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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閑暇

  冬十二月。

  只有到了冬季,隴右的小隴山草甸才會徹底釋放魅力。

  雪后初晴的深邃藍天、溫柔明媚的陽光、茫茫雪中映綠,山上白樺林猶如朵朵白花,守護著一方寧靜。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馱著身披如火大氅的騎手馳騁,感受天地本寬的瀟灑自在。

  那是張妍。

  她來隴右月余了。

  自從收了與夫君比劍術的賭注后,她三五日必然來小隴山草甸馳騁一番。

  剛剛遷為平北將軍的鄭璞,只得策馬在側陪伴著。

  不過,他似是頗為暢懷。

  偶爾還是橫笛于唇,為草甸美景即興一曲。

  或許,乃如今隴右無事的緣由吧。

  連丞相諸葛亮都留在漢中郡駐軍了。

  隴右的事務,以相府長史向朗主事,楊儀、費祎及諸葛喬輔之。

  從建興六年兵出隴右開始,到如今逆魏大舉反撲失敗,大漢第一次北伐才能算是真正結束。

  對此,丞相歸去坐鎮,不僅是要安撫已然遷入七八萬戶黎庶的漢中,更是要再度蓄力下一次的北伐。

  比如務農殖谷、招募新卒演武操練等。

  尚有修繕秦嶺山脈的山谷棧道,為日后進軍涼州之時,好出兵威逼關中三幅,牽制逆魏的兵力不敢大舉去馳援涼州。

  而鄭璞領軍歸來冀縣后,除了日常演武操練外,便每月運送一次糧秣輜重往隴西狄道囤積。

  大漢在非戰之時,都不征發徭役擾民。

  日常各地駐軍所用,要么自遣士卒歸來取,要么讓駐守在冀縣的別部運送過去。

  日后進軍涼州繞不開四望峽,且先囤積糧秣輜重也是綢繆。

  反正如今玄武與蜑獽二軍也無所事事,權當是讓士卒演練陣型森嚴了吧。

  只不過,督軍運送的人乃是張嶷與柳隱兩位別督。

  鄭璞則是閑暇得多了。

  除了偶爾入軍營督促一番士卒演武,以及前往丞相別署尋案牘了解各地駐軍的軍情之外,數月里都“游手好閑”的。今日在落門聚設小宴邀友論兵同樂,明日攜扈從走馬狩獵,后日橫笛垂釣河畔等。

  自然,耗費時間最多的,便是陪著妻子張妍四處走動看隴右風物。

  對此,眾人既是羨慕,又是將他所為當成茶余飯后的打趣為樂。

  一來乃是他沒有玩忽職守。

  他所督領的玄武及蜑獽二軍,并沒有懈怠演武等。

  另一則是奪了戰略意義非凡的蕭關之功。

  雖然眾人得悉的消息,乃是逆魏軍中大疫爆發,因而讓鄭璞趁機奪了蕭關。

  但在成果面前,過程并不重要。

  兵家征伐,注重天時地利人和,素有“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之說。

  一次地動、一場大雨,抑或者是一日的大霧,都有可能成為戰事勝負的決定因素。鄭璞運氣好且抓住了戰機,那就是他的戰績。

  在休兵時期,稍微放縱閑情,孰人又能毀之?

  如若駐守在隴西郡大夏縣的高翔,也有如此運氣將四望峽奪了,他在休兵之時上表請休沐歸蜀地與家人團聚數月,丞相都不會不允了他。

  只不過,鄭璞的悠閑日子也即將結束。

  他將趕赴漢中郡募兵,重新組建本部兵馬。

  因為望曲谷的參狼種羌。

  初,驃騎將軍李嚴督領馬岱、姜維等部進發望曲谷,想以大兵壓境及擊退逆魏之威,逼迫參狼種羌就此臣服于大漢。打算效仿燒當種羌故事,大漢封各豪帥王爵,讓他們定期上貢牛羊戰馬及遣族人隨征。

  但當李嚴遣姜維去招降時,他們竟然拒絕了。

  哪怕與他們有交情的姜維苦口婆心的詳細分析了局勢,聲稱他們如今的處境猶如甕中之鱉,不臣服將會被大漢與燒當種羌夾擊而滅亡,他們都不為所動。

  理由有三。

  其一,乃是不認為大漢有能力滅殺他們。

  或許是自靈帝時期的羌亂,讓涼州失綱的緣由吧,數十年的時間讓參狼種羌習慣了無所約束,不愿意再臣服于大漢或逆魏。

  也覺得如今漢魏相爭,大漢不會發大兵來與他們持久作戰。

  因為他們的棲息地,從望曲谷一直蔓延到洮水的源頭西傾山,早就出了大漢的疆域外。如若大漢遣兵來戰,他們可退出望曲谷以山川河流的險峻避戰,讓大漢經不起漫長時期戰事的消耗而退兵。

