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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劫夜

  攻防戰隨著曹軍放棄右翼前排軍營而告終。

  夏侯儒親自下了退兵命令。

  這是十分明智的做法。

  當漢軍占據了城頭,前面的軍營就已經失去了守備的目的。放棄一個軍營,后方還有更多軍營可依托守備,對他而言無關痛癢。如若他調遣后續軍營的士卒前來繼續廝殺,只不過是將決戰的時間提前了而已。

  如此便是演變成為與漢軍拼消耗了。

  且臨走前,他還有充足的時間,讓士卒將帶不走的軍械及糧秣悉數燒毀了。讓麥粒的焦香味整個戰場都隱約可聞,亦讓漢軍既使攻打前排軍營也一無所獲。

  只不過,真的一無所獲嗎?

  在戰后滿目蒼夷中,鄭璞在扈從的護衛下緩緩登上了魏軍軍營。

  城頭上堆滿了兩軍橫七豎八的士卒尸體,以及胡亂散落了滿地的刀矛箭弩。

  渾身浴血的張嶷,囑咐親衛督促兵卒開始收斂袍澤的尸體與將魏軍思者的衣甲軍械等扒下來后,便步來鄭璞的身側,簡單的行了一禮,“將軍,幸不辱命。”

  “嗯。”

  欣慰的點了點頭,鄭璞側頭看著張嶷,含笑說道,“身為督將,日后親冒矢石之事,便少做些吧。還有,我軍將士傷亡統算了嗎?”

  “有,我軍傷亡共計六百余人。”

  張嶷恭聲而應,遲疑了下,又繼續說道,“其中有百余人尚可一戰。”

費了那么多心思,還是戰死重傷了五百余人啊  心中輕嘆了聲,鄭璞將目光投入遠處的魏軍軍營,徐徐而道,“死者好生葬了,重傷者讓軍醫細心照顧,能多讓一個回去就多一個。”

  “諾。”

  張嶷行了一禮,背身招來親衛叮囑了一番,便沉默的站在鄭璞身后,同樣將視線投去魏軍軍營中。

  被攻下一營的魏軍,就如被敲掉一只前螯的螃蟹。

  雖無損軍容森嚴及守備能力,但也露出一絲破綻:如果魏軍繼續龜縮不出,漢軍便可無有顧慮的可將右翼的前軍營圍困,慢慢攻打下來。

  張嶷也看到了這點。

  是故,沉默了少許,他便輕聲請命,“將軍,我麾下士卒士氣甚高,挾此勝之銳,可再攻下逆魏右翼前排營地。”

  聞言,被打斷了思緒的鄭璞,回頭莞爾而笑。

  “伯岐銳意可嘉!只不過,攻堅傷亡士卒太眾,我軍不必再為之。且看逆魏如何反應,再作決斷吧。嗯,此地軍械收集完畢,便焚了吧。”

  言罷,輕輕拍了拍張嶷的肩膀,便轉身歸去中軍。

  “諾!”

  行了一禮,直起身的張嶷目視著鄭璞逐漸遠去的背影,不由陷入沉吟。

  看逆魏如何反應?

  莫非,將軍的意思是,逆魏將出營來戰了?

  或許吧。

  彼逆魏避而不戰,被我軍羞辱多時,且今又被攻下一營,若不出戰恐軍心不穩吧。畢竟此地乃是民風彪悍的涼州,士庶最鄙夷的便是懦弱。

  不過,依著將軍的性情,也會作書前去再度挑釁吧?

  暗自輕笑了聲,張嶷微微搖頭,大步往收拾戰場的士卒而去。

  事實也正如他所料。

  鄭璞歸來中軍后,便俯首于案,執筆點墨,將送往魏軍營寨的書信一氣呵成。

  言辭一如既往的寥寥,也不出意外的尖酸刻薄。

  “不知將軍以為我軍威如何?可堪與貴部一戰否?若不能,我便再攻下一營,且尋一女衣贈之!”

  敗了一陣的夏侯儒,看完此書時,當即就暴跳如雷。

  “豎子安敢辱我!”

  一聲連守護在軍帳外的甲士都能聽到的咆哮顧后,他拔出配刃胡亂劈砍著案幾泄恨。

  亦讓送書信前來的漢使,努力維持著面色從容,心中不停的嘀咕: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此獠暴怒之下,不會選擇性忘卻了吧?

  尤其是,夏侯儒劈砍了好一陣的案幾后,便雙目通紅死死的盯住了他。

  猶如一只擇人而噬的山魈。

  讓他驟然間覺得,時間也變得好緩慢。

  好一陣的寂靜。

  也許是過去了好久,又或者才剛剛過去了一會兒,那漢使覺得自己手心里有些濕潤了,便心一橫。徐徐行了一禮,不卑不亢的說道,“不知將軍如何回復?還請示下,讓我歸去回稟我家將軍。”

  “哼!”

