰不已。
自來都督雍涼兵事以來,他忍受著各部將率“都督畏戰”的腹誹,堅持著自身“戎卒自給、國以充實”的戰略,終于迎來了回報。
終于可上表雒陽廟堂,聲稱關中大軍可自給,無需中原各地轉運糧秣了。
亦是可令那些關東世家豪族,不再有理由堅持“棄涼州”之議,而是爭相參與驅逐逆蜀戰事中來——不管他們抱著一心報國、求功勛擢門第、奪會河西復絲路利益或者其他居心,只要最終目的一致,那便是眾志成城了。
如此情況下,綢繆了近一年的時間、動用了無數人力物力,在一切都準備得當時,接到曹叡書信來詢可否暫緩河西綢繆以待卻賊吳,司馬懿自是要據實而爭的。
焉可暫緩之!
且不說,逆蜀占據涼州之地愈久魏國便愈發難攻的共識。
驅南匈奴左右部與鮮卑拓跋部往戰亦能緩嗎?
胡虜者,素不知禮儀。
今不趁彼等甫受魏國恩惠之時驅戰,待他們遷徙入河西之地在新牧地站穩腳跟后,魏國的羈絆便僅是留在雒陽之質子。
不乏逐父殺兄故事的他們,焉能還會聽令魏國調度而戰?
而若無有鮮卑與南匈奴牽制逆蜀兵力,以關中大軍出逆蜀的形勝之地隴右,戰事結果與昔日曹真兵出又有何區別?更莫說,對比曹真在世時的各部,如今蜷縮在關中的將士無論士氣還是戰力,皆不可同日而語。
故而,暫緩攻勢,乃是自廢前功也!
但不管司馬懿心中如何不情愿,為了避免落個“挾兵自重”的口實,他都要依著曹叡的調令,令一部將督領三千士卒前往上庸郡駐守。且還傳令如今的長安守備夏侯玄,讓他督促麾下將士枕戈以待,一旦得聞逆蜀出兵東三郡便急速趕去增援。
只不過,司馬懿心中并沒有太多擔憂。
他覺得孫吳來犯的時間應不會長久,不會耽誤了歲末關中大軍皆動的調度。
彼賊吳者見利而忘命、臨事則惜身,焉敢持久作戰邪!
以往昔戰事推斷,彼在雒陽援軍至荊襄時不退,亦會在雙方戰死萬余士卒后便自生去意。現今甫方八月,距歲末尚有四個月之久,足夠令賊子孫權以戰事難建功而罷兵了吧?
帶著如此思慮,他在修表回復曹叡戰事不可緩之后,便令人趕赴鳴沙山傳令,讓后將軍費曜正式進軍!
河西之戰,自此拉開序幕。
但司馬懿沒有意料到,孫吳此番并沒有退兵之意。
抑或者說,舉魏國上下皆覺得匪夷所思:賊朱然既已擄掠黎庶資財無數,此番孫吳兵出已得利了,為何在雒陽援軍趕至江夏了,竟還不罷兵而去?
對,只需急行軍十余日,不論前驅的秦朗還是后發的曹叡便皆趕到了江夏。
因為從揚州壽春轉來救援江夏郡,無需途徑南陽宛城再順流而下。
大別山脈與桐柏山脈看似是連接一起的,但互逼近處(義陽縣)尚有三條官道可通南北(義陽三關),雒陽援軍從此三關通行便可直抵安陸縣了。
在魏軍趕來時,孫吳各部部署亦略作調整。
原先在宜城一帶扼道落營的朱然部,后退至藍口聚依著漢水(沔水)落營,繼續承擔著斷絕襄陽守備兵馬順流入江夏的職責。但陸遜與諸葛瑾部則是轉兵去江夏與孫權并力圍困石陽城。
先前攻蔪春郡的全琮部四萬大軍亦同。
他放棄了攻打蔪春郡,徑直走大江水道來與孫權會兵于江夏石陽了。
亦是說,孫吳此番乃是近八萬大軍好整以暇、圍點打援。
且是意圖持久作戰——魏石陽城臨大江,孫吳乃是以舟船橫連在江畔為營地,依托水力從夏口與武昌轉運來糧秣,并沒有后勤上的壓力。
但魏軍則是不同。
早就殘破且將黎庶徙走的荊北,糧秣并無有多少積存,供應馳援而來四萬有余步騎唯有從豫州各縣轉運。
且魏軍的劣勢,尚有奔波了半個中原腹心的疲憊。
這令曹叡明知石陽被困近兩月時日、城內軍心與糧秣皆堪憂了,亦只能下令讓將士落營暫作休整。
至于兵力稍微遜于孫吳,曹叡倒沒有擔憂。
一來,論將士在陸上作戰,魏國雒陽中軍要比孫吳更精銳。
另一則是分出荊州刺史胡質領軍去與朱然部對峙后,別道督領萬余兵馬順著涢水而來的王昶,也趕至安陸縣會軍了。
但他的到來,并沒有給曹叡帶來什么好消息。
當曹叡問及他對戰事有何破局的見解時,他的回復乃是:“如今之計,唯戰耳!縱使彼賊吳以逸待勞,我軍無有優勢,然亦當速戰速決!”
緣由是他擔心戰事拖延的時間長了,不僅是石陽城告破那么簡單,尚有棲居在襄陽以南諸縣山谷的蠻夷恐會生出變故。
源于夷王梅敷部眾被劫掠,其他蠻夷部落如今人人自危。
若不盡早擊退孫吳來犯,此些素來首鼠兩端蠻夷部落恐會以為魏國不敵孫吳,進而叛魏入吳、為虎作倀。
雖說彼等即使附賊吳,亦不會膽敢聚族人來江夏助吳。
但若是被賊吳授予官職與慫恿,趁著魏國大軍皆在江夏時,將族人化整為零別遣遁入南陽郡各縣燒殺擄掠、侵擾魏軍糧道呢?
蜂蠆有毒,不可不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