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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不復言

  “不敢當陛下之贊。”

  得孫權之問,鄭璞連忙作謙言,“不過,正如陛下所言,漢吳兩國乃共力伐魏,外臣亦不敢推辭。故而,以些許淺薄之見,但求或可為吳國裨益。”

  亦不等孫權稱善,便繼續說道,“外臣竊以為,以江東為今之勢,陛下欲下淮右之地,當先用兵于荊襄。”

  嗯.....

  輕輕頷首,孫權含笑捋胡,繼續屏息而聽。

  聲東擊西、瞞天過海嘛。

  江東此些年伐魏,幾乎皆是淮右、荊襄兩路并進取虛實之道,他對此并不陌生。

  但很快,鄭璞接下來的言辭,便令他倏然眸中綻匪夷。

  “且用兵荊襄時,外臣以為陛下可留貴國太子守京師建業,親將淮南精銳皆駐武昌,頻頻攻之,以示不破江夏誓不還師之心;貴國荊南之兵,亦頻頻出擾襄陽、柤中等地。如此,短則三載、慢則五載,逆魏合肥與壽春駐軍必然守備松懈,陛下以水師之銳,旦夕從武昌至合肥,一舉陰襲破之!”

  此疤璞小兒,竟欲損江東而利巴蜀乎!

  孫權聽罷,心頭瞬息間泛起的乃是這個念頭。

  此亦不奇怪。

  因為若依著鄭璞之謀行事,魏國必然會增兵荊襄與江東大戰。

  為了避免兩線作戰,魏國的關中大軍便不會傾力出隴右或涼州,而令大漢得了修生養息的時間。

  不過,待他抑制胸腹中的疑惑,靜心細細沉吟,卻又覺得鄭璞所言不無道理。

  蓋因漢吳兩國同盟,江東主力若盡出荊襄,持之以三五載,魏國亦會以為兩國乃相互策應而戰,進而在兵力部署傷,會有虛淮右而重荊襄之舉。且他不需要擔憂,將主力皆屯在武昌后,逆魏會對建業有覬覦之心。

  石亭之戰后,魏國便喪失橫渡大江天險的實力了。

  然而,令他難斷的是,僅僅為了一個出其不意的機會,而并非是確鑿可下淮右,江東便要損耗無數輜重糧秣、連年動兵攻伐荊襄,誠可取否?

  若是屆時陰襲合肥不下,豈不是成了損吳國國力而裨益漢廷?

  呼.......

  輕舒一口濁氣,將心中思慮壓下的孫權舉盞邀飲,笑顏而道,“鄭卿果不負奇謀善斷之名。然而,非乃朕不欲行之,我江東國力亦難持久攻伐。三五載之期,或太久了。”

  “三五載之期,亦久乎?”

  放下酒盞的鄭璞,訝然揚眉,“陛下不見,我大漢丞相開府治事以來,閉關息民六歲有余,令逆魏雍涼無防,方有一戰定隴右之功乎!”

  言罷,不等孫權復言,便開始口若懸河。

  “一者,自陛下遷都建業以來,逆魏上下盡知江東戰略,乃先淮右而后荊襄也!若無有三五載之期,其等安能被迷惑?”

  “其次,若合肥與壽春皆破,則青徐二州在望。逆魏曹孟德先前多造殺戮,以至青徐之地民心難附,且昔日賓旅寄寓于江東之士,多出此二州,陛下若其等將兵而往,雖難傳檄而定,然復奪之亦不難也!”

  “青徐若下,貴國兵鋒直指中原腹心之地,豫州兗州等皆無有地利與堅城可守,彼逆魏唯有層層屯重兵戍守耳。屆時,蓄力數年的我國亦可出兵關中,彼逆魏雖國力強盛,然安能有幾多兵力可戍守荊襄?”

  “陛下若遣一良將督偏師,出東淝水進逼豫州,再遣數萬精銳逆沔水(漢水)而上,驅入襄陽與樊城兩城之間橫斷逆魏援兵,則可謂之,江夏襄陽等地皆陛下囊中之物也!”

  “一戰可拓沃野千里、望數州之地,且可令江東豪族皆愿竭誠死力,利大如此,不過三五載之勞,何足惜哉!”

  “再次,陛下多番臨陣,亦知合肥壽春乃堅城,雖守備兵馬不多,然若拔之,亦非一日之功。是故,欲陰襲之謀建功,必先斷逆魏援兵,絕城內堅守之心。”

  “而逆魏多騎,且皆精銳。昔日荊北易主,逆魏曹孟德將騎五千急追我國先帝,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自雒陽至合肥,地勢一馬平川,逆魏若得聞淮右事急,以騎來援,旋踵可至。陛下若欲斷援兵,步卒難長驅,唯有以騎破騎耳!”

  “故而,外臣言三五載之期,非止于令逆魏守備松懈之由也,亦是饒江東建騎之時也!騎者,一載成制,二載可隨征,三五載可稱精銳。陛下若拔兩三千鷙猛之徒為騎卒、選良將為督,藏于吳郡演武,兩三載后臨陣,伏擊逆魏千里馳援的疲憊之師,必一戰令‘南船北馬’之言不復也!”

  “陛下,外臣竊以為大江之險,可令江東基業得固守之利,然而若將兵出中原,亦乃其弊也!且逆魏據天下膏腴之地,人口繁盛,非漢吳二國可擬也。若陛下不趁我國得復涼州、逆魏大軍皆聚攏于關中之時,謀得淮右之地,日后恐江東難為拓土之功矣!”

  言至此,鄭璞離席作禮,慨然而道。

  “外臣之言,雖有欲江東兵出以緩我國御守時艱之心,亦有勸陛下購置戰馬以緩我國糧秣緊缺之圖,然而此謀非為貴國裨益乎!望陛下自察之。若陛下有疑,外臣不復言矣。”

  “嘣!”

  早就聽得壯志躊躇的孫權,以掌擊案豁然起身,昂揚而道,“鄭卿何出此言哉!卿不遠千里而來,為朕謀萬世基業,拳拳之心,朕安有疑邪!”

  乃步前來,執鄭璞之手撫其背,殷殷謂之,“朕絕無有疑卿之心,愿卿亦務有疑朕之意。”

  言罷,再度引鄭璞入座,把盞斟酒以謝其為吳國設謀之心。

  隨后,便令谷利尋來筆墨等物,親自執筆點墨,將方才所聞之言皆一一錄于書。

  待錄書罷,再三確鑿無誤后,他方昂頭,猶執筆而笑謂之,“陰襲合肥壽春之謀,還請鄭卿續言之。朕不復言矣,僅行書佐之責錄言耳!”

  然而,待鄭璞應諾再度復言時,他卻執筆不動且眸有慍色。

  蓋因鄭璞復言曰:

  “外臣嘗聞,千鈞之弩不為鼷鼠發機,萬石之鍾不以莛撞起音。故而,若他日逆魏淮右守備松懈,江東得時而擊之,外臣以為陛下不宜親自臨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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