  一記冷吭,夏侯儒收回了視線,且將佩劍扔在了地上,聲音依舊憤慨無比,“滾回去告訴豎子鄭璞,乃公如他所愿!三日后全軍列陣于野,決一死戰!”

  “諾,我歸去后,定會如實稟報。”

  聞言,漢使便行禮轉身離去。

  待出了軍帳,仍舊聽到帳內有砸東西的聲音,心有也不由嗤笑。

身為督帥,竟如莽夫般喜怒形于色,不可俱也!不過,將軍說要送女衣之舉,委實令人無法從容,哈哈哈  然而,漢使不知道的是,當他步出軍帳后,夏侯儒的雙目瞬息間盡是清明。

  偶爾砸一些竹簡、硯臺及香薰爐等物弄出聲響之時,還以目示意帳內的親衛去查看漢使離遠了沒有。

  等親衛告知漢使已然遠去,聽不到帳內動靜后,他便矮身撿起熏香爐,臉上還泛起了一縷肉疼。

  這熏香爐不算名貴,卻意義非凡。

  乃是已故的曹彰所贈予。

  他無論去何處任職,都是攜帶在身側。

  因為每每燃香自斟自飲時,裊裊青煙總能讓他追憶起曾經的崢嶸歲月,以及被壓制的意氣風發。

  起身,緩步,將香薰爐端正擱置在庋具上,夏侯儒卷起戰袍的袖子,輕輕擦拭占著雪泥及不存在的灰塵。

  動作十分溫和。

  從口中發出的聲音,也十分溫和,“爾等收拾下,再去將各部將軍都喚來,議事。”

  終究,他也是戎馬數十年的人了。

  漢軍營寨內。

  鄭璞高座案幾后,耷眼捋胡,靜靜傾聽著送書信歸來的使者稟報。

  使者說得十分詳細,不管是步入魏軍營地內的所見所聞,還是夏侯儒看罷書信后的神情變化等等。

  亦讓坐在軍帳兩側的將領如張嶷、張苞、州泰、糜威及劉林等,皆聽著聽著就忍不住暢懷大笑。

  攻下魏軍左翼前軍營后,漢軍就已經挪營地來魏軍右翼前作勢將攻,以欺凌敵軍士卒的士氣了。

  待信使敘罷離去后,帳內各人便斂容危坐,凝眉而思。

  逆魏夏侯儒既然聲稱三日后決戰,諸將都應該群策群力、共同參詳如何迎戰。

  不管鄭璞取還是不取他們的意見。

  最先開口的,乃是州泰。

  這是他入大漢后首次隨征,也是建功立業心思最炙熱的時候。

  尤其是數日前攻打逆魏左翼前營,他所領的本部一直在防備著逆魏右翼的兵馬,并沒有機會建功。

  心切之下,他便拱手作禮,聲音頗為急促,“將軍,逆魏雖兵力多于我,然而卻敗了一陣,士氣萎靡。是故,我軍若臨陣時,不若效仿田忌賽馬,以上驅對下驅,將甲士聚集于左右翼,將之一舉攻破!在下所領的士卒,當得軍中下驅之稱,愿為中軍前部,為將軍拖延住逆魏的‘上驅’甲士。”

  “嗯”

  對此,鄭璞不知可否,僅是以輕微頷首示意自己聽到了。

  而另一側上首的糜威,則是緊接著開口,“我近日都是守著元戎弩遏制逆魏的騎兵,士卒們也習慣了,屆時我便繼續為各部防備騎兵吧。”

  話落,所有將領都不由含笑向他致意。

  連正中入坐的鄭璞都不例外。

  他是臨時被丞相諸葛亮調遣入鄭璞軍中的,身份敏感。

  若是與戰,鄭璞既不好為他表功,也要擔心他部下戰損多歸去不好看。

  如今很識趣的,自己聲稱愿意為眾人護衛,自然是對好不過了。

  而待他話罷,軍帳內便安靜了下來。

  張苞自是無需言語的。

  他所統領的甲騎,乃是戰場上一錘定音的殺手锏,無論鄭璞如何調度,都不會讓他閑著。

  至于坐在末位的劉林,則是依舊保持著寡言少語的作風。

  兀自在那邊眼觀鼻、鼻觀心,老神在在。

  真正令人感到奇怪的,乃是張嶷。

  州泰既然請命為中軍前部了,他也應該出言說幾句才對。

  不管是謙讓幾聲,還是慨然請命當之。

  然而,他此可卻是眉目緊鎖,雙眸盯著中央的火盆,似是在思慮著什么。

  鄭璞將目光轉過來,輕聲發問,“伯岐何所思邪?”

