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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效之

  對于鄭璞的列舉功績而贊,孫權無有動容。

  無他,諸如此類的話語,他已經在江東諸臣的口中聽得太多了,早就覺得乏味。

  且那日與宴的張承歸來后,將席間所聞無分巨細皆稟于他,鄭璞那句“江東前番開疆辟土莫非襄樊之戰乎”,令他耿耿于懷。

  蓋因這也令他再度思及了,兄長孫策亡故前的那句“舉江東之眾,決機於兩陳之間,與天下爭衡,卿不如我;舉賢任能,各盡其心,以保江東,我不知卿”。

  誠然,以征伐決機而論,他不如兄長孫策多矣。

  昔日孫策以千余兵馬渡江,所向披靡,僅僅五年遂雄踞江東!

  而他受托統御江東至今,已有三十五載矣!

  所拓之土,不過愚昧希戰的交州與背盟偷襲荊南罷了。

  且如今,歷經襄樊之戰、夷陵之戰后外憂內患的巴蜀,都能出隴右復涼州,屢戰屢捷!而國力更強盛的江東竟寸土未得!

  何其悲哉!

  尤其他年已過五旬矣,人生尚有多少春秋可蹉跎?

  為今之計,但且爭朝夕耳!

  此便是心照不宣之下,他仍顯汲汲姿態之故。

  “呵呵”

  隨口笑了聲,孫權轉入常備的宴席就坐,且很親切和藹的伸手虛引鄭璞共座,但一直隨行在側的諸葛融卻如此待遇了。

  “且去狩獵,若不滿載而歸,當罰俸半歲!”

  孫權對他是如此作言的,揮手猶如在驅趕蠅蟲。

  或許乃是怒其不爭,惱他竟被鄭璞略施小計便惶惶來覲見之故罷。

  而此時,谷利亦很識趣的將其他閑雜人等皆摒去,親自屈身在側為二人斟酒。

  “謝陛下賜座。”

  鄭璞行了一禮,方才就坐。

  因此地乃獵場之由,所作的宅屋僅是為了避風雨,故而頗為狹小。與座時,孫權與鄭璞的案幾亦挨得很近,令鄭璞連孫權臉龐之上的皺紋都瞧得真切。

  亦然,不難發現孫權眉目間的倦色很深。

  似是許多時日沒有安穩入眠了。

  “鄭卿,叔長所傳之事,朕已知矣。”

  舉樽邀了一盞酒后,孫權淡淡而道,“交州士家夾信,乃我江東些許功勛小輩戲謔之作,朕已然令有司申責,鄭卿勿有念。”

  言罷,不等鄭璞應聲,他便又長聲而嘆,“此些小輩常仗著父兄功勛,妄言悖行,竟不思如今江東內有山越為禍、賊寇興亂,外有亡我江東之心不死的逆魏虎視眈眈!唉倒是貴國安泰,自討平南中叛亂以來,蠻夷與豪族者咸效節用命、克力北伐,委實令朕心慕哉!”

  此是問計于我,江東可否效仿大漢使豪族用命王事乎?

  聞言,鄭璞心中了然。

  略作思緒,乃拱手而道,“枳棘之林,無梁柱之質;涓流之水,無洪波之勢。外臣竊以為,山越之民、樂亂賊寇,皆聚藏于險山深澤恣睢,但臨戰則散,無有果觸死前之勇,乃癬疥之疾也。若外使良將以兵臨之,內使郡縣牧守以仁義布之,可不日竟安耳。而逆魏者,雖國力強盛,然貴國石亭之戰后淮右無有強兵枕戈,我國出隴右之役后荊襄無良將在側,江東今時無虞矣。而豪族咸相用命王事者.....”

  言至此,鄭璞略作停頓,“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我國之政,未必成于江東,故而還請陛下恕外臣不敢置喙也。”

  “善!”

  孫權聽罷,拊掌而贊。

  旋即,乃喜笑盈腮,輕聲謂之,“鄭卿既如此作言,朕亦不強之。不過,朕不欲鄭卿預我江東之政,乃欲聞大漢丞相之政耳!且此間之言,不傳他人之耳,鄭卿無需有慮。”

  果然.......

  彼奸詐令色,如我一般!

  暗道了聲,鄭璞笑顏潺潺,乃輕聲而謂,“諾。外臣之智不及丞相,便姑妄言之,如有遺漏或狂悖之處,還望陛下莫責。”

  謙言罷,便肅容正色而道,“外臣在大漢素來不以德著稱,見益州豪族自劉焉以來,思亂者十戶有八。故而曾以‘枝大者披心,尾大者不掉,有國有家之所慎也’之言諫于諸葛丞相,請丞相依法治之。但丞相仁德,不欲行不教而誅之事。”

  “后,丞相另擇賢良計議,乃依蜀科之律,禁以強侵弱之事;以逆魏暴戾苛政曉喻吏民,圖舉國上下同仇敵愾之勇。且依豪族驅利秉性,假官職與其子弟,以畫漢中之地誘之,分其宗、徙其勢,故而郡縣皆可得清明也。今,我大漢軍出隴右復涼州,乃以絲路貿易與河西牧場之利授之,使益州豪族自發出資助軍,令朝廷得眾咸用命之時也。”

  “嗯......”

  原本還喜容可掬的孫權,已然斂容捋胡沉吟。

  少時,略顯悵然而道,“枝大者披心,鄭卿此言,一矢中的也!奈何我江東無有類漢中民寡而豐饒之地,難效諸葛丞相之策也!”

  豪族不欲效死,僅是因無有類漢中之地乎?

  不由,鄭璞心中好笑。

  因為依他看來,那些江東世家豪族不愿意效命的最大緣由,并非昔日孫策殺戮太過,抑或許予賓旅寄寓之士畫地養兵,侵傷了他們的利益,乃是孫家門第太低耳!

  富春孫氏非公侯苗裔,抑或世代簪纓之家,無名亦無器!

  如昔日孫堅已揚名天下,但孫策拜會陸康時,陸康不屑與見而令主簿代勞,便是如此。

  在那些世家豪族眼中,孫家尚不足與他們同席坐論。

  現今孫家雄踞江東,他們雖出仕效力,但乃是迫于家門傳承而為之,并不愿意傾盡家中底蘊為孫家定鼎中原。不僅是覺得以南統北無有機會,更是源于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觀念,覺得孫家并非乃天命所歸。

  故而眾人皆冀望畫江而治,常懷偏安一隅之心。

  自然,如此猜測,鄭璞是不會宣之于口,他還冀望著江東能出兵呢!

  “陛下之言,還請恕外臣不能茍同。”

  略略思緒,他乃如此作言,“誠然,江東之地,稻田沃野,民無饑歲,是故豪族者,多有貪圖安逸而無有進取之心。然而,陛下若省息他役,惟務農桑以廣軍資;脩繕舟車,增作戰具,令皆兼盈;撫養兵民,使各得其所;攬延英俊,獎勵將士,一戰破合肥下壽春,陛下以中原千里膏腴誘之,何愁豪族不競相死力邪?”

  破合肥下壽春?

  此言一出,頓時,孫權眼眸中便閃過一縷精光。

  乃深吸了一口氣,須發皆昂揚,且卑辭求教道,“久聞鄭卿有籌畫之能,不亞于昔日法孝直也!貴國丞相亦常與鄭卿計議,多獲其益。吳漢兩國互盟,今漢已出隴右,朕亦有心共伐逆魏,然難得良謀也!鄭卿若有教,還請不吝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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