  其次,則是他們有盟友。

  且因為大漢引入燒當種羌入河首之地,讓他們感到了威脅,便與賜支河曲的化外鐘存種羌結盟了。如果大漢執意要征伐他們,便是同時與兩個種羌大部落作戰。

  屆時,鐘存種羌可助力他們抵御燒當種羌的夾擊。

  大漢單線進軍,無有四五萬大軍出征,根本奈何不了他們。

  就算有真能調度四五萬大軍來襲,他們也可以扼險而守,勝負尚且在兩可之間。

  再次,便是覺得大漢對他們很不友好。

  自從燒當種羌入河首之地后,大漢便調走了與他們有交情的姜維,換成了偏袒于燒當種羌的馬岱來主事臨洮,屢屢與燒當合力擠壓他們的牧場及絲路貿易利益。

  尚未臣服,就明里暗里的打壓了。

  若是他們臣服了,豈不是被大漢給蠶食并吞了?

  誠不可取也!

  是故,參狼種羌各大部落的豪帥經過協商后,便謝絕了姜維的好意勸說。

  相反,竟也回勸了姜維一番。

  乃是讓姜維回去勸說丞相及李嚴,說大漢如今討伐他們乃是得不償失。

  畢竟他們與大漢一直都沒有起沖突。

  正值逆魏在側虎視眈眈之際,大漢應該繼續與他們保持相安無事的局面,免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那時,姜維回報后,李嚴當即就須發皆張、怒不可遏。

  既是公憤,也是私恚。

  公憤,自然是區區一參狼種羌,竟然也敢妄自專大與大漢平等對話?

  私恚,則是他一直都自視甚高。

  什么叫如今討伐“得不償失”?

  什么叫“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身為先帝的托孤重臣、權勢及地位僅次于丞相的他,竟然被參狼種羌給鄙夷用兵能力,認為他不能將戰事一戰即克?

  暴怒之下的李嚴,并沒有當即下令馬岱及姜維領軍攻入望曲谷。

  “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如此淺薄的兵家忌諱,他還是有這點自制力的。

  而是順著參狼種羌的態度,想到更多。

  他此些年多是鎮守地方為主,除了討平地方叛亂以及擊潰越嶲叟王高定外,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戰績。

  是故,今日區區羌胡之輩膽敢小窺于他。

  那么其他軍中宿將,是否也會私下質疑他的知兵之名呢?

  多多少少,都有一點吧?

  尤其是如今北伐順利,各部將率都有功勛在身。

  他若是允了與參狼種羌“相安無事”,那就真的坐實了他無有用兵之能,令別人肆無忌憚嗤笑他連區區羌胡都無法力挫了!

  因而,帶著如此想法,他且先按兵不動,做出猶豫不決之態迷惑參狼種羌;私下則是作書令人送去漢中,請丞相諸葛亮增兵來。

  嗯,他本部兵馬,加上馬岱及姜維部,才堪堪一萬五千步騎。

  驟然襲擊倒是可以將參狼種羌擊潰,但想追擊至西傾山擴大戰果,卻是無能為力了。

  書信言辭頗為憤慨。

  “我受先帝托孤以來,以兵鎮國門,從不敢懈怠。今久不領軍征伐,以致區區一羌胡亦鄙夷之,此我之恥也!若不將親自領兵敗之,我難立于世間也!亦讓令世人以為先帝無有識人之名也!還望孔明增我兵,全我所愿!”

  話說到如此份上,又涉及了先帝的識人之名,丞相自是不會再回絕。

  反正,為了日后征伐涼州的后方無憂,參狼種羌也是要滅的。

  今日李嚴憤慨請兵,大有“不破樓蘭終不還”之誓,正好殺雞儆猴,給涼州其他羌胡部落做個榜樣。

  再者,以李嚴的能力,也無需擔憂會兵敗而歸。

  丞相得書后,細細沉吟了一番,便回信允了李嚴所請。

  就是兵馬不好調撥。

  才剛剛結束抵御逆魏來襲的戰事,各部兵馬都在休整中。

  如魏延、吳班及霍弋等臨一線的步騎,更是各司其職不可擅動。

  思來想去,丞相便讓留在漢中郡的吳懿部、尚未歸去陰平郡的廖化部皆遣去望曲谷聽從李嚴的調度。

  沒有歷經戰事且歸來冀縣駐扎的鄭璞部,不可避免也被調度過去。

  且丞相又思及先前李嚴所督領的兵力,約莫有三萬余人。但如今因為分出了后將軍袁綝部、其子李封授職江州督軍以及在鄭璞麾下的狐忠等人,讓他本部兵力連區區羌胡部落都難以討平了。便想著將一些別督調任入李嚴麾下,權當是彌補他一心為國的忠節。