  “回將軍。”

  聞言驚醒的張嶷,語氣有些遲疑,“我覺得有些吊詭。彼夏侯儒出戰便出戰,為何如此動怒邪?先前我軍辱他如女子,他隱忍不戰;今再辱他,竟憤然作色。此三日后決戰,是否乃詐我軍之計乎?”

  “善!哈哈哈”

  得言,鄭璞先是贊了聲,便拊掌大笑,“以伯岐胸中韜略,任職區區一軍別督,乃是屈才了!”

  亦讓張嶷連連作謙言。

  其他將領也不由捏須沉吟,繼而恍然。

  而鄭璞笑吧,便起身往軍帳外而走,“伯岐還記得,我軍后方十里出的水泊處否?你領兵馬先行去落下營寨,我軍在那邊迎戰彼夏侯儒。”行至軍帳口、劉林所在的席位時,鄭璞還停下了腳步,輕微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戰,須你部死力,勉之!”

  二日后,夜三更。

  連綿的小雪三日前便停了。

  但月亮還是偷了懶,連星辰都不約而同的缺席了,讓大地伸手不見五指。

  小水泊處,連綿的漢軍軍營,如同一只龐大的怪獸在夜色潛伏著,待人而噬。

  讓遠處的樹木,顫抖在寒風中。

  夏侯儒的五千人馬,由王祕的率領下,也如同黑夜里的惡鬼,在漢軍兵營外的五里外悄聲而行。

  他是來偷襲漢軍營的。

  夏侯儒放言給鄭璞的,三日后決戰,不過是障眼法。

  他麾下將士的士氣堪憂,全軍決戰勝算還真不大。

  至少他覺得不大。

  但不與漢軍攻伐一番又不行。

  軍中將士對他先前的避戰,已然怨聲載道;如今又被漢軍攻下了左翼的前列軍營,若沒有一場勝利來鼓舞人心,恐怕軍心就渙散了。

  是故,他便想到了夜襲。

  他在金城郡駐守有些時日了,對此處的地形也很熟悉。

  夜里摸黑也有把握殺入漢軍營寨內。

  如果漢軍防備不森嚴的話。

  為此,他還叮囑了被攻下營寨、知恥而后勇的王祕,為前驅的時候務必要謹慎。

  如若漢軍防備森嚴,不可圖,便退兵歸去。

  寧可無功而返,也不能強行攻之。

  對此,王祕滿口稱諾。

  但如今卻是覺得夏侯儒有些過于謹慎了。

  因為他馬上就要成功了。

  都接近了漢軍兵營一里地了,卻沒有遇到一個探馬和夜梢。

  或許是被明日才決戰言辭迷惑的干系,漢軍今夜的防備,頗為松懈。

  連營前的戒備火堆都滅了十之有三,也沒有兵卒來添加柴火;連營門前第一道屏障鹿角,也就扔了簡簡單單的構筑了一層。

  更別說是陷坑和鐵蒺藜了,稀稀落落的鋪展在地上,連條壕溝都不挖。

  莫非,是覺得挖了壕溝及布置防御工事太多,會耽誤了明日的出兵?

  暗中嗤笑了聲。

  王祕讓十余個身手矯健、著黑衣的親衛向前,輕輕的搬開鹿角與標記陷坑的位置,以及以土覆滅警戒火堆。

  目視著親衛一一得手,他心中也慢慢變得炙熱。

  完全忘了謹慎,竟不去懷疑、一點都不怕漢軍會玩個空營計,誘敵反殺。

  待火堆滅了半數,王祕也領軍靠近了兵營半里。

  這個距離,已經不需要也無法掩藏蹤跡了。

  王祕忿然起身,劍鋒往前一指,撕裂黑夜的聲響就一下敲醒了兵營的喪鐘。

  “殺!”

  “殺!”

  實際掌控兵卒的軍侯們,發出了沖鋒的號角,帶動了士卒們的喊殺聲。

  比他們更快的,是數百個扛著長梯及破門錘士卒。

  蜂擁向前的他們,將長梯附在營寨欄上,四肢并用往上攀爬;將破門錘狠狠撞擊在漢軍營門上,讓木門如同紙糊的一般,瞬間在洶涌而上的兵卒們面前摧枯拉巧。

  而此刻,漢軍守夜的士卒,似乎才剛剛反應過來,開始擊鼓吹號示警。

  “敵襲!”

  “敵襲!”

  聲音驟然一聽,似是十分凄厲。

  如若是細細分便,卻又發現音色里一點慌張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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