  柳隱所督的蜑獽軍與楊霽的五百騎,就是如此歸李嚴節制了。

  亦讓鄭璞直屬兵力不足兩千五百人,只得待明年開春時,歸來漢中重新募兵。

  對此,鄭璞倒沒有什么怨言。

  楊霽本來就是馬岱的部將,而柳隱所督的蜑獽軍先前乃是受魏延節制。

  丞相又沒有調動他的直系玄武軍,有何可微詞之處?

  再者,丞相在調令中,還隱晦的透露了給予他的補償,讓他心花怒放。

  他妻兄張苞所領的陷陣甲騎,建立好了以后會調撥入他的麾下!

  且允諾調撥給他五百副重步卒甲胄!

  受限于財力物力,大漢軍中步卒皆以皮甲為主,僅是前胸后背鑲十余塊大葉扎甲鐵片以及一鐵盔即可。

  而全副武裝的重步甲胄,列位宿將的軍中,也堪堪數百副。

  唯有常年鎮守一線的魏延部,才有一支八百重步卒。

  今丞相能一下子允給鄭璞五百副甲胄,堪稱恩寵有加了。

  只不過,這些重步甲胄還需數個月后才能領到。

  因為甲胄的鍛造原料,乃是鄭璞奪回蕭關縱火焚逆魏士卒尸體后,所收集的殘缺甲胄。有一些需要回爐重新鍛造,有一些修修補補加些零碎。

  至于,為何鄭璞沒有當即趕回漢中募兵,乃是配合李嚴的調度。

  李嚴為了麻痹參狼種羌,如今還在按兵不動。

  且來信讓柳隱、吳懿等人且先繼續在冀縣駐扎,不可增兵來望曲谷打草驚蛇。

  因為他已經遣了馬岱領著西涼鐵騎與河首的燒當種羌,兵出土門關往化外鐘存種羌棲息地而去。

  一旦馬岱尋到攻擊的戰機,他便驟然領軍殺入望曲谷!

  以雙線夾擊的戰術,讓參狼與鐘存二種羌不能聯合作戰,減小追擊的壓力。且讓一些勢力的參狼豪帥,失去與大漢為敵的勇氣,選擇領族人前來投降。

  至于吳懿等人便作為后軍,運送糧秣輜重為后援,以及沿路收俘虜即可。

  據說,此謀乃是李嚴與姜維商議而定的。

  而且定策以后,姜維現今還每日鍥而不舍的,匹馬進入望曲谷尋那些參狼種羌的豪帥,勸說他們能臣服呢!

  既是為了日后受降順利些,又是為了掩蓋大漢的真實意圖。

  “兵者,乃詭道也。姜伯約深得其味矣!”

  為此,李嚴在給丞相作書時,還特地加了一句贊賞。

  建興九年,公元231年。

  春正月,李嚴督領本部及行護羌校尉姜維,殺入望曲谷。

  被麻痹了數月,沒有防備的參狼種羌驟然被襲,無法聚集族人對抗,一觸擊潰。臨陣被殺兩千余人,被俘萬余人,牛羊戰馬數萬計。

  各大部落豪帥倉促而逃,徹底退出望曲谷,往西傾山而往。

  沿途,遣信使往賜支河曲的化外鐘存種羌求援。

  但卻得聞,化外鐘存種羌亦然被馬岱及燒當種羌合兵所敗,死傷慘重,自顧不暇。

  因而引發參狼種羌各部軍心大潰。

  一些小部落因為老弱婦孺拖累,退兵行程太慢,便故意拖延吊在后,遣人向追擊而來的李嚴部投降。

  被后續趕到的吳懿、廖化等部收降,皆被遣回漢中郡編入大漢戶籍。

  讓昔日數萬戶、近十萬族人的參狼種羌,勢力大衰。

  李嚴一戰得利,士氣如虹,窮追而去。

  打算在西傾山與馬岱部匯合。

  而鄭璞則是讓張嶷帶著玄武軍在前,自身悠哉游哉的帶著扈從與妻子張妍往漢中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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